第2章 身在范家
江岸红药赤木大床,茉莉舞蝶浅绣金丝纱帐,鸳鸯锦鲤戏睡莲毛绒被褥,百兽剪绒拼花大圆毯,桌椅妆台亦用赤木精雕细刻,摆件金属的皆用赤金,瓷器摆调色暖青花,挂轴一应水墨。
屋里全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付瑶季掐着细长烟卷,坐在桌子上,望着窗外发呆,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有人救了自己,师傅和师兄虽受伤,但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在酒馆里,直到千钧一发之际,她才喊出来自己本来名字,倒也不是有意藏着掖着,实在是事情进展太快,来不及自报家门。再说,凡人酒馆里突然冒出来个自称付家千金的丫头,任谁都不会轻易相信吧?若不是范定尧出现,她只能寄希望于尔尼山老板出面解围,只有这家伙认识自己。
悲的是,英雄救美的偏偏是范定尧那痴汉。他温柔帅气,他雷厉风行,他天赋异禀,他一往情深,两人又门当户对、早有婚约在先,简直是托付一生的不二之选。可自己就是没有感觉怎么办?那桩婚是爹妈指腹定下的啊!
喜的是,聪明如她,就算身在范家,依然可以独善其身三天。这要感谢手里的香烟。
初到范家那一晚,烛光映着晚餐,菜品皆成双,酸腐的爱意在空气里缭绕、盘旋。这时候,咔咔两声,烟燃起来,范定尧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你还抽烟?”
她缓缓吐出口烟气,魅惑的眯起双眼:“你不知道吗?付家的女人都抽烟,而且从不用烟袋锅子。”
想到这,她不自觉眯起眼来,仿佛又看到那洁癖浑身不自然,胡乱找个借口狼狈出逃的一幕。她不是个骚气到会对着窗外花草放电的女人。香烟让她目眩神迷,平日里刻意收起的美貌再无处遁形。
悲的是,六年了,自己终还是逃不出这间屋子。门里门外,迷乱或真切,入目皆为景色,每一幕她都喜欢的不得了,每一刻却都要哭出声来。
她又浅浅的抿一口烟,小心翼翼含在嘴里,强忍着喉咙深处的灼烧感,在将要忍不住的时候缓缓吐出来,避免咳出声来。
她怎能不跟来?这里是花都啊,塔神的光辉从来照不到女人身上,自己又只是个凡人。转眼六年,凡人的容颜能撑几个六年?范定尧能定到什么时候?别让自己太被动,相比于被鸡崽子一样拎来,她果断选择自己走。
香烟吸得猛些,燃得就快,小口小口抿,就很慢。待到日头昏黄,烟卷有些烫手,被她吻了小半个时辰,生命算是走到尽头。她打开面前的脂粉奁,四支烟躺在里面,纤细、净白,甚是喜人。左右闲着无聊,她决定再卷上两支,开始在奁子里变戏法一样翻找宝贝。
最扁最宽的匣子原是放唇纸的地方,她拉开来,取出一小叠裁好的宣纸,四寸半长,一寸三分宽,她数出三张来。
不管怎么换脂粉奁,最大的匣子都专属于她手腕上那枚镯子。老坑满绿玻璃种大宽面,平日里她都不戴,不舒服,也不舍得。入范府后时刻戴在身上,并非女为悦己者容,而是为八两烟叶子腾地方。现在那里已空去大半,足够将镯子装回去。竟不知不觉抽完这么多,她有些吃惊,同时也暗暗庆幸。须得把烟丝剪碎了,实实撑撑的,那匣子里才装得下八两,若是简单把烟丝团好了进去,现在早就抽没了。没了再填,本无伤大雅,主要是她心里空落落,有意将那烟叶当做沙漏看。
能准确跟所乘物件对应上的只有这两处,剩下的她也分不清,得一个一个的拉开来。
小兰花碎,松花粉,沉香末,辣椒面,她都一一精心的挑出来些,拌进烟叶里。
大米糊,棉花团,留在一边。
脂粉奁里素来少不得瓶瓶罐罐,换做烟匣子用后依然不少,须得打开来挨个闻,才能知道哪个是小磨香油,哪个是枣花蜜,或者几种精油。她用小木签蘸出来,一点一点涂在宣纸上。
香烟带来的眩晕感强烈,消散得也快,涂罢三张宣纸,她已清醒得八九不离十,再次敏锐起来。感知力十分重要,基本每位修士都要练,身为凡人,她从未练过,实属天生。这主要表现在对于目光的敏感,当别人从背后盯着她看时,她会很不自然。
一抬头,窗外,范定尧正对着她笑。
“呼,吓了我一跳。”她下意识去拿脂粉奁里现成香烟,她的护身符。
“我原以为吸烟的都是拿着个锅子使劲吧嗒,唾液留在上面,又塞回嘴里。至于旱烟,是穷得锅子都买不起,最不入流。”他说着话自然而然的进了屋,没走门也没跳窗,像个魂儿一样穿墙而过,直接到付瑶季身边,拿起她另一支烟,如欣赏件精美的艺术品般,细细把玩,不吝赞美:“果然物件随主人,搞得我都想抽上一口。”
爱屋及乌了?付瑶季心头一凛,但还能故作镇定:“那小女帮你点上。”
范定尧摇摇头:“不不不,你先教我怎么卷,然后我抽你卷的,你抽我卷的。”
“要不要这么肉麻?”付瑶季强装欢笑。
“要!”范定尧看她的眼神从来都充满宠溺,就算透出坚定来,也在其次。
付瑶季无奈,将宣纸递给他。
范定尧深深嗅上一口,甚是陶醉:“你把花园搬进了纸上!”说完,轻轻地吹起来。
“不需要吹干的,一点油而已。”
他又贪婪的嗅两口,才学着付瑶季,捏一撮烟叶出来,在纸上洒成长条,再取棉花,揉细,放在一头儿。
卷烟嘛,最难的当然是“卷”,不能拧成麻花,厚了也不成,要用那么窄的纸条将碎沫子卷得严严实实,光是想想就不易。从形状看,付瑶季的小细烟已比一般的旱烟难卷,更何况她还要往烟尾巴里多塞块棉花做滤嘴,里面的烟草也给压得紧紧的。
身为修士,范定尧对肢体的掌控力很强,虽是第一次卷烟,倒也做得有模有样。不知他是没话找话,还是真的好奇,反正问题特别多。
为什么要往烟里加那么多配料?为什么用纸而不是烟叶卷?为什么要塞棉花?为什么要压得紧紧的?
加配料是为了味道更好啊。用纸卷起来更容易啊。塞棉花可以挡住些烟油啊。压得紧紧的是因为我喜欢啊。这些解释有对有错,反正有一点付瑶季打死也不会明说。
她会卷烟不假,那是为殷师傅练的,自己压根不会抽!加料子是为了演得更像,也为了盖住些烟味,塞棉花是为了减淡刺激性,压得紧能烧得慢点。
“来吧,干了这!不对,吸了这支烟!”
第一次吸烟,还是跟最爱的女人一起,范定尧格外兴奋,手部轻微颤抖被细长烟卷无限放大,以至于付瑶季试了两次都没能点着。
你就是在玩我,一个修士会手抖?她索性把烛台往桌上一墩:“自己点!”
范定尧也不觉尴尬,反倒找起借口来:“你这卷得太紧,我吸不动。”说到这,他突然玩味的看向付瑶季:“你吸得动?”
“当然。”
光靠火燎是点不燃香烟的,先前她用手将烛台放下,现在用嘴去够,有些吃力。她根本无意展示自己的玲珑曲线,但这是绝代佳人的通病,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做,只一个伏案点烟动作,便够范定尧沉醉。换成其他女人,他一定想着多看一眼赚一眼,可付瑶季是他的未婚妻,他舍不得,赶紧端起烛台送过去,好让她轻松些。
真不愧是修士啊,她说要卷得严实些,范定尧真给卷得几乎密不透风,一口下去,除了烟头被燎黑,那支烟竟完全没有烧起来的意思。她倒不是那种十分好强、绝不服输的人,主要是心虚,想着高低要成功。人呢,除非马上能抽身离去,否则轻易别撒谎,撒一个得用千万个来圆。万一被范定尧瞧出外行来,继续问东问西,她可难保不会露出马脚。
从来正常的吸烟者不会无聊去把烟卷得很紧,费力不讨好。这办法是她进范府第二天才研究出来,相应的,如何去吸,也靠自学成才。手里这支烟,不过是提升点难度而已,还没有产生质变!她调整一下,尽量让气息变得舒缓而持久。
烟头终于亮起来。
她故意眯起眼,摆出师傅品完酒的颓废样子,将根本没有进到嗓子眼儿的烟气吐得又细又长。
怡然自得将烟吐到一半,她就瞪开双眼,因为正迎上范定尧的目光。与前几日不同,这次他眼神里多出份炙热。
“有什么问题吗?”
范定尧咧嘴笑道:“这么能吸,亲起来一定很舒服。”
付瑶季的脸刷一下红到耳朵根,慌乱中连退两步,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好,下意识深吸一口手中的烟。这次,她可没把握好力度,直接吸进嗓子眼儿,咳出干呕的动静来。
范定尧自然而然上前,要帮她拍拍后背。
他是危险的!是眼下最危险的!付瑶季根本来不及想后果,猛推桌子,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跌去。
目力所及的距离不存在,范定尧已经多次证明这一点。眼见未婚妻将要摔倒,他直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这画面一定很美!他满怀期待的低下头去,竟看见付瑶季在死命挣扎,紧闭双眼,眼角垂泪!
眼泪?酒馆里涂泪的一幕涌上心头,他再忍不住,咆哮道:“你在拿我当傻子!”
全完了!成也一支烟,败也一支烟。付瑶季四肢都垂下去,变成他怀里的提线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