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话
见到男人就反胃!遗珠神女终是耍起大小姐脾气,离席回宫。塔神宫里并非全是塔,她喜欢四方大房里加隔断,拿零碎东西摆满。一墙书籍字画,一墙杂物摆件,两面墙大落地窗,桌子上从笔墨纸砚到陶瓷杯盘再到盆栽一应俱全,地上床上码满毛绒绒、软绵绵的娃娃和靠垫。
侍女们知她几乎什么都没吃,早备下各样吃食。她窝在棉花堆里,盖着薄毯,一边逗弄鹦鹉,一边漫不经心的抓点心往嘴里填。她也不是随便吃,大多数尝都不尝直接推到一边,随手抓到全是喜欢吃的。
原本她胆小,就算入夜安寝,也得侍女在帘外守着,等郝秦仲搬进来,侍女们可算能睡个安生觉。结果不出一周,这卧房变成禁地,收拾屋子之类活计必须挑时间干,在她进来前,所有人全得退出去。
俩老妈子远远守在窗外,看她大口吃芥末酥,红油蟹黄汤包,水果蘸辣椒,热汗把睡袍沾在身上,嘴唇辣得跟刚喝完血一样。一个小声嘀咕:“就算怀得是闺女,也没这么吃的!”
另一个忧心忡忡:“要不要进去劝劝?省得第二天又躲在净房抹眼泪。”
她只图嘴里痛快,没考虑这么多,栽歪着身子,正对鹦鹉,喂它吃东西。说也奇怪,动物不像人会故意找刺激,一般有邪味特别是辣味的东西,它们宁可饿死,连碰都不会碰。这鹦鹉,金丝架子上搭一罐干红椒,没人喂,自己也能磕得贼欢。现在遗珠神女一整根一整根喂它,它照单全收,跟不知道饱一样,还会跳到桌子上去抢辣椒酱油喝。
“吃美了?”它已吃进不少,神女把辣椒罐扣住,还挂上只小锁头。这聪明的鸟,密码锁都拦不住它,必须把钥匙随身携带。
鹦鹉抖落开膀子,乌鸦一样嘎嘎叫,表示抗议。
“今晚上你还得去树上睡。”
“七根!七根!七根!”
神女从盘子里抓起枚汤包,挂到它指甲钩上:“不能再吃了,会掉毛的。”不是所有鹦鹉都会学舌,金刚鹦鹉舌头笨,它不会说一二三四五六还有八九,只会说“七”。
爪子上有东西,鹦鹉不敢乱蹦,眼巴巴盯着桌上个青花盒子叫唤。
神女脸刷一下红透,嘟囔道:“你咋是只公的呢?你不该是公的啊!你俩到底谁把胎给投错了?”
鹦鹉立马把头埋进两腿之间,死命叨,发出一串大嘴壳子与钢板的碰撞声。你没听错,这大鸟屁股上绑块钢板,不是怕它出去祸害小鸟,怕它自残。平日里看它无忧无虑,一提起性别这茬儿,必定伸头进去乱叨,叨得血淋淋,上到塔神,下到神仆,全帮它止过血。
神女没去拦它,这动作很难保持平衡,不出几秒它就摔个倒栽葱。孤星照命,投胎做鸟也不简单,摔成这样,它硬把汤包给抓得稳稳的。倒是爪子钩把包子戳出几个窟窿,胶黄儿汤汁汩汩淌,这货直接伸头过去接,喝完才扑腾起来,抓着包子皮往外飞。
神女大肆嘲笑它一通,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饱,一块芥末酥刚拿进手里,鹦鹉去而复返,从她手里抢来吃食就跑。
不多时,走廊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神女听得,手忙脚乱的把桌上辣味点心连盘全扣到鸟架子下面,自己靠在墙边假装看书。
郝秦仲在外面已换好衣装,进门直接寻她:“膳房说今日又往这送了好些盘辣味点心。”
神女指着鸟架子下那片狼藉,莞尔一笑:“你知道它就好这口儿,拦不住。”
郝秦仲张开拳头,里面托着半块芥末酥:“这是它刚给我的。”
上次神女用的也是这招,郝秦仲断了它三天辣,逼得它飞到老百姓菜园子里撒欢,又被多断两天。臭鸟,学聪明了啊!神女心中骂完,昂起脸来,摆出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嗯,吃了。”然后飞快多云转晴,大眼睛一转,蹦跳上前,抢过芥末酥塞进郝秦仲嘴里:“你尝尝,可好吃了!”
这是芥末馅的酥,不是芥末味的酥,说是芥末泡芙也可以!郝秦仲个刚强汉子,挺能吃辣,可平白嘴里塞牛眼珠那么大块芥末,谁不懵?直呛得他剧痛喷上天灵盖,鼻子往下塌,眼泪混着热汗往出飚,连打七八个喷嚏,才狰狞着脸说出句话,边说话,哈喇子边往下滴:“早知你这么能吃辣,当初那碗馄饨何必跟你抢?”
相处这么久,神女能吃辣他当然知道,了解归了解,从没见她被辣怕过,究竟多能吃他不清楚。只知她跟鹦鹉比赛,把鹦鹉吃得跟条狗一样,舌头收不回去。今天,他算见识到了!
芥末劲儿这么大吗?神女去取桌上茶杯,端起来前,多亏往里瞧一眼,赶紧把盖子扣得紧紧的:“你等着,我去找水!”
“水!水!”郝秦仲被呛得意识模糊,连滚带爬摸过来,开盖儿,险些将热气腾腾一杯胡辣汤灌进嘴里。再顾不上找凉水,他脸红脖子粗,哑着嗓子朝神女喊:“我的天,这嘴唇红的!没日子吃了?”
可不没日子吃了!修士们一走,她找野大夫看肛肠去?对啊,要什么水,她有解辣药!
用完一颗解辣药,郝秦仲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犹记得刚开始时,郝秦仲是个拎拳头去范家救师妹的虎小子,怎么寥寥数月竟变成国宴上万众归心的大将军王?他靠得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塔神把三千多卷典籍硬塞进他脑子里,将他从个野小子干拔成帝国柱石。常人这么玩妥妥后半生光知道瞅着太阳嘿嘿乐,多亏灵魂特殊,他只是稍微有点记忆错乱,需要时常冥想,把书籍分类清楚。这张床可让他吃过不少苦头,说是床,实际没有床架子,把十二层床垫硬垒到膝盖那么高,软到可以把人陷进去。他随师傅苦修十几年,哪享受过这路东西?头一个月里,每天睡醒都腰酸背疼,说不上是被神女给榨干了,还是睡不惯软床。
神女翻完十几页书,耐不住寂寞,瞅准方向,凭借着塔神生养的好身体,一蹦七八丈远,擦着棚顶,飞过郝秦仲,咕咚一声跪到床上,弹飞好多布娃娃。
体重相差悬殊,郝秦仲倒没被崩飞,自己吓得一记鲤鱼打挺弹起来,抓住神女肩膀冷汗直冒:“小心肚子!”
“切!结实着呢!”神女反手拽住他,向后躺去,随即对他俯卧撑样的姿势大为不满:“怂!”。
靠!被范定尧说怂可以,在床上被老婆说怂?郝秦仲使出鹞子翻身,凝望她巴掌大的小脸,感受她暖洋洋湿漉漉的腋窝还有明显急促的心跳,果断怂了。
神女略感委屈,翻身躺回床上,沉默片刻,又满怀期待的把脸凑过来:“我问过韩妈,这时候夫妻生活对孩子没有任何影响,就算她已经成形,适当玩一玩也有益无害。”
郝秦仲哭笑不得:“韩妈儿没告诉过你,男的营养跟不上吗?”这种话说出来着实尴尬,他没敢直视神女双眼,往旁边瞥,正瞧见床头柜上格格不入的春宫大盖碗,更觉尴尬,三两下蹭过去,一巴掌把它扫进床边的小垃圾桶里:“准是你回宫太早,她们还没收拾完。”
神女可没等他解释,听出营养跟不上,屁颠屁颠跑下床,去桌上捧那青花盒子,连鹦鹉都知道里面有好东西。
塔神宫里就没有不好的东西!外面药乱吃,很快就熬得油尽灯枯,这东西看着像牛奶糖,嚼一粒香喷喷,面子里子全都有。被塔神惯得,神女一直有这毛病,死命折腾,大不了嗑药。药不是万能的啊,现在形成依赖,往后没得吃可咋办?再说,成也孤星照命,败也孤星照命,郝秦仲灵魂太过奇特,塔神摸不透,亲造药丸也无法滋养得面面俱到,刚才帮范定尧挡天劫不就把腰扭了,灵魂深处的疲惫。
“可它们现在还管点儿用不是吗?”神女抓过郝秦仲的手,轻轻描绘他的掌纹,泪水止不住往下淌:“一想到这么好的身体,要交给范海那老怪物,我就心疼!”
这妖精!郝秦仲忍无可忍,将她按倒在床上。
春光旖旎按下不谈,说些素的,義王府素淡。有妖娆美姬在身旁矫揉造作的研墨,这正值壮年的王爷硬是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本事,目不斜视批阅奏折。
想来兄弟二人关系不错,不然长安君不会放心把国家大事全权交给他处理。
王爷本人不近女色,義王府里敢叫姬妾穿得欲盖弥彰顶风作案的,只有付瑶季这个義王妃。她可没宽心到可以放任那帮贱货去勾引自己老公,实在是逼得没办法,只能指望着人多力量大把義宫主心思给勾搭起来。
美姬从天擦黑时被召进来,一连研两个时辰墨,大胯都扭酸了,终于忍不住,横下心来,把无名指往前伸,拿墨块儿狠狠碾过去。
“啊!”是贵是贱全靠这一声,她尽己所能叫得娇滴滴软绵绵。
義宫主从案牍堆里抬起头,神色不悦:“滚下去!”
付瑶季原本还盘算着什么时候送果盘进去攫取胜利成果,见他这般举动,果断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季儿,进来!”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付瑶季眼见着義宫主脸色越来越难看,也学被骂跑的美姬横下心,拽拽衣服,把肩膀露出来。
好歹花都第二美人,付瑶季没跟贱货一样直接往上蹭,而是玩一手犹抱琵琶半遮面。義宫主不近女色,但他不是太监,怎能不动心?下半身刚要支配上半身,长安君的后宫,塔神的谈话,遗珠神女的俊脸一齐涌上心头,他咽口唾沫,解下大衣给付瑶季披上:“天凉。”
“美丽冻人!奴家豁出病一场,王爷不能总忍着!”
義宫主在桌边迟疑片刻,闭目苦口婆心:“寂夜难熬啊,皇兄在忙,大将军王在忙,文武百官都在忙,孤不能再跟着忙,国家还要不要了?”
“那奴家的青春还要不要了?李姬也算名门淑女,煎熬许久才把那身青楼衣衫换上,跪在案头两个时辰,王爷连瞧都不瞧,直接骂跑她?”
義宫主饱读诗书,精通人事,明白夫妻相处与朝堂不同,一方硬气起来,另一方不能顶着干。何况他不是铁石心肠,付瑶季说得在理,便柔下声:“季儿,孤刚刚很过分?”
“过分!”
“那孤去劝劝她。”
又帮别人做嫁衣,怎么搞得自己跟个老鸨子一样?付瑶季孤零零坐在书房,欲哭无泪,许久才起身,帮義宫主整理好桌案,吹灯,遣散侍女,形单影只绕到后房,哭哭啼啼继续未完的绣活儿。
见她哭成这样,谭妈忍不住出言相劝:“算老奴多嘴,男人忙些正事,总比我家那口子终日喝老酒好。”
正事!正事!正妃便要深明大义?那她宁可不做这个正妃!付瑶季初学针线,加上泪眼婆娑,一针扎在指头尖儿上。
谭妈乃乡下请来的巧妇,不是義王府的人物,笨嘴拙腮,不敢再劝,帮她包扎好后不知该做些什么,许久才想起帮她把笨拙的小帽子改改。
“别动,我自己来。”
画虎不成反类犬,绣虎不成那指不定是啥。本来也没法改,她从包裹里寻出片粗布来:“要不,试试十字绣?”这东西糙是糙,贵在不扎手,还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