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塔神宫中秋
塔神说今夜中秋,便是中秋,天上一轮满月捧出,花都城里万家灯火。
神宫中秋宴,塔神治下诸多大佬皆来赴宴,范海自不能出现,孤零零蹲在城墙上,遥望略显冷清的范家花田。
“老祖宗,回去看一眼吧。”范定尧闯神宫变成老头儿,本就非不可逆的,不消等到时辰,陪塔神喝两杯神酿,自然恢复。
“不去。”
范定尧便绕到他身后站着,不再出声。
“滚。”
破天荒的,范定尧没有言听计从,而是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
抽烟解忧,不光是吸进嘴里,趁风小时,看青烟袅袅,勾勒出抽象轮廓,随即消散,也饶有趣味。是时无风,青白烟雾只浮上去第一口,往后全飘进范海鼻子里。范定尧见状,心中偷笑。
“臭小子,给老夫来一支。”
“老祖宗,您不是?”
“点上。”
范海接过烟,一口吸到底儿,差点被呛得咳出来,用真气硬给压住,把烟头往下一丢,骂道:“抽这劳什子干嘛?”
看烟灰散做雪,范定尧心里不胜惋惜。给老祖宗“上供”,当然挑最好的,什么烟最好?与郝秦仲战罢,得诸多好处不假,失了老婆也是真,他痴汉般撞回洞房,从付瑶季的脂粉奁里捡出四支香烟。当夜含泪吸了一支,发狠灭清茶帮吸了一支,剩两支随身带着。付瑶季已成義宫主的人,再找她要显然不能,纵使要来也意境不再,被老祖宗祸害一支,他可只剩下一支。
他忍不住出言:“老祖宗,烟不是这么抽的。”
“用你教?坐下!”
范定尧乖乖在他身旁坐下。
“老夫想见你,是以你能见到,不然随便使点坏,你追着戟指不定去哪。”
“谢老祖宗垂青!”范定尧屁股还没坐热,赶紧翻身起来。
“坐着。花都城外遛一圈儿,咋样?”
要修为不要命,废寝忘食的武痴大有人在,他范定尧可不是,每次家里人押着他修行,他都叫苦。也确实苦,正好动的年纪,花花世界全部绝缘,打猛兽尚可,打桩子,面壁打坐,一关就是三四个月,这可太难受了!直到出去一圈,他算见识到,凡人不光是为生计发愁,还要挨鞭子,饿肚子。他好歹对着的是和颜悦色,天材地宝可着劲儿祸害。于是由衷感叹:“生在范家,真好。”
“仅此而已吗?端清茶帮,你做过头了。”
“忍不住,老祖宗罚我吧。”范定尧从实招来。看清茶帮压榨凡人,压榨散修,他就是忍不住!拿命换钱,家中老小得人供养,你情我愿的事,他就是看不惯!做都做了,还在粉饰太平,冠冕堂皇,那就留下命来!谁听你解释?
“因为仁慈吗?”
“修士不该仁慈的,孩儿知错。”
“现在给你一条路,散去修为,做个凡人如何?”
范定尧吓得一个旱地拔葱弹起来,砸回地上,当当磕头:“孩儿知错!孩儿知错!”
这就是为什么范海不愿意跟家里人交流,总多想,多做,腻歪!他直接欺身压过去,薅起范定尧衣领,掐住腮帮子,叫他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好能完整说完两句:“修士全得滚蛋,塔神瞧你顺眼,可以给你开个暗门子,叫你做个凡人,带凡人们过两天好日子,你做是不做?”
白日里,塔神跟范海对话就听得他莫名其妙,现在这话,像是接着那段说的。什么叫“修士滚蛋”?范定尧依然一知半解,但无妨心惊肉跳。
“老头儿身子得用吗?做回凡人就那副鬼样儿,还能活五十八年,但一日不如一日。”
这都哪跟哪啊?范定尧彻底蒙圈。
“老夫懒得跟你解释,找郝秦仲去,一晚上做好决定。”见他还不肯走,范海补上句:“滚!”
好贱的范家人,不逐客就不知道走!范海嘴角微微翘起来,继续遥望他隐居三十万年的范家。
花都城中,百花不分时令开放,百族不分贵贱杂居。塔神宫中飨宴,照例会请凡人,只是习惯、观念上存在差距,吃不到一块去,会分开两处,彼此方便。
凡人宴会,饰以金银红绸,伴以轻歌曼舞,极尽奢华与雍容。各方宾客独自餐桌,列在两旁,三席高居上首。
当中主位,乃一宝相庄严男子,金丝蟒袍(说过无龙,此处真为蟒,有脚大金蟒,同为图腾,但确实不是龙!)珠帘冠遮掩面目,孤家寡人端坐着,不偏不倚,不吃不语,自有番唯我独尊的架势。他便是塔神长子,義宫主与遗珠神女的亲哥哥,长安君。凡人王朝十几年前已悄然建立,长安君正是皇帝,只是花都城中仍然由修士主导,徒有君臣,无事劳神而已。下面坐着的,正是文武百官。
以左为尊,主位左手席上坐着的,是義宫主,付瑶季宫廷装作陪,头上插着整套饰物,明**人。
右手席上坐着的,当然是遗珠神女。她身形高挑,算是大只的女孩儿,纤细加上容貌,又依偎在郝秦仲个壮汉怀里,显得娇小,妆发素淡,倒像个陪衬。多日不见,这郝秦仲显然已不复当初野小子,遗珠神女拉垮,他便能把场子撑起来,与義宫主一左一右,频频向宾客举杯示意。
再寡言的君王,也需要在宴会上致辞,说点冠冕堂皇的话。塔神光辉笼罩下,万物井然有序,长安君实在没什么可讲,只简单说过三句:“父捞干了敬华池的螃蟹,清空了平巷窖的老酒,嘱朕与列位不醉不归!”
下面便开始饮宴,歌舞、飘带也不全是装饰,提供点遮拦,大家更好吃喝、攀谈。
凡人的场子,修士出现难免突兀,再加上现在范家名声这么臭,范定尧须得使个障眼法,悄悄溜进来。他只是出身名门、天赋奇佳,其实囿于年岁,实力根本不够看。这样个半吊子修士,混进凡人会场来,略施手段,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若真心怀鬼胎的话,一屋子人定无一幸免!要不怎说全是神明罩着,不然骢阳界根本没凡人什么戏份。
“神女,范家定尧前来复命!”
遗珠神女明显被吓一大跳。你想,郝秦仲作陪,当然是神女坐得更靠近主位一些。范定尧悄悄溜进来,不可能大摇大摆的往里进,跪下行礼时,二人中间便隔着个郝秦仲。神女受惊后,本该下意识往后躲,她却没有,而是更往前些,抱住郝秦仲的胳膊。
神女怎么变成这样?范定尧已跟范海老祖宗混熟,可以百无禁忌,但这神女对他来说,仍远在天边,虽心中不解,也没敢多问,依然单膝跪着,垂头等待。
“矫枉过正,瑕不掩瑜。当初说赏你,父已替本宫赏过。范家的事本宫有所耳闻,会想办法恢复一二。”
范定尧刚奇怪她不知道范海的事情吗?就听她问:“范祖与你说过变凡人的事情没?”
“回神女,定尧此来既为复命,也为此事。”
郝秦仲拉他出去:“我们找个僻静地方慢慢说。”
神女失去依靠,干脆趴到桌子上,吩咐侍女:“把屏风拉上。”
不消義宫主指点,付瑶季起身过去,屏退侍女,坐到神女身旁,耳语几句,帮她撑起精神,又替她斟上酒。
塔神宴,用的当然是好酒。这宴会上,到处都是酒香与熏香,提起酒壶时,付瑶季还没闻出端倪,一倒出来,才发觉不对。所谓好酒嘛,不消喝进嘴里,甚至不需要嗅,光倒出来,便能体现出不凡。酒色绝不是透明的,或黄或绿,靠着酒杯底色许瞧不出来,但莹润光泽挡不住,面上还会浮一层高粱米大小泡泡,均匀,持久不散。
这壶里倒出来的,分明是白开水!
付瑶季惊喜莫名,刚要发问,被神女桌子底下悄悄摆个“噤声”手势给压回去。
花都人嘛,大大方方的,没什么避讳,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和第二美人坐到一起,其中一个还在频频敬酒,大家当然多看几眼。看完则难免对比。这付瑶季,生得绝了!老天像是要把所有的神秀都刻在她脸上,加上精心打扮,柔情、英姿、高贵,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可她偏偏坐在遗珠神女边上。这丫头平日花都城里乱窜时,还会梳洗打扮,今日这么隆重的场合,竟慵懒起来,只梳顺头发,簪子都不插,面上也寻不到半点脂粉痕迹。但她底子实在太好!皮肤亮白,黑发柔顺,一同泛着光芒。妆容嘛,无非是借色彩效果,稍稍改变下线条轮廓。她眉目清秀,鼻梁高挺,嘴唇上自带诱人粉红,额头啊,颧骨啊,下巴啊,多一丝嫌多,少一丝嫌少,给人的感觉倒是,往日里化妆其实是为别那么显眼。
若是全靠个神女情郎的身份,郝秦仲就是个吃软饭的。他哪来的威望?范家花田拳打范海!后来又大摆擂台,甭管修士凡人,上来就打!你使什么兵器,他也使,没准备的话,边上一溜铁匠,现场铸,水里拎出来,还没凉透呢,直接上!胸有成竹也罢,现学现卖也罢,一概十回合内把你打下擂台,之后喝口神女刚沏出来的热茶算做休息,来人继续!三天三夜,连胜一百四十六场,武神申之南跨越万里而来,亲自赐匾“天下第一”。花都人皆拜服,说殷长空牛吧,这哥们儿顶他七个!
“殷长空师门”罩不住他,付瑶季也顶不了他的位置。神女虽然不复刚才小女儿模样,开始饮酒吃菜,偶尔也说两句话敬敬酒,但明显兴致缺缺。
眼看着不胜酒力的義宫主已偷偷磕过三次解酒药,长安君不得不有所举动,对着席位十分靠前的尔尼山·瞿泷举起酒杯。
长安君本身深居简出,偶尔露面也是三缄其口,瞿泷见状受宠若惊,赶忙长身捧杯。
“敬华池的螃蟹,比之外面如何?”
“回吾皇,臣今日得尝神品,方知先前许多,全部枉吃。”
“知爱卿名下产业甚多,朕赐你个提鲜方子,凡间蟹也可蒸出绝世美味,教底下万民齐享口福。”
“臣,谢主隆恩!”
“不准坐地起价。”
“臣谨遵圣谕!”
尔尼山家,是花都城里最大的凡人富商,举个例子,范定尧提花都城中声名最盛、字号最老的吃食上神宫,其中三分之一,是尔尼山家的。赐个给蟹提鲜的方子,看似寻常,在商人手里,可是奇货可居,这份赏之厚重,便是从此弃了其他产业,也够尔尼山家吃几辈子。
之后长安君又连点三人,皆许以精妙赏赐,让人叫绝。
皇帝嫌冷场,自己挽袖子上可太掉价了,他点罢这四人,又开始面南而王。倒是坐在前排,原本老老实实拆螃蟹的四人,开始卖力敬酒。
義宫主朝他捧起酒杯,偷偷多摇了几下,意思是,大哥,你可帮大忙了!
而任贾伯、梁襄叔二人也得以坐回座位上,先前被付师妹逼得,这二人都离席敬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