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范海身上谜
“看到没,这聪明孩子!”范海支棱条大毛腿,仰在小酒桌前,右手抠着脚丫,左手指着桌对面白袍俊生,眉飞色舞开始吹。
风尘仆仆早把脑子跑晕,范定尧没想太多,大大咧咧走上前去,把手里大包小裹往桌上一摔,开始解绳子拆包。范海和那俊生相视一笑,也帮他拆。
范海点名儿要的吊炉烧饼,不消提,秦家老字号,椒盐、芝麻、白糖、红糖、绿豆、苏子、几样荤的,加几张素的,正好二斤。
牛皮纸包三样,最干净的是熏牛肉,被油浸透的是猪头肉,红的黑的沾一身显得埋了巴汰的是烤羊腿,全原样奉上没切,鬼知道范海是想下酒还是抱着啃?
绳子五花大绑的,叫花荷叶鸡一只,兔子一只,肘子一副,猪蹄一对。
食盒打开,第一层三品下酒菜,要清爽吃拍黄瓜,要香嚼花生米。最大碗香菜牛肉,肉扯成丝,香菜不切太碎,吃的就是脆生,干红椒炸酥,香油、老醋、胡椒、白糖、耗油、盐巴这么一拌,觉得差味?边上就这不有花生米吗,拌里。
第二层四样点心,黄油炸丸子,脆皮鲤鱼酥,拼果糕一盘,拼香酥小糕点一盘。
底层冬瓜盅一品,四下里码满小罐,一半佛跳墙,一半白米饭。
“老祖宗不让回范家,市面上就这五坛酒最老。热菜也有,汤也有,那还螃蟹一篓,您老看啥时候蒸上?嘿,干嘛呢,上来亮亮。”找了七八个散修帮跑腿,范定尧拖着七十多岁的身子,还是累啊,往下一坐,算是彻底放飞自我,扯个鸡腿下来边啃边问。
“你问塔神吧。”
塔神!范定尧扑棱一下弹起来,手撑着桌子,后槽牙连着嚼半道的鸡腿,一览无遗。怨不得他惊讶,郝秦仲当初也没认出来,换谁第一眼都认不出来。他虽在年轻一辈里赫赫有名,见见四大护法顶天了,想见塔神真容,好歹得是七元老那级别。见就见,弹琴焚香,清修养性,顶着个年轻人的身子,典型得道高人,再正常不过,有必要四下里张扬吗?
俗人才讲究礼数,对于他一番明显失礼的举动,塔神一笑置之:“今晚上唤轮满月出来,把人都聚齐喽,当中秋过。地方,吾出了。菜,点的不错。酒呢,咱别跟着凡人抢,吾找人送回去。范海?”
范海一把搂过范定尧,摸摸他花白的头发:“这我耷拉孙子,饭,菜,塔神爷您看?”
好你个老东西!塔神也不多计较:“二十七年够吗?”
他说二十七年,拎不清的才真当二十七年听,至于这计量单位究竟是千年还是万年,范定尧说不准。
“嗨,都到塔神宫蹭酒来了,怎么着也得比我岁数大吧。”
“吾下界拢共这么些年,到哪去搞八十二年份以上的酒?随你挑就是。”塔神嘟囔着,拍拍手,身后洞开一道门,门里一排排一列列木头架子望不到尽头,上面码满或大或小的白玉罐。一如当时遗珠神女所赠,不留开口,喝的时候拍开。
塔神的酒窖啊!范定尧没敢乱闯,也无暇顾及,因为他听出塔神这话不对。最早的一批神,神王、申之南、楚之女等五位是一百二十七万年前下界,而塔神乃最“年轻”的神,三十五万年前才从始源之地出来,这人尽皆知。花都城中,有从其他神明治下转来的道统不假,但他范家是根正苗红的塔神一脉,成立至今三十二万八千三百年。老祖宗总要先修行到大成才能开宗立派不假,但听塔神意思,八十二万岁?这实在惊人!他疑惑的看向范海。
范海嗤嗤笑起来:“臭小子,听明白没?按年岁,他得叫老夫声哥!今老祖宗罩着你,该吃吃,该喝喝,甭端着。”
“孩儿不懂……”
“吃你的!”范海一把牛肉塞他个满嘴。
几个时辰前,棒小伙子范定尧随便折腾,现在不成,差点被噎死。多亏塔神出手,帮他把腔子里碎肉收拾干净,还刮了刮气管,洗了下肺,让他顿觉神清气爽。
做这些小事,根本不劳塔神费什么精力,该说话说话,看不出任何动手的迹象:“范家都不要了,你还藏着掖着干嘛?年轻人,你不觉得你范家七元老及以下是一种样子,这老东西是另一种样子吗?”
范定尧一想,还真是。范家传承,讲究个霸道,心法霸道,内功霸道,长兵器造型霸道,用起来也霸道。原本他以为,范海老祖宗虽不出手,但有一把拉风的方天戟在,应该也跟家里人差不多。结果他打郝秦仲的时候,使两把开山斧,范家人可从不用这类粗傻的兵器。后来一打七时,他抡的是拳头,范家人同样甚少肉搏。
“老夫上一世,名汤质。”
汤质?这名字好生熟悉,但范定尧说啥想不起来。
塔神摇摇头:“你这半吊子镜神法,只对自家人管用,学废了。年轻人,直视吾双眼。汤,质。”
倒不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塔神可什么大道理都没讲,提一嘴名字,范定尧脑子里原本被陈封的记忆得以重见天日。
下界芸芸众生,修行是为跨过始源之门,到始源之地求个成神的契机。提到修炼,老生常谈的话题,境界。众人、从者、固本、立命、宗师、通源、超凡和神明。所谓通源,便是“通晓始源之门”的意思,到得这重境界,修士开始能感受到始源之门的气息。随着修为进一步精进,他们终将前往始源之地,再不济,到得超凡境界都会被强行拉走。再往上嘛,只有在始源之地走个功德圆满,从里面出来的,才叫神明。
也有例外,汤质,遭天弃者,神明以下第一人!此人乃申之南亲传弟子,八岁立命,九十二岁通源,纵观骢阳界,公认天赋第一。直到他站在始源之门前,美梦碎作一地。立于群山之巅的始源之门,无论身处哪边,一步迈进去,人就不见了,只有他,会穿过去,闷头往里冲、高速俯冲、甚至申之南把他当球往里踢,都不行,只能一直被留在骢阳界。人发狠起来,谁都拦不住,他硬是靠着下界残缺的小世界,修到真神境,可以比肩神明。但因为从未体验过始源之地的大道气息,只能做“神明以下第一人”。
五神时候,他骢阳界第六。安塞浮尸下界,他第七,往后,每下来一尊神,他往下退一名。
都能梦游到门前散步去了,他如何不气?三十七万年前,塔神下界,其余八尊神都在神庭等着,他一个人堵在始源之门前。
被塔神拿来扬刀立威了。
“始源之门界乃圣地,饶是神明,不身处其间也看不透。现场好生打理,吾说打他个形神俱灭,谁又能看出端倪?”塔神不劳范定尧问出来,适时开口解释。
“真实情况是,打到一半,塔神忽然说老夫命格有诡,他可以慢慢调整。病急乱投医,老夫自废形体,将灵魂藏进他塔顶宝珠,上了贼船。”三十多万年过去,他依然没能跨过始源之门,评价的很不客气。
“贵人凡人。殷长空,郝秦仲,孤星照命,一清二楚。若不是天地被锁着,现在汝随时可以走。”
范海从酒窖里抓出一坛酒,拍开来,猛灌几大口,将酒坛摔个粉碎,拍案而起,满脸通红,双眼冒火,声若惊雷:“哈哈哈哈!最痛快的,是打了那王八蛋一拳!去不去始源之地,不再重要!老夫身后,再无天弃之人!”
汤质的故事,范定尧还知道些,后面明显涉及天大秘密,俩大佬云里雾里解释几句,他如何能懂?刚要询问,便见塔神云淡风轻的开口:“省省吧,都被弃了。”
“那便杀出去!”范海明显已热血上头,小屋困不住他,塔神镇不住他,若不是看在小方桌上美味佳肴的薄面,他早一脚蹬翻出去疯。
有点短哈,老规矩,加一段!
“你那点宝贝都给你留着呢,这是秦大夫出的钱。”他喜滋滋的纠正。
原本提到那个老头儿我是很反感的,不因为别的,他瞧了我的身体啊。据说大夫是个特殊的群体,民间的女子都顾不得那些,被他们瞧就瞧了。我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没什么好讲究的,倒该谢他不辞千辛万苦的跑过来救我一命。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做那多此一举的事!笑话,我赵楚楚是青楼里的姑娘,被人看个干净然后换点东西?关键我连妓女都不如,人家好歹换来的是现钱,要什么自己买,我换来的是什么?一床被伙?!
可是现在他把我嫁妆给保住了,让我四天半之后依然能穿得美美的下葬,真好。
憨货,我是不会问你他为什么愿意荷包出血的,你再蹦出来一句“赔偿看了你的身体”,这么多东西我吃是不吃?
当然不吃!你再去城里给我卖嫁妆!
然后我又孤苦伶仃的冻个半死,大脑缺氧爬到灶台边。
我可就剩不到五天了,折腾不起。
想到这我决定下床看看,生命宝贵,我不能都搭在这么见破烂房子里。
“诶,你不能下床!”一个丫头跑进来。
丫头?!
我心中一凛,狠狠地瞪向那个憨货,这到底是你老婆还是你闺女还是你的佣人?不管是哪个,你竟然敢骗我?!
“别瞪了,我是秦大夫的女儿,爹爹留我下来照顾你。”
解释的真是时候,生气可是会飙血的。
她爹出钱买的东西,我当然要分她一点,来来来,大名鼎鼎的蒲瑶浆,我分你一半。
不对,三分之一,见者有份,憨货你也尝尝。
他端着大半碗荧着玉石光泽的浑水跑了,我问他为何不留下来尝尝,他说自己有东西吃。
“我不知他发什么疯,壮阳的东西炖了一大锅,干吃!我真怕他被药顶着,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楚楚姐,你放心,我跟我爹定护你走得清清白白。”那丫头认真的看着我,压低声音。
屋里藏着佳人,锅里炖着虎鞭,任谁都会想歪吧?我却知晓个中情由,眼泪直接决堤,叫她出去,把那憨货唤进来。
“都炖了?”
“啥啊?”他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什么,很费力。
“老婆本儿!你把我往街口一扔就行,我不用你陪我一块儿死!吐出来,那东西不是这么吃的,以后还有用呢!你儿子还要用呢!”他可是说过要送我去见我爹,如何发落悉听尊便!从来壮阳的东西都是泡酒或者小块炖,看见他这么吃虎鞭,我便更笃定他没准备偷生,真的准备在这七天里把传家的东西祸害完,干干净净的上路。
“七尺男儿,敢作敢当!”他使劲把满嘴的东西噎进去。
“你个憨货!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我走之后,你就近挖个坑给我埋了!棺材也不需要!碑也不需要!”对,我不告诉你我是谁,你脖子上挂个标儿站八百里花都等人发落去吧!这种打算当然是临走前才说出来最好,但我得保住他的老婆本儿啊!全天下独一份,最质朴,最实用的传家宝,你得传下去,不能浪费在我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身上。
“你叫赵楚楚,逃的是显湛王爷的婚。你现在伤口未愈,赶不了路,过些天我再送你回家。落叶归根,哪有临走爹娘一面都不见的?”
我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