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雨淋沙碛
关无烟收起刀，见是张骞，不解道：“张大人，何不歇息？明日一早赶路。”张骞叹道：“我素未在沙漠久留，竟不知生存如此艰难。看你倒是应付裕如，想来定是惯常于此。”
关无烟摸着钢刀，自顾自说道：“您若忧心明日之水，大可不必。虽不能痛饮，也能解渴。时候不早，您早点歇息。”张骞笑道：“看你的身量虽长大，不苟言笑，可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为何不在父母身边，却跑来这茫茫大漠之中自讨苦吃。”关无烟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在星光下挥舞了几下刀。
张骞笑道：“你这娃子不理人也罢，不过我看你是个心地仁善之人，高门富贵之相，日后定能交得贵人，平步青云。”
关无烟只当他风言风语，便不理会，继续练刀。
张骞也不气馁，问道：“你自小在标行长大？无兄弟姐妹？”
关无烟凝神练习前九套刀法，这几套都是以基础功夫为主，主要强化扎马、呼吸、凝睇、原地进击、缓缓收刀。师傅说，其余九套都是在此基础上演化而来，因人而异随境变化。前九套练精透了，后面的自然迎刃而解。可是她练了十几年，刀法还是止步不前，有时候心中烦闷去找师尊。铁甲师傅总是和颜悦色道：“再练练，你现在只是简单记忆，还算不得技巧熟练。等你什么时候技巧熟练了，再进行下一步的学习。”每当此时，关无烟又会追问，“到时您老人家就会教我新的功夫了。”铁甲淡然一笑，扔下一句，“到时再说。”唉，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当啷”一声，刀落到山石上。一只刺猬悄然爬过石块，钻进砂砾旁边的刺槐丛里。
张骞对关无烟道：“小师傅，你这样心不在焉、急于求成，只怕再过十年也练不成。”
关无烟怒道：“张大人说话可是相当恶毒。”
张骞呵呵一笑，道：“小兄弟，我并无他意。只是见你练刀，忽而前进，忽而后退，虽是连贯，却是零散至极。我不懂武功，却也能旁观一二。你只练了刀法形体，未曾习得内在神髓。”
关无烟听他讲得有几分道理，遂移步到他近前，道：“依张大人之见，我当如何？”
张骞道：“当你练刀练到出神入化，臻于完美的艺术境界时，你自会体悟到刀法的内涵韵味。不过，你还要深入练习，一直练到进入到创始人的内心世界，能把握先祖的精神气魄，才算真正掌握了这套刀法。”
关无烟沉默了一刻，道：“我听师傅说过，这套刀法是周武王留下的遗宝，止戈为武，是教化四方的王者。”
张骞问道：“你在你的刀里面能看到周武王吗？”
关无烟道：“不能！”
“能体察到他的内心吗？”
“不能！”
“能明确他创制这套刀法的初衷吗？”
关无烟低低垂了头，小声道：“不能！”
张骞语重心长地道：“等你有一天，手握钢刀，武斗完毕，你忽然陷入默然的沉思，而后眼前一亮，仿佛在冥冥中看到了什么。然后，你精神振奋，兴高采烈，你才会知道你的祖师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的肤色是黑是白，他的体态是修长还是魁梧，他的目光是清澈如清亮的小溪还是深邃如浩瀚的星空，到这时候，你才是真正学会了，你会扔掉钢刀，你会明白什么是止戈为武，一统天下！”
关无烟喃喃地道：“您说的我现在不甚明了，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懂，可是希望那一天不要太长久。如果非要在这前面加个期限，我希望是十年。”
张骞笑了笑，道：“十年，你才二十三四岁啊！那时候，你会明白救国济民、拯救天下苍生的人间大道？在二十三四岁之前，你除了练刀杀狼保家护院，你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您大伯我中年白发，还一事无成，就凭你……唉，年轻气盛豪气干云，没办法。”
关无烟自去火堆旁添加骆驼粪，映着火光想事情。
早上起来，解下绑在树上的水袋，倒入水壶里，连半壶都不到。二十多个露水井里有一捧水，还没等收集。一些急脾气的仆从直接趴下，用舌头舔光了石头上的露珠。
全体集合完毕，向山顶进发。爬到山顶，看到东边还有座石山，石山后面全是砾质沙漠。安虎一拍巴掌，兴奋道：“太好了，前面是砾质沙漠，要找植物和水会更容易。”全豹伸长脖子，搭起眼罩，观察了一会儿，道：“看那边，有个很大的沙槐树。”
于是，顶着炎炎烈日，又吭哧吭哧走多半天，汗流浃背疲惫不堪，累得一些人呼哧呼哧直叫口渴。关无烟道：“再忍一忍，马上就到了。”每人的嘴皮都是干裂白花的，有的嘴边冒出了水泡，害得安虎、全豹不停为他们上药。走到了阴凉的沙槐树下，地上的湿气比之前石洞附近的湿气大得多。沿着很重的湿气过去，有一个岩石搭建的石洞，人为痕迹非常明显，应该是过往的商人临时避风雨的住所。
关无烟查看了附近，发现这里好像是沙漠商队常走的路线，骆驼粪遍地都是。一位仆从道：“看，不远处沙丘的下面有条很深的路。”关无烟道：“那不是路，是旱谷，是只有下雨才会有水的河。旱谷底部的土里有盐分，有咸味，因为下雨的缘故。水只剩一点儿了，我们光靠露水井和蒸发袋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说话间，乌云密布，遮住了天空。
众人狂喜，七嘴八舌讨论开来。有的说，光有乌云有什么用，得下雨才行啊！有的说，沙漠里乌云并不常见，明天百分之百会下雨。有的道，沙漠里下雨的偏移度很大，雨一下就会很大。有的道，还说不定下不下呢，得看好水袋。
天闷热压抑，乌云压顶。一道闪电从半空劈过，紧接着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天际。刷刷刷，大雨倾盆。一些年轻的仆从在雨中手舞足蹈，在水汪里乱踩。有一个说，呵呵，苍天开眼，救我生命。有一个道，我还以为我会连媳妇都没娶，就要在沙漠里做了光棍鬼呢。
安虎、全豹、张骞、关无烟等人手拿水袋飞快装水，有的人一边装一边俯下身子狂喝。张骞叫道：“小心有毒。”安虎道：“放心，刚从天上落下的，进了旱谷，一般没问题，最多拉一下肚子。”
大雨如瓢泼一般，扯天扯地地下。旱谷中河水浪花飞卷，水波激荡。大家一边欣赏着这神奇的一幕，一边装水。张骞笑道：“这些水可以坚持十天了，现在穿越沙漠没问题了。”全豹道：“我们先到刚才那个岩石洞里避避雨，吃点东西，好好计划一下。”有个仆从道：“咦，雨已经快停了。”另一个道：“也下得差不多了。”
挪到岩石洞里翻检食物，发现只剩几片牛肉了。安虎安慰大家说，从这里往西北就是不多大点沙质沙漠，只要备好食物，马上出发。全豹摸着咕咕叫的肚子，道：“无烟，你对沙漠熟悉，你去找吃的。我在这里钻木取火，快去。”关无烟道：“师兄，先给做几个捕兽器呗！套索捕兽器、捕鸟器、缠笼各一个，多多益善。”
张骞有气无力道：“一个足够了，我快不行了。”安虎笑道：“张大人自己说不行了，让我们这些保驾护航的脸往哪儿搁。不行的那位在那边石头上靠着呢，他两天没进食了，昨天硬逼着我把剩余的一点青稞塞给张大人您。他病了好几天了，一直硬撑着，不肯出声，还让我别告诉大家。”全豹心酸道：“无烟，你先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让这位爷填饱肚子。”关无烟把几片牛肉放到安虎手中，走出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