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匪我思存
长安城外一处废弃的尼姑庵内，一位细眉凤眼的清秀“男子”把一柄钢刀逼近一位玉面蓝衫的男子喉咙。在明亮的月光下，刀光泛出森森冷意。蓝衫男子蹙眉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钢刀主人道：“你我素无过节，如今你却坏了规矩，不得不杀！”蓝衫男子冷笑道：“不过各为其主，哪里来的坏了规矩？我走我的阳关道，你偏要横过独木桥。难得你寄人篱下这么长时间，竟不明白自己的卑微与渺小。”
“卑微与渺小并不在于地位，在于自己的尊严与人格。你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其实不过仰人鼻息；你认为自己功成名就，其实不过一介蝼蚁。他们惹你了碍你眼了，还是与你有不同戴天之仇，你的主子尚且宽宏大量放他们一条生路，你却横刀立马荼毒生灵，你的德行何在，你的良知何存？”
“我没有做错事，我也没有做坏事。我不过是帮他们斩断不该有的情丝，让他们回归正途。至于这样的结果，谁也没有料到。谁知道她是这样刚烈决绝，谁知道她竟会感情至上，谁知道她一点不怜惜年幼无知的婴孩，我不过拿着她情人的玉佩编了几句谎言，她也不打听清楚，也不亲自跑去边关军营验证，直接就饮恨黄泉……”
“你以为你是三岁的孩子，说话做事不经大脑。你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有没有负责，有没有想过对他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平日师傅对我们的教导，你全部忘记。欺上瞒下、巴结逢迎，奴颜媚骨夹缝中生存，这还是那个出标从无差错、对周围的人宽宏大度的玉无尘？你不想着拯救某个人也就算了，还能做到伤害别人甚至夺走他人的生命，这就是你光明磊落的选择，这就是你义不容辞的职责所在？”
“我没有拿刀剑逼迫她，是她自己想不开，自寻死路。这样的人，即使我不用话语激发她，总用一天，她也会自绝前程。同样的话如果对你讲，可能你不会在意，大家都很忙，谁在意无意中说的几句闲言碎语。如果她对我置之不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她不那么冲动，能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仔细斟酌，就不会成为谎言的牺牲者。”
“你也知道语言是凶器，你也知道流言蜚语能让人产生幻觉幻听，丧失正常意识，有时候我们无意识说的话就可能伤害到对方，更何况她本来身子虚弱加上产后体虚，她也明白自身处境，她那么渴望明天的希望，渴求九死一生的生机，她追寻的不是锦衣玉食更不是将相侯门，她要的是一份纯粹浓烈的爱恋。
你可以看不起林枫，可以在内心鄙夷，甚至你觉得万世策和林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认为无论哪一方面万世策都远远超出林枫。不过，你问过水漾没有，她心里如何想，她爱慕的是哪个？固然，在实用投机者看来，她也许有些盲目，有些理想化，可是感情的事怎能用世俗的物质来衡量？纵然万将军有万般好，可水漾不欣赏他。
即使林枫空有一副冷峻孤傲的俊秀容貌，也架不住水漾深深眷恋。林枫和水漾心意相通、两情相悦，才能携手共度一生。万世策拥有不世出的赫赫战功又如何，拥有万贯家财千般柔情又如何，他中意的姑娘水漾不想和他在一起，强行有了孩子也改变不了她的丝毫心意。
你毕竟不是女人，体会不到女子细腻丰富的内心。你不清楚你自以为是的实用主义化成诽谤武器，会怎样一次又一次中伤他人脆弱的心灵，你一次又一次信口雌黄颠倒是非，最终轻易夺走了他人的生命。
你的嘴巴没有让你和他人分享喜悦、感受幸福，没有让你理解他人痛苦，没有让你拯救他人与水深火热之中，相反，你这个语言的暴君不能严于律己，你情感麻木不仁，你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恶意的刀子最终深深戳进了水漾的心里，她的鲜血满地，你感到一丝疼痛了吗？她魂飞魄散，林枫下落不明，而万嬗丧失娘亲，万世策痛苦不已，你满意了？”
玉无尘用手握住钢刀，紧紧握住，鲜血淋漓。关无烟一下抽回，全然不顾对面的哀号。玉无尘低头道：“我不该说那些没心没肺的话，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该对什么都不了解就那样恶语中伤，我没有守护好正义，更没有保留真情，以后，我会自律，会要求自己坚强善良友爱互助，在发出自己攻击性言论时，如果不了解事实真相，务必三思而后行。我要做一个自律自洁之人，避免伤害他人，也保证自己与朋友免受侵害。请相信我，给我一个重新做人、再次改过的机会！”他言语恳切，月光之下，眼眶有两行清泪涌出。
关无烟冷笑一声，拔刀刺进他的肚腹，“记住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玉无尘的脸色在钢刀反衬下，有些狰狞，他的眼睛开始充血，似乎要冒火。他忍住了，同门一场，刚害死了一个人，不想再动杀机。
关无烟“唰”地抽回钢刀，轻笑着转身离开。
“你……去哪里？”玉无尘用手捂住汩汩出血的伤口，他了解师妹的脾气，知道这一去可能是永别。
“找林枫——”远远传来清亮的回音，“给他一个交代——”
玉无尘弯下了腰身，那一刀没有伤及要害，可也刺得太深。他只是不明白师妹为什么要管这些闲杂事宜，他不过使了些小伎俩，让水漾确信林枫已死无可挽回，让水漾死心塌地跟着万世策相夫教子，谁知道竟会闹出那么大乱子。好在万世策没有怀疑过他，不了解其中原委，但愿是真的不清楚，不然以万世策对水漾的迷醉程度，可能会让他以死谢罪。
夜已深，玉无尘一步一挪回到了自己房里，上了刀创药，捆扎了伤口，望着窗外月亮渐渐西沉。
万世策也在凝望着月亮，在爱妾水漾的房里，身旁的婴孩已随着奶娘去了卫青将军府中寄养，周围万籁俱寂。
水漾卧在床上，一身白衣，长发如云，面如梨花，美似图画。
万世策轻轻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万世策看她凝血的手腕绑带，凄怆不已。如果没有遇见你，是不是日子会好过一点？没有遇见你，可以心无旁骛、纵马驰骋在疆场。没有遇见你，可以呼朋唤友、痛饮三百杯不醉不归。没有遇见你，不会为情所困，可以笑傲群芳，任他人比黄花瘦。你只有你的林枫，我也只有你。你规划你和林枫的未来，我也梦想和你的幸福。嬗儿都出生了，为什么你还不开心？
水漾，除了一个妻子的身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为什么还执迷不悔，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林枫，他真的比我好吗？我不是没想过他可能会把你带走，我给了你们相会的空间。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你在这个人世间，我拥有过，以后还能再去看你一两眼。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我毁灭，是为了给我一个台阶，还是不想再与林枫纠缠？
水漾，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还是嬗儿的娘亲，他现在还不会说话，你就狠心撒手人寰。水漾，从此以后，我的生命中再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了。我无法给你名分，但是在我心中，你就是唯一！希望你泉下有知，保佑嬗儿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春天的花易开也易败，只是再也不会有扛着花锄埋葬落花的水漾姑娘了。万世策请了风水大师，把水漾葬在了自家祖坟，旁边自留了一片空地，期待百年之后的合冢。过了几天，万世策去坟上烧纸的时候，发现坟头长出了茵茵青草。到秋天，满坟枸杞红艳艳迎风摇曳。到冬天，坟头覆盖了一层白霜。又过了一年，嬗儿咿咿呀呀叫着娘亲在坟上摘茅草，小手欢快地拍着，全然不知悲伤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