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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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历史谱系中的“巴蜀定律”

《蜀梼杌》为宋代唐英撰。盖取楚史之名,以为记恶之戒,非徒衍其小说,亦使乱臣贼子观而恐惧云耳。唐英字次功,自号黄松子,蜀州新津人。“梼杌”也是历史的一个隐喻。

定律是为历史实践和事实所证明、反映事物在一定条件下发展变化的客观规律的论断。但定律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以变数和常数来调节定律的生命周期。在国人印象中,巴蜀人多地少,环境挤压出来的精明和强悍,促使巴与蜀成为“最自以为是”和“最擅长单打独斗”的代表;自然地理的特殊封闭,又使群山环抱的蜀地与黄河文化隔山而立,且巴地又与婉约的江南文化隔江而望,三足鼎立的巴蜀文化格局在先秦时代即已形成。一方面在于“水旱从人,不知饥馑”,使蜀地盆地意识具有惊人的同化性;另一方面四川俗语早有“出川为龙,在川为虫”一说,昭示了巴蜀人杰走出夔门天地一宽的大地出路。

他者“入川”的道路则充满危机。在巴蜀历史上,有三次著名的“头颅搬运事件”。一个是黄巢。884年黄巢在泰山虎狼谷兵败,被外甥林言砍下头颅,用黄锻锦盒把黄巢等人的脑袋泡上水银,遣人飞速送往“临幸”成都的唐僖宗报捷。成都,成了黄巢的归宿地。还有一个,那是翼王石达开。1863年6月27日,石达开在成都科甲巷遭受120刀凌迟后,头颅连同奏章经巴县水路送至湖北时,因头颅腐烂,最后被丢弃长江。而搬运中最著名的头颅,是张飞的头,那个大如斗的头颅。张飞在巴地阆中被部将范疆、张达暗害,二人取其首级投奔东吴。行至云阳,闻说吴蜀讲和,便将其首级抛弃江中,为一渔翁打捞上岸,埋葬于飞凤山麓。三个著名的头颅,昭示了巴蜀遍布的荆棘与凶险。

我心中的“巴蜀定律”,意味着巴与蜀是历史性的、有关联的、有问题的、具有风格化矛盾的一个有机整体。地缘文化的转向从来不会从主流主义的角度,被刻意解释为对一个新的文化体系的惊人发现,而至多是被当事人看作是反映一种根本的价值冲突和与社会经验对立的问题系统,它是某种涌动的、坚实的、未被制式化的活力。隔山而立的文化概念无法处置它,隔江而望的文化风景无法软化它,它便逐渐发展出了一整套不断更新的、自成系统的“最中国”的问题。于是,“巴蜀定律”就意味着巴蜀人还存在不少思想的疑惑与生活的难度,而这些疑惑和难度则是在地缘根性的驱动下,可以得到不断解决和完善。

如果说“鲶鱼效应”可以放之四海,那么,四川人则向世界举起了一条神奇的“蜀”——良者驯化为蚕,劣者蜕变为害;重庆人则一再向世界展示巴蛇气吞山河的廪君雄心。

蜀国的岷山与巴国的巫山成为两地的文化地标之后,它们的分野却是如此泾渭分明:这是一个拥有成都——4500年以上城市文明史、3000年城址未迁史、2500余年城名不变史的四川成都,巴国却在四川盆地东部地区五易其都;当蜀王们目迷五色坠入情色幻象、杜宇成为其中的情色高音部之时,巴国勇士们正浩然东进助周武士灭掉商封王;丝绸覆体的蜀人向往温柔乡,“民质直好义,土风敦厚”的巴人喜兵尚武;一个是出墨客骚人的沃土,喜欢细腻,一个是出强项之辈的水路大码头,倾心两肋插刀的干天豪气……

这是一个在唐代就有“扬一益二”美称的巴蜀;1940年9月-1949年11月,时集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教育精英与资源于此。

这是一个“自古取蜀将帅不利”的巴蜀;

这是一个过于讲究吹糠见米、长于感性和细节而缺乏理性与思辨的巴蜀;

这是一个由移民与本土文化对撞生存的巴蜀;

这既是一个吸纳包容多民族特性的巴蜀,也是保持了各自本土根性的巴蜀;

在我心目中,川渝本是一家,大四川的历史基因很难因为行政区域的分割而改变——

这既是一个“自古得蜀者得天下”的大四川,也是“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的大四川;

这既是一个在漫长的抗日战争中参战人数最多、牺牲最烈、当年中国民间捐款最高的大四川,也是一个既有铁血英杰辈出、又有晏阳初、卢作孚等造福苍生的圣者的大四川;

这既是一个用井盐哺育中国力量的大四川,也是拥有“井盐”发源地——巫溪的大四川;

这既是一个生活幸福指数在中国最高的大四川,也是一个餐厅里嗓门最高的大四川;

巴与蜀均是中国文化的飞地,巴与蜀是中国的盐。

……

明白“彼得定律”和“墨菲法则”的读者,应该明白这样的话:你在单位一直渴望升、升、升,最终升到你不能胜任的位置。结局与洋人不同之处在于,无论是现在的四川人还是重庆人还可以端起盖碗茶,撮起嘴吹出一口长气:“安逸。茶喝够了,老子再从头干起!”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喝茶,而一些人真的打通了任督二脉,火力十足,就从茶馆里杀回江湖,又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这叫“事不妨做绝,话不可说尽”。拥有这样的经历,我对诗人T.S.艾略特的历史观“历史的意识是一种领悟,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还要理解过去的现存性”算是有了切身的体会。我们不仅应看到四川与重庆山河中秀美、柔情的一面,还应该关注这些历史中昂首天外、“向死而生”的一面。因此,历史的意识不但使人们收获在时代中前进的脚印,而且构成了我们确认本土历史与现实的价值尺度。我想,这就是对“历史意识”的一个引申:在使四川、重庆成为自然山水的观景台之余,还使人们深切地感受到涌动在巴山蜀水之间的不屈意志和无限爱意,对大地景观的提升力、凝聚力和思想力。爱的辉煌之光,将是临照在巴蜀风景之巅的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