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宫
再见到渡尘时,我和阿狴都站在云深寺的门口。渡尘站在正堂中,烟雾缭绕,缠在他的身上。“我也要离开了。”他的目光从佛龛上转到雕花的窗棂又转到悬梁上的壁画,许多留恋,许多不舍,都在他眼间闪烁。他走到盘龙柱前,抬手轻抚龙头。只一下那龙便活了起来,腾空而起,长吟而离去了。渡尘轻叹一声,转头看见了我们。
“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象。世上本没有云深寺,也没有换命续命,烧香拜佛本不能心想事成,一切的一切,无非是出自人们的期望。”渡尘勉强笑了笑,一挥袖,整个云深寺竟似纸一般飘动起来,我们仿佛置身画中,任人观赏评判。渡尘朝着我们迈来,所到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水波纹一样蔓延开来。所有的家具陈列摆设,全都消失了。此时天地间只有我们三人,万籁俱寂,杳无音信,满目苍白。阿狴低着头,看见脚下的白延伸,不由地退后几步:“何必要走?早知世事无常、人心无常,日后冷眼看过这纷杂,做你的逍遥神仙,偶尔寻得同道中人,品茶作诗岂不自在?何尝似我们,日日奔波,往来索命,到头来还为世人诟病,空留一身骂名,闲言碎语都能载进野史。”
“我虽慈悲,却何尝不是胡作非为?造下这般天大的孽。”渡尘再一挥袖,我眼看着周遭颜色渐次淡去,云深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只剩远处空山连绵,我又听得了倦鸟的幽鸣。“还是走吧。我对人间难免有些失望。可我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你们是无法体会到的。如今我倒不如去寻那宫泽坤,作个伴也好,我们二人也免了孤苦伶仃。”“既然要走了,劝留我也就免了。知道你迟早要走,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走了也好,仙人远游不知归处,倒也是一段传奇。”我宽慰地笑了笑。几场别离戏,几场悲欢情,几处留人境,几分苦乐愁。我还是很开心渡尘能在这混乱的灯火人家间全身而退的。至少他没被伤过。
“蓬莱的确寂寞得久了。你若是去了,替我向宫泽坤带个好。就说……就说……唉,算了,就问问他,可否还记得陪他下棋的人吧。”阿狴的神色从欣喜变成了落寞,“怕是早就忘了我吧。这也不怪他,在仙境待久了,从前的记忆也便都消失了。不怪他。”
“未必会忘了你。”渡尘淡淡地笑了起来,“你这坐骑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种。”
“我也只盼着他多喜乐,长安宁,你到了那边,记得给他讲讲人间的趣事吧。”阿狴眼里竟含了泪。他强忍着不落下,只一劲的眨,我便也不再看他,把头扭向了一边。
“放心,有我在。”渡尘话音刚落,长哨一响,一只白鹤从西方啸鸣而来,振翅几下便划旋在眼前。渡尘身登祥云,骑在鹤身:“日后有缘,瀛洲相见!”我与阿狴只是目送他远去。
若问人间愁苦几时渡,窥见因果,不问归途。
渡尘在溪泉边停住,隔岸就瞧见了宫泽坤。他越过溪水来到宫泽坤的面前,只问了一句:“阁下可还记得,谁曾陪你日日下棋?”
宫泽坤沉吟片刻道:“似曾相识,似是故交,实在惭愧,委实忘却了姓名来历。”
“只是记得,一位故人?”渡尘问道。
“一位故人。”宫泽坤答道。
“渡尘心底释然了。他替阿狴高兴起来。尽管忘记了名字、样貌,却依旧依稀记得当初的关系。故人,这大概是最好的答案了。”渡尘心下想着,又说:“今后,你我作伴,我来替他陪你下棋。”
裴钟毓微服私访,下探祁家,可算是这年间最新鲜的事了。当朝天子本就是刚刚登基,朝中还乱的一塌糊涂,怎就有这闲情探访民情,倒也是不怕远行时被前朝重臣夺了,这刚一踏出皇城门就走漏了风声。亏得那宰相死的蹊跷,不然,这小皇帝龙椅还没坐稳怕是又要改朝换代了。
祁澜娓娓从正门迈出,行着碎步来前门恭候裴钟毓,一见那龙辇远远架来,立刻便屈膝行了个大礼。待到龙辇停在眼前,祁澜低下头,秀口吐出一句:“民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裴钟毓心下疑惑,这女子怎的突然冒出,那祁安又何处所去?可他缓缓开口,与生俱来的威严和无双的身份让他的声音也变得让人畏惧:“平身吧。怎么不见祁安出门?”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子竟是笑了起来:“我哥哥祁安随仙人远游不知所踪了,仙人遣我来照管祁家。皇上看起来很是在意我哥哥呀。”裴钟毓轻咳了两下:“既是这样,朕倒是好奇是哪位仙人。”
“皇上明知故问,世上仙人唯有渡尘了。”祁澜灿灿地笑了起来,仰头看着裴钟毓。这世上奇女子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可唯独祁澜这般的女子,裴钟毓还是平生头一次遇见。他按捺住好奇,依旧用那刻板的声音回应:“你可知调笑皇帝该治何重罪?”
祁澜连忙露出一副无辜模样,楚楚动人:“民女不知冒犯了圣上,还望圣上责罚。”这一副可怜的小样子真是我见犹怜。果真,裴钟毓忍着笑说道:“那,朕便罚你进宫为妃,如何?”
祁澜惊住了,一双眼尚且还闪着泪光,下一秒便饱涵了春色,她痴痴地望着裴钟毓,半天讲不出一句。
“怎么,被朕惊到了?你这女子也真是古灵精怪,怎的被朕一句玩笑吓成这般模样。”裴钟毓再也忍不住,笑得得意而满足。
祁澜回过神来,低下头,轻轻地说道:“君无戏言。若是皇上没有与民女打趣调笑,民女能进宫也是天大的福分。”她面带桃红,两颊透粉,着实是令人着迷。
裴钟毓暗自惊诧这女子的言行,面上倒也是处变不惊:“那即日便随我起驾回宫吧。朕觉得你甚是有趣,暂且封你为嫔罢。姑娘名何?”
“民女单字一个澜。皇恩浩荡,民女愧盛恩宠。”
“倒是个好名字。朕再赐你一个清和,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清和。”
祁澜受宠若惊地望着裴钟毓,那种崇敬的表情让裴钟毓产生了强烈的征服欲。他转身踏出祁宅:“即刻回宫!”
祁澜跟在裴钟毓身后,垂眸看地,莲波轻移,裴钟毓回头看着这可人儿怯生生的模样,心下愈发地喜爱了。
这民间的留言就是传得飞快,祁澜早上入宫,下午这消息就传遍了京城,闹得满城风雨。有人妒祁澜是妖精,为祸人间;有人羡祁澜命好福大,承蒙皇恩;还有人说,这祁澜是仙子下凡,助当朝天子理政造福百姓……种种揣测,种种传言都伴着碌碌的车马,碾碎在一道圣旨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祁女名澜即日入宫,赐名清和,封容嫔。钦此。”
我从挤在告示栏的人群中穿过,听着七七八八的杂言碎语,暗暗佩服祁澜的本事。真是回眸一眼便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