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沙门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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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徙望沧海

沙门岛位于登州正北六十里处,由南长山、北长山、大黑山、小黑山、庙岛等大大小小一组岛屿组成。面积最大者,为南长山岛,次则北长山岛,再次是大黑山岛。真正有人居住者,只有南长山、北长山及庙岛三岛。盖因为除前列五岛之外,而其他岛屿太小,不适合人类居住,而大黑山、小黑山两岛,则是遍地毒蛇。黑山之『黑』,便是指夏秋时节,岛上毒蛇随处可见,以致植物的绿色都被覆盖,望上去是成片成片的黑色。


秋色渐将晚,霜信报黄花。

小窗低户深映,微路绕敧斜。

为问山翁何事?

坐看流年轻度,拚却鬓双华。

徙倚望沧海,天净水明霞。


念平昔,空飘荡,遍天涯。

归来三径重扫,松竹本吾家。

却恨悲风时起,

冉冉云间新雁,边马怨胡笳。

谁似东山老,谈笑净胡沙?

——叶梦得《水调歌头·前调》


寻意外到来驿馆,马扩急引岳父来到自己房中,却发现那包财物不见了,明显已遭人窃去。

柳寻见女婿神色有异,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马扩不愿意岳父平白担心,忙道:“岳父大人请在这里稍坐,小婿去去就来。”

柳寻叫道:“等一等!”又问道:“是不是财物又不见了?”

马扩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是。不过……”

柳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过。女婿,你先关上门,好好听老夫说。”

马扩一时不解岳父用意,遂依言掩上房门,上前扶柳寻在矮凳上坐下。

柳寻道:“老夫小的时候,母亲常教导我,说做人呢,都希望有好运气,她希望我也有好运气。但如果没有,所遇到的只有不幸,便要学会慈悲。”

马扩不敢随意接话,但知道岳父素来厚道,每逢水旱之灾,都会打开自家粮仓救济饥民,是登州有名的善人。

柳寻重重叹了口气,又道:“老夫这一生,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有家财万贯,却是无子送终,就连唯一的女儿也落入金人之手。”

马扩心中一酸,眼里泛起了泪花,当即向岳父跪下请罪,道:“这都是小婿的错……”

柳寻道:“快起来。你保家卫国,这怎么能怪你?”顿了顿,又道:“不过老夫没敢把收到你来信的事告诉你岳母,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马扩道:“是。”

柳寻又道:“而今财物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注定不再属于老夫,就让它去吧。”

马扩心道:“我昨晚才从高丽使者曹笑笑房中发现赃物。高丽一方自会竭力遮掩行贿丑事,不会对外宣扬半句,我方知情者也是寥寥无几。窃贼当是驿馆内部人无疑。但那么大个包袱,他不能就这样带出驿馆,势必要分成多份。因而即便窃贼已将部分财物藏在身上运出驿馆,但仍有大部分藏在驿馆之中。就算已全部运出,这里是官方驿馆,进进出出均有人看见,查清楚其实不难。”

他本可以安慰岳父能重新找回财物,但他不愿意空口承诺,表面应道:“是。”

柳寻起身道:“好了,你还有正事要忙,老夫就不多耽搁你了。而且老夫答应了你岳母,要在天黑前赶回去,路程不近,我也该动身了。”

马扩道:“是,小婿送岳父大人出去。”

扶柳寻上了车,马扩又叮嘱车夫几句,这才挥手与岳父道别。

柳寻道:“女婿忙的话,就不必来山中拜见你岳母。一旦见面,她必要问起真娘的事,那时候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马扩躬身道:“小婿明白。”

送走柳寻,马扩便向守卫大门的驿卒打听自己早上离开后,都有哪些人离开过驿馆。

驿卒道:“将军只问出去的人吗?小的记得只有高丽使者的侍从。他们一行人明日将要离开登州,忙着搬运行李呢。”

马扩心念一动,问道:“高丽使者有许多行李吗?”

驿卒道:“可真是不少!听说都是那位金使者的东西,好几个大箱子呢,据说都是北上时在沿途买的地方特产。”

马扩奇道:“高丽使船就停在渔港码头,金使者人到登州时,辎重为何不直接运去船上,而是要运进驿馆,这不是多绕圈子吗?”

驿卒笑道:“应该是怕天气忽变,风浪打湿了他那些宝贝吧。”

马扩又问道:“除了高丽侍从外,再没有其他人出去过吗?”

驿卒摇头道:“没有。驿馆除了高丽使者一行,就是赵夫人、马将军。对了,还有那位流人洪先生。但他和赵夫人、金使者,还有辛先生父子,天没亮就被耿通判接走去看日出了,算是在马将军之前离开驿馆的,所以不算。”

马扩问道:“他们几位一直没回来吗?”

驿卒道:“回来了。洪先生旋即被押解去了州府大狱,耿通判又陪金使者、赵夫人、辛先生几位出去了,说是要去逛书肆。”

刚好海棠与船夫范温引着车夫从一旁小侧门赶车出来。范温见到马扩人在大门前,忙过来拜见,又告道:“马将军要找的人,我已经四下打听过了,没人见过这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画像还给了马扩。

马扩收了画像,问道:“他肯定没有渡海吗?”

范温道:“肯定没有。只有两种情形,要么他藏了起来,要么就是人没来登州。”

马扩点了点头,道:“好,你先去忙吧。”

海棠挥手叫道:“马将军岳父走了吧,马将军要随我们一道去渔港码头吗?”

马扩心中有事,恍若未闻,海棠大为奇怪,遂让男仆与范温驱车先行,自己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马扩一怔,问道:“什么?”转头见到范温正指挥车夫将李清照的辎重一车一车地运出,忙道:“对了,你没问范温什么吧?”

海棠笑道:“马将军叮嘱过了,我当然只字不提。”见马扩仍有些发愣,便举手打了个响指,叫道:“马将军,我们不是说好要去高丽使船捉凶手吗,将军你怎么发起呆了?”

马扩这才回过神来,道:“是了。”又道:“不过高丽使团明日才会出发,那件事先缓一缓。”

海棠奇道:“还有比捉住杀我叔叔凶手更重要的事吗?”

马扩歉然道:“抱歉啊。目下又出了一桩事,那包财物……就是从你叔叔房中搜到的赃物,本来在我房中卧榻上,但这包财物突然不见了。我推测,这包财物应该还在驿馆中,至少有部分还在,所以要先行处理。”

海棠道:“原来是这样。”想了想,又问道:“马将军离开之前,将那包财物放在了卧榻上,对吗?我有个办法,应该很快就能寻到财物。”

她引着马扩寻来驿馆厨房,找到大厨孟德,问道:“孟大厨,你的雪球在不在这里?”

孟德道:“我怕它又乱跑,拴在后院了。”

海棠笑道:“我想借雪球用一用,可不可以?”

孟德很是不解,问道:“娘子不是明日就要走了吗,还借雪球做什么?”

海棠笑道:“总之不是让雪球去做坏事。一会儿就还回来。”

到后院解了绳索,海棠抱着雪球来马扩房间,放在卧榻上。

马扩奇道:“娘子是想让雪球去寻找财物吗?那包财物全是金银首饰,可不会留下什么气味。”

海棠道:“不是,是让雪球闻马将军你的气味。那包财物既称作‘包’,当是用布包着了,又放置在马将军睡过的卧榻,自然会染上马将军的气味,多少而已。”

马扩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如此,让雪球直接闻我不就行了。”

海棠笑道:“窃贼是从马将军房间盗走了财物,所以这里是源头,要找的话,就得从这里找起,不然怎么叫循迹?”

马扩呆了一呆,道:“海棠娘子可真叫人刮目相看呢。”

海棠笑道:“将军没见过我家夫人呢,那可真是冰雪聪明,断案如神。之前老爷任莱州、淄州知州时,好几起案子都是夫人帮他查清的。”

马扩笑道:“有聪明的赵夫人,必有聪明的海棠侍女。”

海棠笑了一笑,拍手叫道:“雪球乖,现在就看你的了。”

雪球在卧榻上转了几圈,忽跃了下来,直扑到马扩腿上,“汪汪”直叫。

海棠笑道:“看来是闻到马将军的气味了。”

马扩遂蹲下身来,伸手拍了拍小白狗脑袋,柔声道:“雪球乖,再去其他地方找有我的气味的东西。”

雪球似是听懂了人语,撒腿便往外跑。


驿馆由多组独立的院子组成,最大最豪华的便是高丽使者下榻的院子,这座院子位于驿馆中心处。雪球径直跑到这座院子前,停了一下,随即轻松跃过门槛,奔了进去。

海棠很是意外,转头看了一眼,奇道:“怎么会是这里?”

曹笑笑身为高丽使节,代表的是高丽国,却收受偷渡客贿赂在先,被人杀死在后,足以令高丽难堪。正使金富轼必定交代了所有人,务必小心处理,高丽人又怎会在这浪尖风口盗取财物呢?

马扩也不相信,然既已到了大门前,少不得要进去看看。

高丽侍从昆布、阿七正在庭院中商议着什么。阿七见马扩、海棠先后进来,忙迎上来道:“我正要去找马将军呢。我受马将军之命,一直监视船夫范温,又跟着他来到驿馆,似乎没什么可疑之处。”

昆布也道:“范温的船最多也只能到沙门岛,再北行便是违制了。倒是我高丽使船不受限制,偷渡客既然已经贿赂了曹副使,想必一心指望着这个。”

马扩不能说出偷渡客曹勋等已窥破自己对范温起疑一事,便顺势点头道:“范温既无可疑之处,这件事就这样吧。”

昆布道:“至于假扮曹副使,我这边也准备好了。”

忽听到“汪汪”叫声,循声跟过去一看,小白狗雪球正蹲在一间厢房前摇头摆尾。

海棠忙问道:“这间客房是谁的?”

昆布道:“是我的呀。怎么了?”

正满腹狐疑,忽想到正是这只小狗发现了塞在卧榻下的曹笑笑尸首,脸色大变,急忙上前推开房门。雪球跳过门槛,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直奔卧榻底部,而是跳上了卧榻,冲着榻上的木箱“汪汪”叫个不停。

海棠已抢先进来,打量了一眼房中情形,便转头瞪着昆布。昆布意识到不妥,忙道:“我可以解释……”

海棠道:“捉贼捉赃,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抢先走到床边,打开那木箱——满以为会发现马扩房中失窃的财物,不想里面只有衣服、腰带、鞋袜、帽子之类。

昆布忙道:“这是曹副使的衣箱,本该留待海棠娘子处置,但因为马将军要我明日假扮曹副使,好引偷渡客上钩,我便去曹副使房中取了他的衣箱,好扮成他的样子。”

海棠这才醒悟过来,忙道:“没事,我也没弄明白,方才有些着急,就责骂了昆布侍卫,还望不要见怪。”

昆布应道:“不要紧。”又问道:“你叔叔这些衣物……”

海棠道:“就由昆布侍卫处置吧。”上前抱了雪球,自与马扩退出昆布房间。

昆布跟出来道:“我刚跟阿七商量过了,曹副使是副使,自然能够做到私下带人上船。但偷渡客也不能公然在船上行走,不然就会露馅,势必要找个地方,将偷渡客藏起来。”

马扩问道:“所以你二人认为知情者应该不止曹副使一人?”

阿七道:“一定还有其他人做内应。”

马扩忙问道:“使团中可有身份跟曹副使类似的,不是地道的高丽人,而是后来逃亡去高丽的人?”

阿七道:“有啊,使团翻译郝信,原先是辽地汉人,是跟曹副使一道到的高丽。”

马扩记得当年为漂流人派发衣粮时,确实见过一个名叫郝信的人,当年二三十岁,现下应该年过不惑了。又朝海棠望去,她也点头确认有郝信其人。

昆布道:“但郝信在船上生了重病,受不住海浪颠簸,半途下了船,留在鼍矶岛养病呢,绝不可能是曹副使的内应。”

海棠奇道:“鼍矶岛吗?”

昆布点了点头,道:“其实郝信那个翻译职务有点多余,本国会说汉语的人很多,出使大宋的使者也好,侍从也好,都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所以郝信病倒,也没什么影响。”

海棠却不相信郝信是真病,转头看了马扩一眼。马扩虽不动声色,却是跟海棠一般的心思:那郝信必是曹笑笑心腹,此趟来过中国,也是为了寻找当年神秘失踪的辽国皇族耶律阿撒。而鼍矶岛,正是耶律阿撒消失不见的地方,寻人的话,当然会从那里找起。

马扩问道:“这次贵国使团中,与曹副使本是一路的漂流人,只有郝信一人吗?”

昆布道:“只有郝信一人。但曹副使在本国出仕已久,船上安排有其他内应,也不足为奇。”

阿七道:“其实找到使船上的内应,一点也不难,将使船上的执役叫出来,一一盘问便是了。”

马扩道:“嗯,这件事,便由贵方酌情处置,我方重点在那些偷渡客身上。”

顿了顿,又道:“就算高丽使船上真的有内应,其实他也只是受曹副使之命行事,无须苛责。”

如此说,等于是表示不追究那内应之责,一切由高丽自行处置,大大顾全了使团的面子。

阿七尚未会意,昆布却大为感激,深深行了一礼,道:“等金使者回来,我一定将马将军好意如实禀报。”

马扩踌躇道:“目下的难处是,曹副使命案尚无眉目。你们明日又要出发,我也有些私事要赶去沙门岛,或许这桩案子最终会成为无头悬案。”

昆布忙道:“能查明真相最好,实在捉不住凶手,也是无妨。这也是金使者的意思。”忽想到海棠是曹笑笑侄女,忙道:“抱歉,海棠娘子,我们不是不在乎曹副使之死……”

海棠摆手道:“我知道。我自己明日也要随夫人动身前往沙门岛,所以我也是这个态度。”

马扩抱拳道:“不管怎样,我会尽力而为,请各位放心。”


辞出高丽馆,马扩上前拍了一下雪球的脑门,道:“你怎么胡乱冤枉人?”

海棠笑道:“雪球可没有冤枉昆布。之前那包财物是送给我叔叔的,包袱上也一定染了我叔叔的气味。”

而高丽侍从昆布刚好又将曹笑笑的衣箱搬去了自己房中,雪球循味而至,差点闹出一场误会。

海棠又狐疑问道:“包袱是曹勋他们交给我叔叔的,下面雪球该不会引我们去找曹勋他们吧?”

马扩笑道:“不会,一只小狗而已,哪有那么厉害?它能嗅出的范围,顶多就在驿馆中。”

海棠连连摇头道:“弄混了,完全弄混了。雪球乖,来,再来闻闻这位马将军。”抱过小白狗,任其凑到马扩身上乱嗅一通。

再放到地上时,雪球一溜烟跑开了,直朝西面仓库而去。

海棠道:“那间仓库能遮风避雨,是专门存放辎重的,夫人的金石藏物,包括高丽使者的行李等,除了随身的贵重之物,大的、重的,都存放在那里,但目下应该运走得差不多了。该不会……”

马扩问道:“娘子认为窃贼将财物混在他人行李中运出去了?”

海棠踌躇道:“这应该不大可能。那包财物怎么也得占大半个箱子。原先那些箱子都已经封装好了,满满当当。而且装车时,是要一个一个清点的,多出来一个,会不知道吗?”

跟随雪球赶至仓库时,船夫范温正引着车夫将最后一车辎重运走。雪球冲进仓库中央,“呜呜”了两声,就势蹲坐下来。

范温道:“海棠娘子,这是最后一车了。你要随我们一道去码头卸货装船吗?”

海棠道:“老方兄弟跟着就行。”老方兄弟是李清照家中男仆,名方耀、方亮。

转头见车上似不全是李清照之物,忙问道:“这两只大箱子眼生得很,是谁的?”

方耀忙过来道:“这是洪刍洪先生的。”

海棠这才想起来,道:“是了,夫人交代过了,洪氏仆人及辎重都上我们的船。”

流人流放远地,未来茫茫不可知,家境尚可者多携财物,也是常见之事。但这洪刍所携箱子未免也太大了,刚好又有马扩财物失窃之事,海棠便命方耀叫来洪氏仆人,问道:“这两只箱子里面装的什么?”

洪氏仆人迟疑了下,才道:“就是一些日用物资。”

马扩也很是不解,道:“沙门岛不是地狱之类的地方,传言有些将它妖魔化了,岛上尚有许多岛民。流人若要生活得好些,只需多带钱财,若有物资需要,出资向岛民购买即可,为何要千里迢迢携带这么大这么重的东西?”

洪氏仆人道:“那个……因为……因为……”

海棠愈发起疑,逼问道:“因为什么?你支支吾吾,一看就没有说实话,是不是箱子中还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洪氏仆人十分慌张,忙道:“决计不是。这两只箱子,装的都是江西特产,名为配盐幽菽南宋诗人杨万里(字廷秀,号诚斋)为吉州吉水(今江西吉水)人,酷爱豆豉。某日,有江西士人来拜访杨万里。该士人学问渊博,但也非常自负。于是杨万里对士人道:“闻公自江西来,配盐幽菽,欲求少许。”士人听了莫名其妙,不知道“配盐幽菽”是什么东西,只得请教道:“某读书不多,实不知为何物。”杨万里这才拿出一本《说文》,翻到“豉”字,下面注释:“配盐幽菽。”原来杨万里向士人要的是江西豆豉,事见宋人周密《齐东野语》。关于“幽菽”解释,明人杨慎《丹铅杂录·解字之妙》:“盖豉本豆也,以盐配之,幽闭于瓮盎中所成,故曰幽菽。”《广雅》则称:“幽与郁同义,以豆郁之。”《齐民要术》也说,做豆豉必须室内温暖,即所谓“幽菽”。也就是说豆豉的制作,需要在室内一定温度下将大豆发酵,再加上辣椒与香料或米曲霉菌种,使大豆的蛋白质分解成氨基酸,这便是豆豉的“臭”味所在,也是豆豉美味所在。。”

海棠问道:“什么是配盐幽菽?”

洪氏仆人忙道:“就是豆豉豆豉:古称为“幽菽”,也叫“嗜”,把黄豆或黑豆泡透蒸熟或煮熟,经过发酵而成的食品。其制作历史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楚辞》中“大苦”即豆豉。古人不但把豆豉用于调味,而且用于入药,对它极为看重,汉人刘熙《释名·释饮食》一书中誉豆豉为“五味调和,需之而成”。其味苦、甘,微寒,入足太阴脾经,调和脏腑,涌吐浊瘀。现代研究表明,吃豆豉有帮助消化、增强脑力、提高肝脏解毒能力等效果,经常食用还能促进体内新陈代谢。据传豆豉最早是由江西泰和流传开去,历史上好豆豉的江西文人很多。传说唐人王勃(《滕王阁序》作者,精通医术)曾以豆豉治好了洪州(今江西南昌)刺史阎瑜的怪病。阎瑜即是名楼滕王阁的重建者,邀王勃作《滕王阁序》。元人王恽有《肉豉》云:“肉豉传方出异庖,玉盆凝就破昆刀。纵横碎渍氍毹锦,莹洁光翻琥珀膏。暖入饧华防性爽,味方禁脔想京鏖。年高餍饫便便腹,不负吾坡养老饕。”,配盐幽菽是我家老爷的文雅叫法,江西民间都称它为豆豉。”

海棠这才明白过来,道:“啊,难怪我闻见一股奇特的香味,还以为是洪公所携异香,原来是豆豉。”

洪氏仆人闻言又惊又喜,道:“娘子认为豆豉香吗?旁人都闻不惯,嫌它臭呢。老爷特意将豆豉密封在坛子里不说,又在箱子塞满艾草,以驱其味,就是怕熏着旁人。”

海棠笑道:“这么美味的东西,怎么会有人觉得臭?”凑上前推了推箱子,丝毫不动,又问道:“你刚才说塞满了箱子,想来洪公他老人家带了不少豆豉了。”

洪氏仆人道:“足足八大坛子。老爷饮食非豆豉不欢,一日都离不了。”

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可不可以买半坛子尝尝?”

洪氏仆人愣了一愣,为难地道:“这个嘛,娘子怕是得去跟老爷商量了。”

海棠笑道:“我开玩笑的。”转头看了看马扩,见他摇头,便拍手道:“好了,这里没事了,你们先走吧,早些运上船,也好早些休息。”

等范温等人离开,马扩才道:“看娘子刚才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似对豆豉很是钟爱。北方有豆豉吗?”

海棠怔了一下,才答道:“当然有了,只要有地方产大豆,便会有豆豉。”

马扩奇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海棠笑道:“马将军才去过北方几次,敢说完全了解北方风物吗?”

马扩道:“不敢说全部,大致还是了解的,毕竟我多次出使北方。出使之前花了很大工夫研究辽金两国国情,到了当地,也格外留意民生民情。”

海棠笑道:“马将军一方面是使金、使辽的使者,另一方面还肩负着间谍的任务,对不对?”忽想到一事,忙问道:“高丽使者这趟出使大宋,恐怕也是来打探大宋国情的吧?”

马扩点头道:“极可能如此。但高丽并不会与大宋为敌,他们只是想判断宋金两方谁更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好决定高丽未来的国策。”

海棠不以为然道:“目下这种情形,大宋两位皇帝都被金人俘虏到北方了,高丽还不能判断出形势吗?”

马扩慨然道:“大宋表面是一败涂地,但江南富庶之地仍在我军之手。那是赋税重地,足以支撑大半壁江山。又有康王即位为新皇帝,若是君臣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恢复中原江山,指日可待。”说到最后一句时,大见豪气。

海棠颇不以为然,摇了摇头,但也未反驳马扩之语,只道:“好了,不说这些了。”

转头见小白狗雪球仍蹲在原地不动,便道:“看来将军丢失的财物确实是被装车运走了,雪球带我们来到这里,线索也就断了。”

马扩也相信雪球的鼻子,点头道:“财物必是被带到这里后,便装进了箱子,雪球无法追寻。”

柳寻的财物昨晚方被意外寻回,置于驿馆马扩房中,今日马扩离开后即遭窃取,足见是知情者所为。而知情者,只限于昨晚参宴者,州府相关官吏,可能还会有极少数身处驿馆内部的目击者。

如果是驿馆内部人士、譬如驿卒或是执役所为,当不会选择借车的途径——

仓库所存辎重,分属于高丽、李清照及洪刍三方。若是财物混在了李清照或是洪刍物品中,二人辎重已由车夫驱驴运走,一路有两位方姓仆人监押,还有船夫范温当先引路,窃贼不可能半路开箱取回财物。而今夜范温及水手都会夜宿在货船上,窃贼意图上船的话,也极容易被觉察。这等于是二次窃取,在另有选择的情况下,没有窃贼会这么做。

而高丽辎重由高丽侍从自行押解搬运,难度更大,窃贼是傻子才会选择这种将财物运出馆的法子。

其实将财物藏在驿馆之中,日后再行处理,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当然,小白狗雪球是个意外因素,事先不在考虑之中。

但以目下情形来看,柳氏的财物极可能是被装箱运出了驿馆,要么被运到范温船上,要么被运到高丽使船上。

依此推测,这窃贼,绝不可能是驿馆驿卒等内部人士。

先假设柳氏财物在范温货船上,其船上乘客,知悉财物一事者只有李清照、海棠二人,二人绝不可能是窃贼——

且不说二人人品如何,李清照天不亮便离开了驿馆。海棠则是与马扩本人同时离开,又一道回来。其后马扩去见岳父柳寻,海棠便去仓库协助搬运辎重,而当时马扩房中财物已经失窃。

海棠思忖道:“洪刍昨晚也在场,会不会是他的仆人从他口中听说财物一事,便动起了心思?”

洪氏仆人看起来倒是忠心耿耿,不至于起贪念,或许他只是为主人日后生计着想,想为其多留些财物。

马扩听了海棠分析,问道:“娘子上前查验过那两只箱子,你认为财物可能在其中吗?”

海棠怀疑洪氏仆人,只因没有其他嫌疑人,听马扩问及洪氏箱子,当即摇了摇头,道:“看起来不大可能,那箱子上钉了两颗钉子,有些锈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打开过了。”

如果柳氏财物不在范温船上,便在高丽使船上。但海棠显然难以置信,道:“高丽人不会这么傻吧?”

马扩心中其实早已认定事情与高丽有关,心道:“那人不是傻,而是不得不如此。曹笑笑已死,那人还得与滞留鼍矶岛的翻译郝信配合,继续寻找契丹皇族耶律阿撒,得需要资金支持。”

海棠见马扩神色闪烁不定,当即会意,问道:“该不会是我叔叔在高丽使船上的内应所为吧?”

马扩叹道:“就算真的如此,我也不能再追究下去。”

海棠大惑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

马扩道:“中国与高丽历史渊源极深,即便两国目下绝交,但仍然藕断丝连。高丽虽然臣服金人,但对待本国仍然还算客气,只不过不愿意出力相助大宋而已。”

海棠道:“马将军是怕做得过了,伤了金使者的面子,他回国后奏上一本,从而加深高丽君主对大宋的敌意吗?可那些财物价值不菲,是将军岳父多年的积蓄呀。”

马扩摇头叹道:“比起国家的长远利益,个人的财物损失,实在算不得什么。岳父他老人家一定会理解。现下最要紧的,是追查杀害你叔叔的凶手,毕竟你我二人明日都要登船赴沙门岛。”

海棠奇道:“马将军也要去沙门岛吗?”

又慌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将军与我等同赴沙门岛,我还挺高兴的。可将军明明是有为之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放弃军务,跑去海岛吹风吧?”

马扩道:“我有些私事要办。”想了想,又正色问道:“海棠,你实话告诉我,你心中一定很恨你叔叔,对吧?你叔叔忽然过世,而且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被人杀死,换作旁人,一定又震惊又难过,而你,却好像没事人一般,还能从容谈及火化等事。”

海棠料想瞒不过马扩犀利的双眼,便坦然承认道:“不错,是这样。当年我就不喜欢叔叔。这些年,我过得很好,早已将他忘到了九霄云外。意外重逢,我才意识到心中的恨意尚未消失,所以我始终对他恶声恶气,不肯相认。但恨归恨,毕竟我也姓曹,我还是为叔叔的死掉了眼泪。”

马扩道:“所以追查你叔叔的命案只是借口,你跟在我身边仍是为了耶律阿撒。昨晚你向我道破高药师外甥李明实为契丹皇族后,你料想我必定会设法调查此事,而你害怕耶律阿撒被找到。”

顿了顿,又道:“这一节,我一直想不明白。娘子明日要赴沙门岛,不日之内,便要随赵夫人南下,远在天边。就算被耶律阿撒找到,又被辽人用来当作复国的大旗,他也不知你现今的下落,更不可能去南方找你,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海棠满面通红,咬了咬嘴唇,才道:“那耶律阿撒是个大恶魔,将军完全想象不到当年他对我做了些什么。”

马扩一呆,问道:“什么?”

海棠道:“他禽兽不如,在船上时,便……”满脸恨意,最终还是未能说出下面的话来。

又摇了摇头,道:“当年我只是个小女孩子,虽然恨阿撒入骨,却没有勇气杀他,只是设法逃离了鼍矶岛。而今我已长大成人,却有人要寻耶律阿撒出来,还要扶持他做辽国皇帝,我决计不能同意。”

马扩又是一呆,道:“该不会是……”

海棠咬牙切齿地道:“我没有杀我叔叔,如果马将军是想问这个的话。如果一定要我杀人,那个人,一定是耶律阿撒。”

马扩见海棠脸色大变,心中有所顾忌,不敢再追问下去,便道:“其实我去沙门岛,也是想查清楚耶律阿撒一事。虽然辽人复国能够有效地牵制金人,但也会对大宋国势产生重大影响,此事非同小可,我须得弄个清楚明白。如果我料得不错,那高丽翻译郝信应该已经离开鼍矶岛,到了沙门岛上。

海棠脸色稍缓,问道:“马将军所言私事,是指这个吗?我还以为马将军去沙门岛是要阻止曹勋等人送死。”

马扩摇头道:“曹勋的事,还不算当务之急。现下是八月,正是鼍矶岛戍兵返航时节,关防甚严。高丽使船已指望不上,就算曹勋等人搭乘民船抵达沙门岛,再北上可就难了。毕竟已是深秋,没有渔民及船夫再冒寒出海。再过些日子,海面上就该处处是浮冰,除了大海船,稍小的舟船根本不可能出航。我希望曹勋能就此知难而退。”

海棠道:“这些事,还是等到了沙门岛再说吧。或许曹勋那些人连沙门岛都去不了呢。”

马扩道:“我倒真希望是这样,如此便省事多了。”

海棠又道:“既然马将军不想再继续追查财物下落,我们便先将雪球还回去,再去追查杀害我叔叔的凶手。”

马扩颇为惊奇,失声道:“海棠你……”

海棠板起脸道:“马将军动不动就怀疑是我杀了我叔叔,我没这个义务替真凶承担责难和罪名呀,所以我非要把真凶找出来不可。”

马扩忙道:“我不是怀疑海棠的人品,而是就杀人动机而论,似乎寻找耶律阿撒是曹副使被杀的唯一理由。”

海棠道:“可是高丽使团中除了郝信,再没有其他漂流人了呀,我似乎成了唯一一个跟耶律阿撒有干系的。”

按马扩原先推测,跟曹氏一路的漂流人中,有一位告密者某甲,正是他,因为某种原因,向戍守鼍矶岛的刀鱼巡检翟天麟揭发了高药师外甥李明契丹皇族的身份。而后,耶律阿撒被巡检翟天麟以秘密绑架的形式私下扣押,告密者则随其他漂流者去了高丽。漂流人首脑人物之一的曹孝才改名曹笑笑,成为了高丽官员,更借这趟出使大宋之机,开始打探耶律阿撒的下落。

只有当年的告密者,才会担心事情败露,遭到曹笑笑报复。这位告密者还必须能与高丽使团接触,才能在登州驿馆中杀死曹笑笑。而就目下而言,没有人同时符合漂流人及人在登州这两项条件,除了海棠。

马扩思忖道:“若是当年向刀鱼巡检告发耶律阿撒身份的漂流人某甲,已经离开了高丽,设法投宋了呢?”

海棠道:“如果告密者某甲投宋,也没必要再杀死我叔叔了呀,他只需要向地方官府告发我叔叔即可。”

又道:“即便某甲是在高丽知道了我叔叔此趟中原之行是为了耶律阿撒,他一路尾随至此——事实这很难做到,大宋造船及航海领先于世,高丽穷僻小国,从那里偷渡至中国,可比从登州偷渡去高丽难多了。就算某甲真的做到了,人来了登州,他要阻止我叔叔寻找耶律阿撒的话,根本不必冒险杀人,只需向本地官府匿名告发,便足以搅黄此事。”

马扩上句“投宋”之语只是前奏,“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海棠的分析,又续道:“如果告密者某甲投金了呢?就路途而言,自从高丽投金,可比辗转投宋容易多了。”

海棠瞪大眼睛,“呀”了一声,道:“这一节,我倒是从未想到过。”

那么疑问来了,身为金人的告密者某甲为什么会来到登州?

登州虽是海防前线,但因为北方契丹、女真均不擅长水战,也没有组建正式的水师,所谓前线只是个虚名,从来就没打过一场仗。尤其就目下形势而言,精于骑射且已在对宋战争中占有绝对优势的金人是绝不会兴水师南下的,因而名为前线的登州是一块闲地。事实上,自宋中期以后,因海上久无事,登州便已沦为闲地,朝廷文意将登州水师调往他地另有他用之举。

既然登州并非要塞,又没有特殊的价值,某甲为什么要来这里?总不可能是专为耶律阿撒而来,虽然某甲确实知悉契丹皇族耶律阿撒早年被宋人秘密扣押一事。

但先不论原因,假若告密者某甲人就在登州,他既已投靠金人——而且他早就知道曹笑笑是人在高丽心在辽,虽然在辽国内讧时逃离,却又在契丹亡国后秘密从事辽国复兴大业——站在金国的立场,自然是不希望耶律阿撒被找到的。

某甲也就不能向登州官府告密,不然等于是提醒了宋廷,可以利用耶律阿撒大做文章。以前大宋便有“联金灭辽”的愚蠢之举,而今国破家亡之时,再弄个“兴辽灭金”也不是不可能。

料想事情经过是:某甲因某事来到了登州,巧遇曹笑笑,又见其暗中打听十年前莫名失踪的耶律阿撒的下落,猜到曹氏是想利用耶律阿撒来复兴辽国,便动了杀心,当机立断混入驿馆,杀了曹笑笑。

如此,便能解释曹笑笑为何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凶手杀死,因为他认得某甲,虽不知某甲寻上门所为何事,却任凭对方进入了房中。本来曹笑笑还预备询问某甲,却被对方出其不意地杀死。

海棠欢声道:“是了,如果有个某甲投靠了金人,他也知道叔叔暗中寻找耶律阿撒一事,杀人便是情理之中了。”

她如此欢呼雀跃,自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有合理杀人动机的嫌犯。一言既出,也意识到不妥,歉然道:“我不是为我叔叔的死高兴,而是……”

马扩点头道:“我知道,海棠是欣慰终于可以不再被我怀疑了。”

海棠微微一笑,也不在意,道:“我们这就去找某甲吧。”

马扩心道:“虽说登州军镇重地之名名不符实,至少不该在金人视线之内,但金人既然派了某甲来,必有重大图谋。那某甲知道提着米糕登门,表明他来到本地有一些时日了,知道米糕是蓬莱特产。曹笑笑这起命案实在不简单,背后似是涉及多方势力角逐,须得查个清楚明白才行。”

当即与海棠将雪球还了回去。又向大厨孟德打听道:“登州卖吃食的还是在市集最东边吧?”

孟德道:“是啊,一直在那里,从来没动过窝。”又不满地问道:“马将军是不是嫌弃我饭菜做得不好?”

马扩忙道:“不是。就是忽然想吃米糕了,想问问老易家的米糕店还在不在。”

孟德道:“在呢,前几日还遇到过老易。不过老易家也不光做米糕了,还卖别的花样糕点。现下登州有许多西边、北边逃难来的人,这些人吃不惯米糕。国难当头,光景不好,小生意人,也得随行就市啊。”

海棠在一旁偷吃了一个油炸丸子,夸道:“这个是鱼丸吗?很好吃。”

孟德板起脸道:“娘子借了我的狗用,又偷吃厨房的鱼丸,该怎么算?”

海棠眼珠骨碌一转,笑道:“是了,我倒是忘记雪球了,我得给它拿几个鱼丸过去,好好犒劳犒劳它。”

自顾自抓了一把鱼丸,一溜烟地跑去后院,丢给了雪球。

孟德忙叫道:“这是海棠娘子偷着做的呀,我老孟可没有假公济私,拿公家的鱼丸,投喂自家的狗。”

马扩听到耳中,忍不住莞尔。忽见孟德转头瞪视自己,便咳嗽一声,正色道:“我亲眼看见了,是海棠做的,不干孟大厨的事。”


离开驿馆,马扩与海棠赶来市集。马扩因在本地长大,熟人众多,自觉不便轻易露面,便让海棠一人去米糕店打探。

海棠一进店,便买了两斤米糕。店家老易很高兴,话也随之多了起来,道:“娘子面生,是新从外地来的吧?难得有外地人一进来就直接买米糕的。”

海棠笑道:“为什么不买?我可是久闻老易家米糕大名。”

老易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喜滋滋地道:“多谢娘子夸赞。这米糕是老伴儿连夜做的,好吃着呢,包管娘子吃了还想吃。”

海棠便问道:“这两日还有别人来买过米糕吗?”

老易道:“除了老顾客,生面孔只有一名男子,跟娘子一样,是北方口音,高大魁梧,一张国字脸。跟小老儿一样,头上戴一顶东坡巾。”

海棠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道:“店家说的这个人,似乎很像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也是这么高,也是一张国字脸。”

老易忽而压低声音,问道:“娘子那位朋友可是练武的?”

海堂怔了一怔,忙应道:“当然练了。不但练,还是位好手呢。”

老易忙道:“那就是娘子的朋友没错了。他进来店里时,刚好梁上挂着箩筐的绳索松了,箩筐掉落下来,小老儿站在一旁,看着都快吓死了。你那位朋友却退开两步,再一伸手,轻松接住了箩筐。那身手,一看就是个会家子。不过人倒是面善,态度也和气。”

海棠忙道:“我正到处找他呢。店家可知道他住哪里?”

老易道:“好像就在东海客栈。今日小老儿过东海客栈时,依稀看到他在柜台前跟谁说话。不过看到的是侧影,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娘子寻人的话,不妨去那里看看。”

海棠大喜过望,忙谢了店家,出来不无得意地告诉马扩:“查到了,某甲就在东海客栈。其体貌与之前驿卒所述差不多,而且是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买米糕的外来人。”

马扩笑道:“小地方就是这点好,稍微脸生些,就会被本地人留意到。”

海棠忙道:“一会儿到了东海客栈,还是我先进去打探。”

马扩摇头道:“这次可不行。某甲武艺高强,又有当机立断杀人的决心,一定是个狠角色。万一你进客栈打听时正好被他遇到,他又认得你,岂不相当危险?一会儿你就在客栈外面等我,我自己进去。”

海棠一想有理,遂不再坚持,又道:“马将军是武进士出身,想必亦是武艺不凡。听说金国皇帝赏识将军,胆色才干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将军精于骑射,身手出众,可是真事?”

马扩道:“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海棠顺手从纸包中取了一块米糕,塞入口中。

马扩忙问道:“好吃吗?”

海棠几口咽下,摇头道:“不怎么好吃。”

马扩笑道:“我就说南北饮食习俗大大有别。海棠你跟了赵夫人十年,在齐地十年,却还是改不了口味,怎么会那般喜欢豆豉的味道?”

海棠道:“豆豉这件事,马将军是不是打算说上一辈子?”

马扩笑道:“什么一辈子,你我分别在即,还能说几次。我敢说,你这辈子一定没吃过豆豉,只不过闻见气味有些怪,没闻过,便觉得香罢了。”

海棠道:“豆豉又不是什么稀奇物。总之,这米糕不好吃,我再也不想吃了。给,全归马将军了。”


来到东海客栈,正好遇到马扩手下侍从祁运出来。祁运忙赶过来禀报道:“州府那边传来的消息,人有下落了,属下正要赶去渔港码头。”

马扩登时又惊又喜,问道:“确认找到他本人了吗?”

侍从祁运道:“年纪相仿,也想搭船北上,十有八九是他。”

海棠好奇问道:“是谁?”

马扩道:“一位朋友。”又问侍从道:“对了,你可有留意到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国字脸,个子大概这么高,总是戴一顶东坡巾。”

祁运怔了一怔,答道:“东海客栈里面有一半人以上都戴东坡巾。”

海棠忙道:“那人北方口音,武艺不错,表面看起来很和气。”

祁运道:“哦,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好像住进客栈有一阵子了。今日上午,他和另外几名同伴一起退房走了。”

海棠惊道:“走了吗?怎么会这么巧?”

马扩思忖道:“明日起南风,会不会他和同伴也是想搭船北上?”

他心中挂念正找寻的那位朋友,便先向侍从祁运命道:“你留下来,向店家详细打听一下那北方男子到底是什么人。码头那边,我亲自赶过去处理。”

祁运躬身道:“遵命。”又望着马扩手中的纸包,好奇问道:“马将军提着这个做什么?”

马扩忙道:“这个给你。”顺势将米糕尽数塞给了侍从祁运。


马扩与海棠刚到渔港码头,船夫范温便急奔了过来,告道:“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想搭船去沙门岛,没有官府批文,说是申请过了,蓬莱县知县不在县衙,登州州府则不予批准。”

马扩问道:“十五六岁年纪?”

范温忙道:“跟马将军想找的人年纪差不多,不过容貌跟画像上不像。马将军找的人是尖脸,这名少年是方脸。”

马扩闻言不免失望,心道:“祁运所收到的人在码头的消息,必是据年纪而以讹传讹。”

范温又道:“那少年自称要去沙门岛游玩。我劝他不必冒险。那少年随手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说是给我的酬劳,居然是颗北珠。我立时起了疑心,便假意收了,将他稳在了船上。”

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珠子,递给马扩。

海棠凑过来一看,便道:“果然是颗上好的北珠,这可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

范温道:“那少年看起来也不像是普通人,虽然有些文弱,可眉目之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怨恨之气,颇让人畏惧。”

马扩要找的正是这样一个人,虽然范温已经说明相貌不符,但听了这样一番描述,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急忙朝货船赶来。

下到舱底时,却见一名少年倚柱而坐。他听到人声,便站了起来。一切如范温所言,少年双目之间,有一股凛凛怒气,但却不是马扩要找的人。

马扩遂上前问道:“你是谁?可知道没有本地官府批文,私下乘船渡海是违制犯法的?”

他满面肃色,语气也甚是严厉,那少年却一点也不畏惧,抗声辩道:“我只是想去沙门岛游览风光,又不是要去高丽,未出大宋国境,算什么违制犯法?”

马扩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彩,暗道:“这一定是名家子弟了。”便换了温和一些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答,反而问道:“你是什么人?是官府的人吗?为何一身便服?可有腰牌之类的凭证?拿出来给我看看。”

海棠暗笑不止,忙上前扯了扯马扩衣袖,带他上了船头,才告道:“我认得那少年,他是曾孝序孙子曾三省。”

李清照丈夫赵明诚是青州人氏,与已故京东东路安抚使曾孝序相熟。二人都曾受权相蔡京迫害赵明诚父曾受蔡京迫害,见前注释。曾孝序早年以荫补将作监上簿,监泰州海安盐仓。宋徽宗时,累官至环庆路经略安抚使。某日曾孝序入京,与权相蔡京议论时事,曰:“天下之财贵于流通,取民膏血以聚京师,恐非太平法。”指斥蔡京榨取民脂民膏,蔡京衔恨在心。曾孝序又上疏道:“民力殚矣。民为邦本,一有逃移,谁与守邦?”蔡京益怒,命御史宋圣宠劾其私事,追逮其家人,锻炼无所得,但言约日出师,几误军期。曾孝序被削籍,流放岭南(比流放沙门岛轻一级)。直到蔡京罢相,才被宋廷重新起用。,惺惺相惜,因而时有来往。去年年底青州兵变,将官王定杀了曾孝序及其子宣教郎曾訏,曾氏家眷也多惨遭乱兵毒手,只有曾訏独子曾三省一人逃脱,但其人旋即不知所终。后乱兵溃散,王定逃回了莱州老家,因受官府追捕,又浮船入海,不知逃往何处。

海棠又道:“我曾跟着夫人见过曾三省一次,看来他不记得我了。这也不足为奇,大凡有夫人那样的女子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在她身上,虽无倾城容貌,却有绝世才华,气度压倒了一切。”

马扩道:“曾孝序是泉州晋江人,出身官宦世家福建泉州曾氏名宦辈出,如宋仁宗朝宰相曾公亮(曾与丁度等人编撰《武经总要》,为中国古代第一部官方编纂的军事科学百科全书)。曾公亮之子名曾孝宽,侄子名曾孝广、曾孝蕴。曾孝序本人最初以荫入仕,父辈当为显宦,极可能是曾公亮从侄。曾孝序妻子为蔡挺(宋神宗执政时任枢密副使)之女。。曾三省既然逃过大难,为何不南下回福建老家?而且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必流落至此,只要向地方官府求助,官府自会提供一切帮助,还会派人表奏朝廷。”

海棠叹道:“这还用问吗?曾三省滞留齐地,当然是要复仇了。”

马扩惊道:“海棠认为曾三省是要去找王定报杀害亲人的大仇吗?”

海棠道:“不然没有别的解释了。难道还能是北上寻宝或是营救二圣不成?”

马扩遂下来舱底,向那少年道:“适才你问我是什么人,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你,我姓马,单名一个扩字。”

那少年“咦”了一声。露出惊奇之色来,且上上下下重新打量着马扩。

马扩问道:“你听过我的名字?”

少年迟疑了下,才点了点头。

马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曾三省。”

马扩道:“曾三省,好名字。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是曾子说的话。你又刚好姓曾。”

曾三省讪讪问道:“马将军要捉我去官府吗?”

马扩摇了摇头,又道:“你想去沙门岛是不是?你不必偷渡。刚好我明日也要去那里办事,只要你跟在我身边,我便正大光明地带你过海,好不好?”

曾三省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真的吗?”

马扩道:“真的。”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那颗珍贵的北珠,塞回曾三省手中。

曾三省颇为不解,问道:“我与马将军萍水相逢,马将军为什么要帮我?”

马扩道:“你祖父曾公到京东东路上任时,我已经离开登州,虽无缘见面,但我素仰他老人家刚直大名,对其风范很是倾慕。”

曾三省失声道:“马将军怎么会知道……”

海棠跟过来笑道:“是我告诉马将军的。我们见过面的,我是赵夫人李清照的侍女海棠,你还记得吗?”

曾三省“啊”了一声,道:“难怪我刚才看娘子有些面熟。抱歉,我一时没有认出来。”

海棠笑道:“你心中尽想着报仇的事,哪里还会顾念旁人?”

曾三省一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海棠又道:“这位马将军大名鼎鼎,他的为人你想必是信得过的。他现下是真心想帮你,你有什么事,都要跟他商量,得到他的准许后,才能去做,知道吗?”

曾三省盘算了一会儿,终于点头答应,又向马扩道:“我想去沙门岛找仇人王定。”

马扩问道:“你怎么知道王定人在沙门岛?”

曾三省道:“有人在沙门岛见过他。”

原来曾三省亲眼目睹祖父、父亲被王定杀死,侥幸逃脱后,便一心要寻王定报仇。王定为逃避官府追捕,从莱州驾船入海,不知所终。曾三省年纪不大,却甚有见识,料想王定身为齐人,必定不会离开齐地,而且其人所驾小舟也无法远驰,极可能去了附近的某座海岛躲避,于是自行画出了王定相貌,沿着海岸线一路打听,最终来到登州。曾三省料想王定不可能再越过登州,遂细细打听,只要有人去过沙门岛,便拿出王定的画像给对方看,终于有人说曾在沙门岛见过王定。

马扩忙令曾三省取出王定的画像,奇道:“这是你自己画的?”

曾三省点了点头,道:“先父颇擅丹青,我自小也有所涉猎。”

海棠奇道:“你小小少年,如何能与这彪悍匪徒对抗?既得知王定确切下落,为何不去报官?”

曾三省道:“我去过蓬莱县、登州府,还去过刀鱼寨,但都没人理睬。”

海棠叹道:“也是,登州府、刀鱼寨长官空缺,蓬莱知县也因病情去了沙门岛就医,群龙无首,底下官吏哪还有心思正经办事!”

马扩遂道:“好,找王定报仇这件事,我会全力帮你。但你要答应我,遇事要跟我商量,不管大事小事,都不能擅自处理。”

曾三省大喜过望,忙朝马扩下跪道谢。

马扩忙扶起对方,道:“不必言谢。我是朝廷命官,追捕杀害重臣的顽凶,本就是分内之事。”

曾三省愈发感动,举袖抹了抹眼泪,道:“马将军,海棠娘子,你二位如此帮我,我实无以为报,只有将一个大秘密告诉你们。”

马扩倒没有太当回事,海棠忙问道:“什么大秘密?”

曾三省道:“沙门岛上,藏有一个大秘密。”

海棠一怔,问道:“什么大秘密?”

曾三省道:“是什么大秘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沙门岛上。”

当日王定率乱兵围住青州帅司帅司:指安抚使官署。因安抚使同时兼任一路军事长官,主地方兵权,故称帅司。,京东东路安抚使兼知青州曾孝序闻讯赶出,当面质问王定为何作乱。王定只令左右退开,径直上前,逼曾孝序说出沙门岛隐藏的大秘密。曾孝序当即斥道:“既是大秘密,便在一个‘大’字,不是你所能预闻的。”

王定当即提刀杀了站在一旁的曾孝序之子曾訏,又迫问曾孝序。曾孝序不肯吐露,终被王定杀死。

事发时,曾三省就躲在一旁的大槐树上,将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曾孝序赶出来质问乱兵之前,亲自扶着爱孙上树。那棵槐树须得三人合抱,华盖有数丈宽,好几根大枝丫伸出了围墙,只要缘树枝慢慢攀爬,便能逃出州府。曾三省也正是如此,才逃出了乱兵的包围圈。

马扩这才郑重地问道:“也正是因此,你才料定王定人必在沙门岛上吧?”

曾三省道:“不光如此。从莱州到登州,这一带的海岸,我都细细打听过,确实有人在沙门岛见过王定。”

海棠道:“能引得王定杀害长官,犯下谋逆大罪,那大秘密必定相当了不起。会不会有什么大宝藏?”

马扩瞪了海棠一眼,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海棠想了想,才摇头道:“不可能。”

马扩也起了好奇之心,叹道:“既然你祖父知悉此事,那么当时的知登州宇文虚中宇文虚中出任知登州一事,《宋史》无载,只见载于《四川通史》,当据地方志(宇文虚中为蜀地成都人)。在许多时候,地方志往往是正史的有效补充,细节更为精准。宇文虚中这样的知名人物,其登州之任不载于正史,足见其任隐秘,且任期短暂。也必定知情。可惜,宇文虚中出使金国时被金人扣押了。”

海棠忙道:“是了,夫人提过宇文虚中这个人,说是他本名宇文黄中,诗文极好,是个风度翩翩的大才子。而皇帝……是当时的皇帝、而今的太上皇最爱才子,对宇文虚中格外宠爱,还亲自为他改了名字叫虚中。”

曾三省是名家子弟,亦熟知典故,点头道:“确有此事。”

海棠道:“但宇文虚中既是皇帝宠臣,为何会被派到登州来任地方长官呢?我没有贬斥登州的意思,但知登州确实不是美差。”

马扩见海棠一直望着自己,似是饶有深意,不由得莫名其妙。

海棠又续道:“宇文虚中出任知登州这件事,当年夫人与老爷还专门议论过。老爷说,‘宋金联盟’虽然达成,但金人其实并没有真心助宋的意思,朝廷为了敦促金人出兵,必有进一步的举措。”

而当时辽国未灭,辽国位于宋金两国之间,宋金要通好往来,仍须得通过海道,登州便是海道之起点。宇文虚中知登州,并不是失宠,而是肩负着秘密使命。

马扩这才会意过来——他自己既是“宋金联盟”的参与者与执行者,也被海棠认为知悉宇文虚中的使命,而这一使命,极可能跟那个所谓的大秘密有关——忙道:“‘海上之盟’达成后,我便被调离了登州,后又因父葬守制在家,全然不知此事。”

海棠思忖道:“沙门岛不过弹丸之地,能藏得下什么大秘密?”

马扩忽想起了什么,忙道:“是了,还有一事,也是关于宇文虚中的。”

宋钦宗即位后,即追究首倡“宋金联盟”者之责,如童贯、赵良嗣,其父宋徽宗所重用的诸臣也被罢免。宇文虚中原是“联金灭辽”最坚定的反对者,认为将有纳侮自焚之祸,还一度因言辞激烈被宋徽宗降职,这次居然也在清算之列,被宋钦宗驱逐,判流放外地。而宇文虚中竟请求自选流放地,他口中第一个冒出的名字便是登州。旁人惊骇之时,他才意识到失言,便改口说青州。马扩当时刚好人在朝中,是以知悉此事。

曾三省忙问道:“宇文虚中后来真的被流放青州了吗?我随祖父、父亲在青州多年,怎么不知道此事?”

马扩道:“朝廷本同意将宇文虚中流放青州,但临行前,又有金人南侵之风声,遂改流放南方韶州。”

正是这次流放,宇文虚中逃过一劫,未在靖康之变中被金人掳走。直到宋高宗赵构即位,寻求出使金国使者,宇文虚中毅然应诏,这才被重新起用。不想他仪表堂堂,文采卓然,名气在外,一到金国就被扣押。金人百般劝降,欲以其为汉地宰相。但宇文虚中坚绝不肯投降,遂被金军统帅粘罕软禁在云中。

海棠忽朝东面指了指,迟疑道:“那个大秘密,会不会就是指他?”

马扩不解其意,问道:“他是什么?”

海棠不便当着曾三省之面明说,便简短地道:“阿撒。”

马扩想了想,才道:“应该不会。不过也难说。”

曾三省插口道:“也许等找到王定便会知道了。他留在沙门岛,想必也是为了那个大秘密,说不定他已经有所发现。”

马扩遂道:“天色不早,这件事回头再说。”又道:“三省,我现下有件要紧事,要请你帮忙。”

曾三省忙道:“马将军但请吩咐。”

马扩道:“我想请你走一趟米糕店。”


次日一早,马扩便与高丽侍从阿七一道守候在码头。阿七期待偷渡客的出现,马扩则比照曾三省所绘某甲画像,暗中留意每一名来往的男子。

阿七瞥见画像,好奇问道:“这是谁?是偷渡客之一吗?”

马扩道:“不是。他应该就是杀死贵国曹副使的凶手,至少是重大嫌犯。”

满以为能守株待兔,再来个瓮中捉鳖,然令人失望的是,直至船要开时,都没有发现可疑人。

阿七很是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装扮成曹笑笑模样的昆布徒然无获,也匆匆赶了过来,猜测道:“说不定消息走漏,偷渡客得知曹副使已死,料想事情不成,便干脆放弃了。”

转头见使船上正使金富轼正朝自己挥手,便道:“此事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马将军,你不是也要去沙门岛吗?那我们沙门岛再见吧。”

阿七为人热情,忙道:“为何不邀请马将军搭乘我们使船?”

昆布迟疑道:“这个嘛……”似是有难言之隐。

马扩早从登州通判耿于怀口中得知高丽使者金富轼买了许多汉文书籍,预备携带回高丽,而中国书籍本是严禁出海之物大宋经济、文化发达,民间雕印业(即印书业,因多为雕版印刷,故称雕印业)也达到了历史巅峰,活字印刷术便是出现在北宋时期。宋廷认为除了九经以外的其他书籍,涉及朝政得失,边防军机,故列为违禁品,不准出境。官府为此还颁布了大量出版管制法令,以严格管理涉及国家机密的书籍,并首次提出私人图书在雕印前必须送审。然由于宋书在辽国、西夏极受欢迎,且利润丰厚,高达十倍以上,遂成为主要走私品。,料想金富轼必定已经叮嘱过昆布,要对自己格外小心,也不拆穿,只笑道:“我已经跟别人说好了,将搭乘刀鱼船去沙门岛。”

昆布忙笑道:“如此更好,刀鱼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马扩道:“正巧有一艘刀鱼船要押解流人去沙门岛,我也刚好要先去那里办事,顺路。”

又道:“我听赵夫人说,金使者也打算在沙门岛多停几日,如此,他二人便有更多机会交流诗文。那我们庙岛再见了。”

阿七道:“马将军,再见。”

与昆布、阿七道别后,马扩便来到范温船上,与李清照、辛赞闲聊了几句,又当面将曾三省托付给李清照照顾。李清照点头道:“我夫君与曾家是老朋友,三省就交给我了,马将军请放心。”

马扩又指着辛赞之子辛文郁道:“这位辛小郎君年纪比你小,身上又有病,你要好好照顾他。”

曾三省道:“是。”

马扩又叮嘱了范温几句,遂与众人拱手作别。

曾三省昨晚与马扩同床而卧,说了不少知心话,对马扩颇为依恋,依依不舍地送他下船,问道:“马将军当真不随我们一道吗?”

马扩道:“刀鱼船比这艘货船要快上一倍,我得赶去沙门岛办事。至于你,难得有机会跟在赵夫人身边,可要多向她请教。”

曾三省道:“记下了。”

刚把曾三省打发回船,海棠又追下船来,告道:“我已经细细检查过了,船上再没有其他人,曹勋那些人没上船。”

马扩点头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之前我说过要搭乘范温的货船去沙门岛,曹勋既谋大事,须得万事小心,不会傻到跟熟人同船而行。”

海棠又问道:“马将军要独自上沙门岛吗?哦,我是说那个沙门岛,沙门寨所在的长山岛。”

马扩笑道:“海棠也想去吗?”

海棠迟疑了一下,才道:“不想。也想。”

马扩笑道:“海棠是怕再遇到耶律阿撒吗?他人果真在长山岛的话,应该会被秘密囚禁在沙门寨中,不会像其他流人那样,能在岛上随意走动。”

随即正色道:“长山岛是沙门寨所在地,岛上有好几百号流人,均是被判死刑而获贷者,有相当一部分不是洪刍洪公这样的谦谦老者,而是亡命之徒,实在不适合你这样貌美的女孩子去。”

海棠面色一红,虽还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便道:“那么马将军多保重。我们庙岛再见。”即一扭腰肢,转身回船上去了。

马扩正要离开,忽见一名壮年男子提着一个大包袱,大呼小叫地奔来码头,叫道:“等等我!我还没上船呢!”

马扩见那男子欲奔向范温货船,忙挺身拦住,问道:“你是谁?可有登船批文?”

那男子气喘吁吁地道:“我不需要批文……我……”

马扩语气登时严厉了起来,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男子挺了挺腰身,叉起腰问道:“你又是谁?那边巡守铺的刀鱼兵士都没拦我,你倒拦起我来了。”态度极为强硬。

马扩道:“我是马扩。”

那男子“啊”了一声,立时软了下来,笑道:“原来是马将军。咱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马扩狐疑问道:“自家人?你是刀鱼寨水兵吗?为何一身便服,且未携兵器?”

那男子忙道:“不是,不是水兵。我是蓬莱本地人,我姓白,名叫白勇,是白谈的侄子。”生怕马扩不知道白谈是谁,又补充道:“白谈,就是本地名医白医师。”

马扩忙道:“抱歉,我没见过白郎,竟不知白郎是蓬莱本地人。白郎是要去沙门岛探望白医师吗?”

白勇笑道:“是,是。我是本地人,又只是去沙门岛探亲,所以不需要官府批文。”

马扩歉然道:“实在抱歉。白郎快些请吧,船马上就要开了。”


离开渔港码头,马扩便径直来到刀鱼寨,寨中水门已经打开,登州通判耿于怀及平海军指挥使唐东正等在登船处。

马扩忙道:“抱歉,马某来得晚了。”

耿于怀道:“不晚,时辰刚刚好。”又为马扩引见唐东。

马、唐都是武将,只略略寒暄,便回到正题。唐东道:“马将军的要求,耿通判都跟我说了,我选派了二十名兵士,随马将军赴沙门岛。马将军所乘刀鱼船,也归马将军调遣。万一人手不够的话,庙岛上还屯驻有三百刀鱼水兵,由刀鱼副巡检杨群统领,马将军亦可随意调派。”

马扩道:“多谢。”又问道:“那些流人呢?”

耿于怀道:“已经押去了舱底,只等马将军上船了。”又叹道:“今年应该是近百年来流人人数最少的一次了。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言外之意,并非罪犯少了,而是北宋灭亡,中原残破不堪,许多州县地方官府已不能有效运转。就连登州这样未染战火的海滨之地,都没有行政长官,便是明证。


沙门岛位于登州正北六十处,由南长山、北长山、大黑山、小黑山、庙岛等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面积最大者,为南长山岛,次则北长山岛,其次是大黑山岛。真正有人居住者,只有南长山、北长山及庙岛三岛。盖因为除前列五岛之外,其他岛屿太小,既没有自然的淡水资源,也无人工开凿水井,不具备生存条件,不宜人类居住。而大黑山、小黑山两岛,则是遍地毒蛇。黑山之“黑”,便是指夏秋时节,岛上毒蛇随处可见,以致植物的绿色都被覆盖,望上去是成片成片的黑色。

南长山、北长山原为一岛,名长山岛。岛上原有一座小庙,故而又名沙门沙门:又作娑门、桑门,起源于印度列国时代,意为勤息、息心、净志,是对非婆罗门教的宗教教派和思想流派的总称,是与婆罗门教相对立的思想流派,其哲学思想为印度哲学的重要内容。沙门中最有影响的派别是佛教、生活派、顺世派、不可知论派等。岛。到唐代时,忽然发生了大风暴大地震,长山岛断为南、北两岛,但两岛之间水域甚浅,不能通行小船,退潮时分,人甚至涉水可过。

沙门岛流人管理机构沙门寨便建在南长山岛上,而所流犯人也是集中在南长山、北长山两岛。犯人均为散流,行动相对自由,虽然夜间必须回沙门寨简陋住处歇息,但白日可以离寨,到岛民家做工。因为朝廷不为流人供给衣食,流人要生存下去,就得自食其力。而岛上又没有其他谋生手段,流人便只能向本地岛民讨生活。

岛上岛民主要以打鱼为生,也兼做盐业,即将海水引入池中,煮晒成盐粒,再低价卖给官府大宋对盐实行管制,此盐业实为官营盐业,参见本书《后记》考证,此处不再详细解释。。因煮盐需要消耗大量木材,兼之要杜绝流人得到浮海漂流之物,如木筏的原材料,全岛树木均被伐光,四处光秃秃一片,与邻岛林木葱葱形成鲜明的对比。岛上不时有白烟升起,这便是岛民在煮盐了。到岛民家帮佣的沙门岛流人,主要负责煮盐晒盐,偶尔也参与造船,工作非常辛苦,且时时有生命危险。这危险倒不是来自岛民,而是沙门寨监押,即时人所称“寨主”。

北宋灭亡前,每年给沙门岛的流人配额是二百名,宋神宗时又增加到三百名。每年三百名,十年便是三千名,即便除掉部分自然死亡,还有两千人。两千人,要靠不到一百户岛民养活,平均一户岛民至少要养活二十人,已经远远超过了岛民的承受能力。沙门寨监押多采取恶劣滥杀的手段,直接将流人中的老弱病残投入海中淹死,称为“减员”,以此来维持岛上人数平衡,竟成为沙门岛惯例。

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年),著作佐郎高清和襄州文学焦邕因罪配隶沙门岛。二人都是文人,虽遭流放,却不失自尊自傲。沙门寨寨主董遇向高清、焦邕勒索财物不成,便以谋叛的罪名,将二人杀掉,尸身抛入大海之中。

后高清之子来沙门岛探父,这才发现了真相,于是跑去京师开封敲登闻鼓古代帝王为了表示听取臣下的冤情或谏议,悬鼓于朝堂之外,允许臣民击鼓直接向皇帝反映问题,称登闻鼓。北宋于汴京宣德门左、右分置登闻检院(隶属于谏议大夫)和登闻鼓院(隶属于司谏、正言),由宦官掌管,门外均悬有大鼓,均允许百姓击打。凡有议论朝政得失,涉及军情机密,公私利害,呈献奇方异术,或者请求恩赏、陈诉冤情等,无法通过常规渠道向皇帝呈进的,可以先上登闻鼓院敲鼓投进,如果登闻鼓院不受理,再投登闻检院。这两个官署规模很小,地位也不高,却给民间有冤难诉者提供了一条有用的渠道。北宋立国之初,东京市井间有一位名叫牟晖的市民走失了一头猪,因猪是自己走失,并非失窃,开封府不予受理。牟晖气急败坏下跑到登闻鼓院敲响了大鼓。丢猪一事立即被紧急上报到御案前。宋太祖赵匡胤不怒反喜,特意给宰相赵普下手诏道:“今日有人声登闻来问朕,觅亡猪,朕又何尝见他的猪耶!然与卿共喜者,知天下无冤民。”诏令赐给牟晖一千钱,以补偿他的损失。,为父鸣冤。登闻鼓一响,事情便闹大了。宋真宗亲自下诏诘问沙门寨寨主董遇。董遇自然是坚称高清、焦邕预谋造反,由于相关之人已死,无从对质,此案最终不了了之。

宋真宗倒是下了一道诏书重申:“沙门寨监押不得挟私怨害流人,委提点五岛使臣常察举之。违者具事以闻,重置其罪。”

皇帝亲自下了诏书,要求沙门寨寨主不得暗害流人,结果如何呢?

宋仁宗年间,京东东路转运使转运使:原为主管运输事务的中央或地方官职。宋初,曾派若干转运使赴各地供办军需,事毕即撤。宋太宗时,为削夺节度使的权力,于各路设转运使,称“某路诸州水陆转运使”,其官衙称“转运使司”,俗称“漕司”。转运使除掌握一路或数路财赋外,还兼领考察地方官吏、维持治安、清点刑狱、举贤荐能等职责。宋真宗景德四年(1007年)以前,转运使实际上已成为一路之最高行政长官。以后,陆续设立了提点刑狱司、安抚司等机构分割转运使的权力。若以两省五品以上官任,或需兼领数路财赋者,称“都转运使”。随军转运使,则因事而设。王举元向朝廷上了一道奏疏,称登州沙门岛“如计每年配到三百人,十年约有三千人,内除一分死亡,合有二千人见管,今只及一百八十人,足见其弊”。十年累计下来,沙门岛该有流人三千人,而实际人数是一百八十人,其余两千八百余人均枉死岛上。

可见对于受害人家属而言,皇帝诏书就是一句空言,沙门岛依然故我。毕竟天高皇帝远,皇帝想管,怕是也管不了。

宋神宗时,单州成武单州成武:今山东成武。人马默知登州,发现沙门岛监押李庆上任两年,便以“投海”的方式滥杀流人七百多人。马默听闻后震惊异常,招来李庆责问道:“人命至重,恩既贷其生,又从而杀之,不若实时死乡里也。汝胡不以乏粮告,而颛杀之如此?”指责李庆滥杀无辜,并表示要上奏朝廷,追究李庆责任。李庆返回沙门岛后,即畏罪上吊自杀。

马默上书后,朝廷这才更定律令,将满足一定条件的流人移配他州,以减轻沙门岛的压力。但不管怎样,沙门岛流人多是朝不保夕,即便不被饿死,也面临被看守杀死的危险,可谓“与死为邻”。正因为如此,沙门岛才成了传说中的鬼都,令人闻名色变。

抵达长山岛沙门码头时,沙门寨监押呼庆已等在岸边。其人魁梧高大,面黑如铁。马扩抢先跳下船,上前行了一礼。呼庆惊愕异常,问道:“小马你怎么成了流人监押官?”

马扩笑道:“我是临时充任的。呼延将军,别来无恙?”

呼庆摇头道:“我不是呼延将军,我是呼监押,这里的人都叫我呼寨主。”

马扩道:“呼监押也好,呼寨主也罢,在我这里,永远是呼延将军。”

原来那呼庆便是前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其人武功高强,人称黑虎英雄,因擅长女真、契丹、高丽多国语言,曾是“海上之盟”的主要参与者。马扩之父马政第一次出使金国,呼延庆便是随行人员。而呼延庆堂堂平海军指挥使,一代名将,竟沦落为沙门岛监狱长,说到底,也与当年之事有关。当年“宋金联盟”,大致经过是——

政和七年(1117年),辽人高药师、曹孝才等逃赴高丽途中,遇风暴漂流到了登州,有了促成宋廷与金结盟之意。当年八月,宋徽宗下诏让登州长官王师中选用将吏共七人,乘坐平海军指挥兵船,同高药师、曹孝才出使女真,想以买马为名,打探女真部落的虚实。但此行未能成功,兵船甚至不曾靠岸。

政和八年(1118年),宋徽宗又命知登州王师中再选能人,王师中举荐了登州武官马政和呼延庆。于是宋廷派马政、呼延庆率将校七人士兵八十人,同高药师、曹孝才一起出使女真,马政之子马扩随行。一行人于当年闰九月下海,顺利到达北岸。女真巡逻者抓住了他们,经高药师解释后,才没有当场杀害,捆送首领阿骨打住所。

一行人先遇到阿骨打的侄子粘罕。粘罕盘问了一番,这才带众人去见阿骨打。阿骨打与部属商议后,决定先与大宋通好,扣押登州军校王美、刘亮等六人作人质,派渤海人李善庆、熟女真散都、生女真勃达三人,带上国书和北珠、生金、貂革、人参、松子等物品,随同马政等人赴宋。

宣和元年(1119年)正月,金使臣李善庆、散都、勃达抵达汴京。宋徽宗欣喜若狂,下诏封李善庆为修武郎,散都为从义郎,勃达为秉义郎,发给俸禄。宋廷随即派赵有开为正使,马政及登州长官王师中之子王瑰为副手,带上诏书、礼物,和李善庆等人渡海去金国。到登州时,赵有开暴病而死。宋廷又得到消息,称辽国已封金国国主为东怀王,并割让辽东地给金国。宋徽宗生怕联金灭辽的意图被辽国知晓,紧急下诏,命马政等人停止行动,只派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带着登州牒文送金使李善庆等人回国。

当年六月,呼延庆一行到达阿骨打军前。因大宋没有使者,且无国书,呼延庆所携仅为登州牒文,阿骨打等人感到被轻视了,十分愤怒,不顾呼延庆解释,将其扣押。

半年后,金人才决定放呼延庆回国,并表达了继续与宋通好的意思。呼延庆遂携带金国国书返回大宋,因途中害怕金人反悔追赶,朝夕奔驰,侍从甚至“有裂肤堕指者”。

呼延庆回国后,即将金国国书上交朝廷,请求宋徽宗再派使臣去金国商议。

宣和二年(1120年)二月,宋徽宗派遣赵良嗣、王瑰出使金国。金国也派遣曷鲁和大迪乌来到登州。之后,宋廷将国书交给金使,派呼延庆送其归国。两国由此达成协议,遂成“海上之盟”。

宋金联盟成功后,赵良嗣、王师中、王瑰等人均受封赏,也包括马政父子,马扩更是受到权臣童贯重用,令其跟随左右。唯独呼延庆一人被降职。有人声称呼延庆被拘押于金国时,有些言语不当,有失国体。又有人告发梁山泊反贼宋江宋徽宗执政期间,宋廷大肆“括公田”,地方豪强则加紧兼并土地,倾家荡产的农民日益增多,加上连年水旱蝗灾,农业迅速衰落,呈现出一派萧条的景象。南方原本属于富庶的地区,因为花石纲的骚扰,使百姓无法正常生活下去,连日常的衣食都成了问题。宋江、方腊的起义就在这种形势下,分别在北方和南方爆发了。有关宋江起义,没有准确的史料记载。大概在宣和元年(1119年)之前,宋江等三十六名好汉招募义军,举事起义,活动范围在今河北、山东一带。根据郎瑛《七修类稿》记载:这三十六人为:宋江、晁盖、吴用、卢俊义、关胜、史进、柴进、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刘唐、张青、燕青、孙立、张顺、张横、呼延绰、李俊、花荣、秦明、李逵、雷横、戴宗、索超、杨志、杨雄、董平、解珍、解宝、朱仝、穆横、石秀、徐宁、李英、花和尚、武松。宋江为首的农民起义军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所到之处,打击地主豪强,宋军无力抵抗,一时之间颇有威慑力,声势逐渐浩大起来。相传农民起义军曾在梁山泊(在今山东阳谷、梁山、郓城间)驻兵,这就是后来《水浒传》中梁山泊的原型。宣和三年(1121年)初,亳州知州侯蒙上书宋徽宗,认为宋江能如此横行天下,而官军却奈何不得,其才能必有过人之处,不如把他们招降。宋徽宗觉得很有道理,便任命侯蒙知东平府(今山东东平),负责招降宋江起义军。但侯蒙还没有来得及赴任,就得急病而死。而宋江的农民起义军却已经移军南下,转战于黄淮之间。宣和三年(1121年)二月,起义军乘船到达海州(今江苏连云港)。海州知州张叔夜事先派上千名官兵埋伏在海州城郊,然后派骑兵临海挑战,引诱起义军弃船登陆。起义军登陆后,立即遭到伏兵包围。张叔夜又派兵烧了起义军的船只,起义军退路已断,损失惨重。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宋江率领部分部下就此投降了张叔夜。据说宋江败降后,又被宋朝廷派去征讨另外一支农民起义军方腊的队伍。关于此事,《续资治通鉴长编》《通鉴长编纪事本末》《三朝北盟会编》《皇宋十朝纲要》都有明确记载。但1939年出土了《宋故武功大夫、河东第二将折公(可存)墓志铭》,即史学界所称的《折可存墓志铭》,该墓志铭中记载宋江并未去征方腊,折可存是在方腊起义失败后才逮住宋江的。因而有史家认为宋江投降是保存实力的权宜之计,在之后不久便重新揭竿而起,结果被宋廷残酷镇压而死(作者认可这种说法)。无论如何,宋江及其伙伴起义的传奇事迹,在当时及后世在民间传述渲染,并不断被丰富。元末明初人施耐庵根据这些故事编写成《水浒传》一书,从此,梁山泊一百零八将的故事世世流传至今,脍炙人口。麾下大将呼延绰《水浒传》中称呼延绰为呼延灼,还称其人后领军大破金兀术(完颜宗弼,金太祖阿骨打第四子)。呼延赞有远孙名呼延通,为名将韩世忠麾下统制官,曾败金人于大仪镇。《水浒传》中呼延灼故事当是由真人呼延通事迹附会而成。洪迈《夷坚志》中有“呼延射虎”一条,言:“(呼延)通奋怒驰马与虎相当,伺其张口,发大羽箭,正中舌上。虎雷吼山立,宛转而死。”可想其人之神勇。与呼延庆是堂兄弟。

事实上,整个宋金联盟过程,呼延庆参与最早,退出最迟,涉入最深,出力也最多,还被女真人囚禁半年,受尽苦楚,功劳当在任何人之上,对此莫名罪名,他自然格外气愤。偏偏他是刚烈之人,不愿上书自述,愤怒之下,竟自请终身为沙门岛监押。离谱的是,朝廷当真准了呼延庆的奏请,将其调往沙门寨。木已成舟,呼延庆悔之不及,又以从名将之后呼延庆:字夏都,并州太原人(今山西太原人),出身将门世家。曾曾祖父呼延琮曾为后周淄州马步都指挥使。曾祖父呼延赞是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三朝名将,勇猛强劲,所用兵器破阵刀、降魔杵等均重达十几斤,常说愿战死在敌军中。呼延赞性格俗陋怪异,不近情理,隆冬时把水浇在幼孩身上,期望小孩长大后耐寒且强劲健壮。他在自己身上纹遍“赤心杀贼”字,还在妻子、儿子甚至仆人身上都纹了这几个字。四个儿子耳朵后还另外加刺“出门忘家为国,临阵忘死为主”两句。呼延庆是呼延守用之子,呼延赞曾孙。沦落为监押为耻,遂改名呼庆,表示无颜再姓呼延。

金人败盟侵宋后,之前因“宋金联盟”而获利者又大受追究:首倡者童贯、赵良嗣被处死;主要参与者王师中父子被贬官;另一重要人物马政已经过世,其子马扩只是随从人员,当时人在真定,意外逃过一劫。

而呼延庆因在“宋金联盟”后即受贬职,自是不在追究之列。他本人却在思想上来个大转弯——他一贯认为自己为大宋立下不世大功,至此才意识到“海上之盟”只是引狼入室,一时悔不当初,至此不再口出怨言,安心留在沙门岛。沙门寨囚禁了流人,也囚禁着他这位寨主,同是大宋罪人,理该如此。

呼延庆本已彻底平静下来,不想却意外见到了另一位“海上之盟”的参与者——马扩,一时之间风起云涌,无数往事涌上心头,胸中血气再度沸腾起来。

马扩见呼延庆神色阴晴不定,忙叫道:“呼延将军,你可还好?”

呼延庆回过神来,勉强稳住心神,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小子来沙门岛做什么?”

马扩知道对方是个直爽性子,便问道:“呼延将军接管沙门寨有数年了吧?”

呼延庆道:“六年零四个月。”

马扩道:“对岛上流人,我是说全部流人,呼延将军可有确切的数目?”

呼延庆愣了一下,才道:“你小子是想问有没有枉死的流人吗?放心,这七年来,本寨主没有滥杀过一个流人。每年都是该移配的移配,保持人数在三百人以下。宋金开战后,流配来沙门岛的人数已大大减少,但每年依律移配他州的犯人数目依旧不变,而今岛上只有不到二百人了。”

马扩道:“今年流配沙门岛的流人更少了,只有三位,洪刍、余大均、陈冲。”

呼延庆点头道:“本寨主已经收到公文了,说是这三位在金人围攻汴京时逼迫宫人陪酒,由此犯下了死罪。新皇帝即位,特恩才改为流配沙门岛,对吧?”又“嘿嘿”冷笑了两声,似是觉得这死罪罪名颇为可笑。

马扩转头见兵士正要押解洪刍等人下船,便将呼延庆扯离码头,到左右无人处方才停下。又正色问道:“呼延将军执掌沙门寨时间不短,可有留意到寨中有名册上没有登记的犯人?”

呼延庆怔了一下,板起脸道:“小马,这不是你该问的。”

马扩道:“这么说来,就是有了。”

目光炯炯,直视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