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生意经”:杭州书坊主的新气象
明末清初的杭州书坊除了上述特点以外,还出现了一些新的气象,念起别具特色的“生意经”,具体表现如下:
(一)广纳人才,广搜善本与稿源。杭州由于交通便利与商业发达,书籍经营与收藏风气浓厚,成了全国最大的图书贸易集散地之一,吸引了很多人前往杭州以贩书为业,如徐北溟“补县学生,家酷贫,无以自给,乃赴杭州贩书为业”,另有鲍雯“急欲以功名自奋。既而连试有司,不得志……脱儒冠往武林运策以为门户计”。杭州发达的书籍贸易招徕大量优秀人才,有利于书坊业的繁荣发展。杭州的书商为搜集善本与图书货源不遗余力。胡应麟说:“越中刻本亦希,而其地适东南之会,文献之衷,三吴七闽,典籍萃焉,诸贾多武林龙丘,巧于垄断。每瞷故家有储蓄,而子姓不才者,以术钩致,或就其家猎取之。楚蜀交广,便道所携,间得新异,关洛燕秦,仕宦橐装,所携往往寄鬻市中,省试之岁,甚可观也。”杭州书商为了获得优质稿源与善本,可谓处心积虑,甚至不择手段,想方设法引诱藏书世家中的败家子弟出让珍藏。本地满足不了需求,他们就去福建、江苏、河南等地大力搜集优质稿源与精品货源,触角甚至伸到千里之外的四川、陕西等地。
(二)广布销售网络,利用不同时令节日打造黄金消费期。杭州的图书贸易网络十分发达,据胡应麟记载:“凡武林书肆,多在镇海楼之外,及涌金门之内,及弼教坊、及清河坊,皆四达衢也。省试则间徙于贡院前;花朝后数日,则徙于天竺,大士诞辰也;上巳后月余,则徙于岳坟,游人渐众也。”杭州的书坊书铺遍布全城,镇海楼与清河坊等处已经毗邻西湖,岳坟、昭庆寺、涌金门等地正处在西湖景区范围之内。众多固定或流动的书铺书摊组成了一张张密集的销售网络,覆盖全城,甚至利用舟船远销苏州等地。他们还善于利用时令进行节日营销,如农历二月份的花朝节、观音诞辰日,三月份的上巳节、清明节等等,成了杭州图书销售的黄金期与嘉年华。
(三)大力开发书籍细分市场。杭州书坊主已经敏锐注意到书籍消费的市场差异化现象,开发细分市场,努力满足不同时节、场合与读者群体的需求,不断增加利润增长点。胡应麟记载杭州的书市说:“省试则间徙于贡院前;花朝后数日,则徙于天竺,大士诞辰也;上巳后月余,则徙于岳坟,游人渐众也。梵书多鬻于昭庆寺,书贾皆僧也。”书摊在不同时节的不同活动中流徙于贡院、天竺、岳坟、昭庆寺等处,针对不同的人群兜售他们喜好的书籍。科举考试期间,贡院书市兴起,书商云集贡院门前,推销八股文选本等科举用书,当然还有包括西湖小说在内的小说作品。因为以秀才为主的科举士子是明清小说的主要读者群之一。前文所引徐北溟、鲍雯等书贩曾是科举士子,他们对科举用书的市场需求当然十分了解。如昭庆寺内的宗教书市卖的主要是针对香客与僧人的佛经。西湖小说的繁荣当然离不开这些书商的灵敏嗅觉。西湖是旅游胜地,古吴墨浪子《西湖佳话序》云:“宇内不乏佳山水,能走天下如骛,思天下若渴者,独杭之西湖。”针对纷至沓来的天下游客,还有本土的众多消费群体,创作、刊刻与销售西湖小说是一本不错的“生意经”。
(四)各家书坊合作刊刻、发行,组成松散的商业联盟。杭州的商业非常发达,书坊主整合行业资源,各自发挥分工合作的比较优势,如刊刻于明代天启年间的《关尹子》封面上印有“读书坊藏版,杭城段景亭发行”,《鬼谷子》印有“横秋阁藏版,虎林嘉橱里张衙发行”,大连图书馆藏会敬堂刻本小说《西湖佳话》的封面印有“杭城清河坊下首文翰楼书坊发兑”字样,自愧轩刊本《西湖拾遗》内封钤有“杭城十五奎巷内玄妙观间壁青墙门内本衙发兑”。此前一般只标明某家书坊,笼统地使用“梓行”“刊行”“印行”等词。而明确标示由另一家书坊发行,并不多见。清河坊和十五奎巷都靠近西湖,由此可见西湖小说、杭州书坊与西湖之间的密切关系。
此外,杭州书坊的版权维护意识较强,如静常斋刊本《月露音》四卷,每卷印有编者的姓名,四卷各不相同。封面上严正声明“不许翻刻”,“如有翻刻,千里究治”。这些都是杭州书坊颇具特色之处。
明末清初杭州的小说刊刻与创作,在古代小说史上具有重要价值。就刊刻而言,杭州的小说刊刻具有承上启下的典型意义,既是明代后期通俗小说再度繁荣之前小说刊刻史的一个小结,又为明末清初西湖小说的兴盛准备了物质基础。为了应对激烈的市场竞争,杭州书坊主注重以品质取胜,大胆尝试多种经营策略,且带有“行业自律”的因素,这无疑会对后世的小说刊刻产生积极影响。在创作上,杭州小说家用心良苦,不断探索,追求创新,给日趋僵化的拟话本创作注入了新鲜血液,尽管没能挽救其江河日下的颓势,但他们的探索和创新已为清代章回小说的某些艺术技巧积累了经验。从上文所辑录的明末清初中长篇小说作家的分布情况,以及他们对地域特色的自觉追求可以看出,具有相同地域文化背景的作家已经成为推动小说艺术发展、形成中国古代小说民族特色的一支重要力量。这些都有助于西湖小说的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