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至五章 可摘星辰/勇于献身
顿了顿,雍正爷又开口道,“朕的发辫,好像今日也有些不太舒坦。阿诺替朕再梳梳发罢。”
早起的时候不是刚请陈姑姑梳过吗?今儿个倒是有点不同寻常,我赶紧应下。我去取来皇帝陛下梳头发所用的一应用具,再派人去请专门给他梳头的陈姑姑来。
陈姑姑与雍正爷是同龄人,也同样的很显年轻。她同我一样,从十二三岁就开始在宫中当值。本来她年满二十五周岁的时候,可以选择退休,回乡嫁人的。但是不知何故,她一直都没有走。她伺候过圣祖万岁爷,所以雍正爷对她可以说是十分客气。替万岁爷梳头,是她主要的工作之一。她也会去给皇后和贵妃梳头,如果她们请她去的话。
不一会儿,陈姑姑冒雨前来。请安之后,她便准备行动。这个时候,我却惊觉面前的这位万岁爷神情上隐隐有些不悦起来。不好!我这才想起,他刚才说的是,“阿诺——替朕再梳梳发罢。”
服侍一个皇帝大人的第一准则是什么?不允许有任何的君令有所不受啊。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原则一下子给忘了个干干净净呢?
我从来没有替这里的人梳过头发。那些象牙梳都十分沉重,拉到头皮会很痛。而头发又是对他们这些贵人们而言非常宝贵的东西,所以我还真不敢在没有练习过的情况下就直接上岗。我寻思着我得赶紧给这位爷解释解释,别让他觉得我是在自作主张。哪怕是这样芝麻米粒的事。
于是我一边看着陈姑姑慢条斯理的解散他的发辫,一缕一缕地理顺,一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万岁爷,您刚才让奴才帮您梳发,奴才确实是听到了。奴才估摸着,您不想此刻去劳动陈姑姑,可能是担心陈姑姑会被雨淋湿。”
陈姑姑闻言手一顿,向我警告性地一瞥。我立即接着说,
“万岁爷体恤下情,实在是到了细致入微的境地。只是,奴才从来没有给主子梳过头发,这万一拉到或者扯到了您宝贵的头皮。。。奴才实在是放心不下自己的这双笨手啊。”
我一边在心中唾弃着自己,一边观察着雍正爷的面部表情。他把玩着手中的镇纸,并不作声。
“与其担心拉着了主子的头皮让您受痛,不如奴才自作主张,去劳动陈姑姑一趟。奴才相信,莫说是天上下雨,就是下枪,陈姑姑听到万岁爷有需要,也会即刻赶来的。”
陈姑姑抬手遮了一下嘴角,轻咳了一声。雍正爷仍然是不语不笑。
我心里有点慌张,只好继续掰扯下去。“万岁爷,所谓新陈代谢,推陈而致新也。虽说人这头发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万岁爷的金贵青丝,还得需要陈姑姑这样的专门人士来梳,方能称得上稳妥。”
陈姑姑在他身后听着我的这些胡话,朝我微微摇了摇头。但是雍正爷的神情中,我依然是看不出这位爷听满意了没有。难道他今天真的头痛得厉害?连一丝配合的心情都没有?
会不会,是他的血压太高了?
我不禁担心起来。“万岁爷,您现在可有觉得视物模糊,或者胸闷不适?”
“女官是何意思?”他丢下手中的镇纸,冷冷地问我。
“就是那种头痛、眼花的感觉,您有吗?”
我指指自己的头。
他随手举起桌上的一本奏折,略微扫了一眼。然后啪地一声丢下那本奏折说,
“朕还没到那老眼昏花的年纪。”
陈姑姑闻言,默默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也在那一刹那之间僵住了身子。如此小心翼翼地讨好他,还能让这位爷觉得我是在讽刺他老眼昏花,我真的是十分无奈。一层泪意迫上我的眼帘,我连忙眨巴着眼睛,将它强压了下去。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在心中腹诽,强自镇定。
默了一会儿,我只好又继续厚着脸皮问这位爷,“万岁爷,午膳的羊肉火锅,您是想摆在厅里用呢,还是摆到外面的葡萄架下?适才苏公公领了人给搭了雨棚的。”我小声地说。
他看了看我,可能终于决定,不再继续刁难我们这些忙忙碌碌的小工蚁们。于是他又恢复了那惯常的嘴角噙笑的模样。
“在厅里又如何,在葡萄架下又如何?”他微微一笑。
苏公公啊,您快来救救我吧。今天这个人怎么这么难搞啊!我仰头朝外面张望了一下。正准备搜肠刮肚找些话来回复他,雍正爷又一次自问自答道,
“摆在葡萄架下吧。手可摘星辰。”
我听得一愣,外面烟雨蒙蒙,哪里去找什么星辰?我也无法细想,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只是玩笑。于是我匆匆告退,赶紧去安排那个葡萄架下可摘星辰的火锅去了。
花园里,葡萄架下,苏公公带领着手下已经将午膳摆好。虽说是很平常的一顿午饭,也有二三十道碟子,围着中间的一个明炉,里面炖着我之前提议的“糊”萝卜炖羊肉。苏公公可能没听说过胡萝卜这种生物,以为是指炖得糊糊的烂烂的萝卜。这个容易办到。其实白萝卜本身的滋味也不俗,所以炖羊肉估计也是可行的。
我们还在忙乱地整理着桌上的盘子碟子的时候,某人已经神清气爽,拖着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信步踱了出来。我和苏公公一众人等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忙停下手中动作,侧身朝着这位爷蹲下,静候吩咐。片刻之后,一只乌黑的方头朝靴,直直地一脚踢到了我的花盆底上。幸好我的姿势蹲得低,只稍微歪了一下身体,也就稳住了。
这位爷走路带风,时常地殃及无辜。上个月他就踢趴过苏公公一回。所以他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我都会尽量的蹲得更低一些,以防万一。放心,在这样的人身边工作,只要你愿意,总会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出洋相的。可惜本人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要被动地出洋相。这种较量,在大人物看来,肯定是不值一笑。但在我这样的小土豆眼里,倒是颇为风云诡谲。
雍正爷甫一落座,我们就起身忙碌起来。虽然寂静无语,轻身悄意,但是他想要吃的用的,要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两三个内廷小官手持银箸,绕桌而行。他们对着桌上的每道菜都深深插入再拔起,然后举筷向坐在上首的这位爷示意。
坦白说,旁观这件事,总是让人心里冷森森的。
如果我每次吃饭之前,都需要有人来插双银筷,然后再告诉我,不错哦今天没有人想要毒死你,我恐怕有再好的胃口也会被败坏。可是,雍正爷一脸平静,无动于衷地看着内官们做这件事。他应该是习以为常了吧。
人们绕行完毕,退到不远处。桌边只剩下苏公公和我。
见雍正爷久久不动碗筷,苏公公便弯下腰,准备例行劝菜。只是未及开口,这位上座者已经抬手制止。苏公公转身朝我看,可能一想,对啊,还有我这个始作祟者在旁边站着呢。于是他侧身一让,把我给拱到了雍正爷的身边,然后朝我努嘴示意。小明炉里,糊萝卜炖羊肉正烧得噗鲁噗鲁地响,香气诱人。说实在的,我有点不太敢在此时开口。万一我一不小心,口中的液体落了下来,可能会不太雅观。
皇帝大人自己先发话了。他淡然道,
“你们二位,在朕身边呆着吃闲饭,吃得很开心啊。”
我手一抖,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劲啊。偷眼看看他的脸色,又好像平静如常。
苏公公觑了一眼雍正爷的脸,即刻做出了他的招牌动作,举手往自己脑门上一拍,一句“奴才该死”应声而响。他往身后猛地一招手,有名内官赶紧小跑着过来。苏公公举起桌上的银筷,开始夹起每盘菜来。
哦,我忘记了。有时候插过银箸,这位爷若是举起自己的筷子,那就省略了这一道程序,直接开动。如果他不动筷子呢?那我们就需要再安排一名内官,把所有的菜都先尝上一遍,他才肯开吃。我定定地瞧着苏公公一样一样夹起桌上的菜,磨磨蹭蹭的。心里想着,这可真是折磨人!闻着食物的香味,还得等着这些繁文缛节。等雍正爷吃上了,菜都凉了。我啥时候才能吃上中饭呀。不过,小明炉里加了足够的银丝炭,应该凉不了。
等苏公公终于把桌上的大小盘子都夹了一遍,正待转身交给那位内官,我身边的这位万岁爷又发话了。
“只夹了羊肉,少夹了萝卜。奉劝两位,朕还没有老眼昏花呢!”
苏公公听了,立马称是,又去明炉里夹了一大块萝卜来。因为雍正爷说的是我与苏公公“两位”需要奉劝的对象,我也低头做出惭愧状。
“给女官吃。”
雍正爷突然冷不丁的说。
苏公公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歇了一秒,苏公公开口道,“阿诺,你看你脸上,馋得这么厉害,咱万岁爷都瞧出来了。”
我被苏公公闹了一个红脸。不过,红也好白也好,我还得照样接过他老人家的话。
“万岁爷体察下情,实在是到了细致入微的境地。”我福下身子,诚恳地说道。
然后,我接过苏公公递来的小碗,准备开吃。这么站着也不好往嘴里塞啊。在椅子上坐下么,我自然也是不敢。于是我一撩衣裙后摆,席地坐了下去。反正这红砖净地的也不脏。坐好之后,我就开始一筷子一口,准确地消灭起碗里的东西来。
苏公公看到我的做派,似乎在摇头轻叹。他往旁边退了一步,不再说什么。说是试菜,满满一小碗,堆得冒了尖。我也不可能象内官他们吃得那么狼吞虎咽。所以等我吃完了,感觉已经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我从地上爬起来。
苏公公顺手接过我手上的细瓷小碗放到一边,笑模笑样的问我,“好不好吃啊?”
尝过了这一整桌的菜,肚子也不痛。除了证明确实可吃之外,我还得提供点其他有价值的信息不是。我指着其中的几盘菜说,“启禀万岁爷,这个明炉里的萝卜其实比羊肉好吃。那边那个八宝鸭的味道不错,旁边的碧绿丝也清淡爽口。“
雍正爷微微点了点头。
我与苏公公立即手持小碗,奔赴各个菜色身旁,将刚才说的那几样各自夹了几筷子,作为雍正爷的开胃菜。等这些都吃完了,他就自己抬手示意,让我们给他夹哪些菜,慢慢吃起来。他吃饭一贯慢吞吞的,遵循着细嚼慢咽的规矩。不过,看着虽然吃得慢,一顿饭会消灭掉很多食物。所谓好吃的菜不超过三筷子,这个人根本不遵守。我感觉他很不喜欢浪费粮食。
此地实行一日两餐制,一般中午这顿最为丰盛。晚餐就是拿些点心垫巴垫巴。苏公公得雍正爷恩准,都是提前吃了东西才来伺候午膳的。我平常有空,也会先吃点什么,再来服侍他进餐。今天因为他额外要梳辫子的要求,弄没了时间。但凑巧这位皇帝大人让我试菜,所以也没饿上肚子。
不错不错。
那这所谓的试菜,可不可以看作雍正爷或许真的是心中有我,对我特意照顾呢?开玩笑,我可不敢这么自以为。试菜试菜,也就是说,就算是吃死了,对他而言也是无所谓的。
银箸检验毒物,毕竟只是传说。让人或者狗来试菜,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验毒啊。
午膳之后,雍正爷的规矩就是要好好地睡上一觉。显然,他深谙午睡是他能保持下午和晚上连续长时间工作的一个最重要的环节。所以,他午睡都让自己尽可能睡饱。一般总要睡上一两个时辰,并且不许人叫他。
吃过午饭,漱口净面,这位爷就进屋睡觉了。
这句话看上去很短,几个字就交代完毕了。可实际上呢,呵呵。
因为在这位万岁爷睡着之前,还有十分的功夫要做。如果某一天我们运气好,他躺下一会儿就去见周公了,那我们就没事了。Oh Yeah,这将会是我一天中最为悠闲的时光,吃吃点心、喝喝茶,找我的小姐妹千语同学聊聊天。有时候我甚至还能打个盹儿。
但是,如果这人睡不着呢,那我和苏公公就有的是功夫要做。
有的时候要调整窗帘,将整个寝殿弄得暗暗的。但又不能一团漆黑。他不喜欢太黑的环境,要蒙蒙亮。有时候要更换熏香,不能浓,但也不能淡了。不能是花香、薰香、脂粉香,但也不能太冷冽太辛辣,总之呢,香味要淡淡的、柔柔的,要适宜。具体怎么个适宜法?自己体会。
夏天,需要给他持扇,要凉风习习。要从侧面打扇,不能正对着他的面庞,那样容易着凉。但是又不能完全没有力度,否则他会热出一身汗。冬天呢,要提前就把被褥弄得温热适度,再塞好暖炉保温。被子本身呢,要又轻又暖。不能在翻身的时候缠在他身上。
如果读者你问我,您这样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描述自己要做的这么多鸡零狗碎的事,难道不感觉自己很低级、很奴隶吗?
坦白说,我还真的不觉得。
因为喜欢,所以欢喜。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变得无比地有耐心。真的,你不但不觉得琐碎,你还会常常在心底里,泛起一种轻怜蜜爱的柔情。
有时候窗外虫鸣鸟叫,或者是打雷下雨,那就不是我们人力所能控制的了。不过这种时候也不见得他就不容易入眠。而且,遇上这种望天收的日子,我和苏公公的心理期望值本来就会很低,预备好了要好好地折腾一场。如果他能不折腾我们就睡过去了,那我们就会有意料之外的开心。
所以,原则只有一条。只要这位爷一翻身,我们就得想出一个新的法子来试。直到床帐不再波动,他完全睡熟为止。这整个过程中,还不能询问他的意见。要是一问把他给问清醒了,估计有的是脾气要发。
葡萄架下的大餐之后,雍正爷在去往寝殿的过程中,往书架那里拐了一下,好像是顺了一本书夹在身侧。我与苏公公候在外间,等着司帐的女官们先把他放倒在床上,放下床帐。
许姑姑走出来,把他带进去的那本书交到我的手上。
我低头一看——《唐诗宋词采选》,厚厚一大本,纸质绵软。
这么说来,今天这位万岁爷想要听人读书来催眠了?我朝苏公公举了举手里的书册,他老人家抬手,把我往里间一让。是的,这种时候,他也是能躲则躲。
我很少进雍正爷的寝殿。
我总觉得,如果距离这位爷睡觉的地方太近,总是不太妥当。成年男人么,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要是我总在他睡觉的时候在他身边晃悠,会不会偶然之间发生点什么,那可不好说。我还是希望能尽量避免这种风险。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即使做不了什么娘娘,但让苏公公的玩笑话真的发生?那绝对不是我想要面对的状况。
喜欢归喜欢。喜欢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也是我一个人可以全力掌握的事。
虽然是朝夕相处,但雍正爷这个人对我而言,仍然是神秘莫测。我所熟悉的,不过是他的一日三餐、生活起居,几时起床,几时入眠。倘若当初我没被派到御前伺候,换成去伺候后宫里其他的哪位主子——虽然我时常庆幸,能被如愿以偿地指派到了御前——我恐怕此刻也是在做着类似的事情。至于这位爷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平常真正的又是在做些什么,我几乎还是一无所知。
他的世界对我而言,还是那衣橱里的纳尼亚传奇。而我,还远远站在那个世界之外。
虽然那次偷看他的奏折时,在我以为我会被当场打死而心如擂鼓的时刻,我也曾在那一瞬间想到,我还是找个机会赶紧献身于他吧。如果我已经献身于他,那么下一次,如果我再做出那样命悬一线的事,他会不会在心里就会有那么一点儿不舍?
但是,等那一瞬间的生命危险过去之后,等到肾上腺素掀起的风暴消停下来之后,我又在想,真的是脑壳坏掉了,才会想要与他发生肉体上的联系。
肉体关系,在这位爷看来,恐怕也只是稍微深入的一次握手。也许连握手都比不上。也许只是一块用来擦手的抹布。在这紫禁城里,有多少女人,晨钟暮鼓,红颜白发,时时在心心念念地企盼着,自己将会是那个最不同寻常的人,能让这位皇帝大人铭刻于心?
但是,这可能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当他拥有这全天下太多太多种选择的时候,谁人能有那样的自信与勇气,认为自己肯定会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自己可以长长久久地驻扎在这位爷的心间?这不但是无与伦比的自信,更是要与人的天性为敌了。所以,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无论这个梦听起来是否美好。
我拿着书,静悄悄地走到他的床榻边,轻轻坐下来,将诗册置于膝上。
我调整好一个舒适的姿势,将声音尽量放得柔和些。然后,我轻轻读了起来。我翻开的是这本书的第一页。最简单的静夜思,也是最迷人的句子。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我轻柔的朗诵。
床帐动了一下。我抬头看了一眼,翻到下一页去。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一次,我的声音里情绪饱满了一些。
床帐又动了一下。看来,这位爷不太喜欢诗仙大人啊。这一次,我端起书来,往后多翻了一些。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这首词的旁边,书上画着一副小画,女词人与丫鬟在荷叶之间摆弄小船,船被卡在了荷叶与淤泥之间。她们脸上那种惊慌的神态,身边腾空而起的鸟儿,都画得颇为传神。
我正低头看得入神,床帐波动,雍正爷翻了一下身。我赶紧又往后翻了几页。也不是每首诗是我想读就能读的。繁体字中有很多对我来说生僻复杂的字,我实在是读不出来。要是惹得这位爷坐起身来给我当场纠正,那今天的午睡任务就真的要相期邈云汉了。所以,我都是挑选自己以前读过的,那些最浅显易懂的来读。
突然看到这儿有篇长的,字也都认得。不错。看这首能否把他哄睡着。我静了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机械沉闷,并且有一种稳定的节奏感。
我开口念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糟糕,一出口我才发现,这句话好像是讽刺他们皇帝一族的啊。是不是不能读啊?这第一句话出口之后,我开始犹豫了。这个时候,帐子里的那位爷竟然发话了。
“接着念。”
哎呀,怎么听起来还这么精神奕奕的啊。那今天还不知道要磨多久才能睡着。
我听令,赶紧接着念。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越往下念,我的感觉好象就越糟糕。这些话都是在影射各种深宫秘闻,这么念下去真的不要紧吗?我觉得自己真是手欠,怎么就这么巧,偏偏翻到这一页上了呢。而且脑子反应速度也太慢,根本不想想这首诗到底是写什么的,嘴巴就已经开始念了。
长恨歌啊长恨歌,我今天要被你害惨了!但是,这位皇帝大人已经发话了,我又不敢不接着念下去。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猛然看见,接下来的一句我好像说不出口,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于是我决定果断跳过。但后面接着的这句可能更要命。“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打死我也不敢念啊,还是说,念完会被打死?跳过跳过。
我的双眼快速地往诗的后面看,扫到这里——“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不好,我念完了才发现,这四句话好像寓意不详啊。他会不会想到他自己和他的爱妃们啊?我也不敢继续念这段了。
下一段,下一段。我快速地往诗的后半段翻去。还好,最后三分之一我很熟悉,这是从小就读熟了的,可以说得上是朗朗上口。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边读边想,后面的这些话明显是给唐明皇洗地的了,着重于突出帝王的一片痴心。这种溜须拍马的话,应该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寓意了吧?雍正爷听起来应该还满顺耳的,我应该可以放心大胆的念下去。
于是我就缓缓地、坚定地,一句一句读了下去。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我以匀速一句接一句地念了下去。甚至在不经意之间,还有一点点的摇头晃脑。很快,我就念到接近最后一句了。雍正爷再一次出声打断了我。
“小和尚念经。”
听到这一句,我立马闭上了嘴。果然,后面还有话跟着。他翻了一个身,我隐约看到他面朝床里,声音平淡地说,
“好好的诗,都被你读坏了。”
我默然,不知道该不该辩解几句。
“你不要再说话了”,他开口强调。彷佛能听到我的心声一般。
我闻言,只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口不敢言,也不敢移动自己的身体。如果衣裙在地毯上弄得悉悉索索,在寂静中这种声音会被放得很大。我坐在那里,在一片蒙蒙亮里,静静地等待着。
在寂静里,呼吸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不再翻身,床帐也不再波动。我轻轻侧身,从坐的姿势慢慢地转到了跪的姿势。抬头看了看床帐,一切平静依旧。我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终于睡着了吧。于是最后,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勉强揉了揉酸疼的双腿。
然后,我不发出任何声响,一步一步地退出了他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