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向暖阳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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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花向暖请了一周的假,这几天,她和妈妈轮流在病榻前照顾向善。主治医生说,要唤醒他的意识,不要把他当做一个木头人,要多陪他聊天,多给他讲一些以前的事情。

这可难倒了她们母女,向善跟她们一起生活,也才几个月,而且从来没有说过话。对于他之前的经历,她们一无所知。这怎么聊天,怎么唤醒呢?

除了这个,眼前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花向暖研究生在读,虽然不用花家里钱了,补贴、奖学金什么的基本上能够裹住日常学习开支。但也不能给家里带来收入。这一家还是要靠花妈妈的缝补小店来支撑。向善住院,之前抢救什么的花了万把块钱,如今一天差不多两千块钱,一周过去,已经花了两万多块钱。家里只剩下几万块钱存款,马上还要交明年的店租,除去租金,也只剩下两万块钱,只能够支持向善再住十天。

花妈妈每天回去都在愁这个问题,想来想去,最后跟女儿商量,把房子卖掉一套。她们准备卖掉自己现在住的这套,这套小一点,花俊留下的那一套是三室两厅,有一百三十平左右。花妈妈想的比较久远,哪天奔不动了,女儿是要嫁出去的,留给向善一套大房子,娶个媳妇也方便。虽然向善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如今毕竟是一个孤儿,毕竟还是向暖的弟弟,该照顾还是得照顾。

花向善又请了十天的假,这样基本上也就到寒假了。她先跟母亲一起,找了个搬家公司,把东西都搬过去。然后又把家里都打扫干净,找了个中介过来拍点照片和视频,就给挂网上去了。

这套房子位于湖滨二路的阳光小区,小区旁边是湖滨幼儿园,隔几百米就是湖城市第三小学,距离湖城市高级中学也就两公里多一点。周边也有大型超市。整体来说,地理位置不错,配套设施也不错。湖城是一个介于三线和四线之间的城市,阳光小区二手房的整体均价差不多在一万二左右。花向暖她们的房子大概85平左右,中介说如果急售的话,价钱就要让位,建议她们挂一百万。

既然住的地方都搬家了,门面自然也要换。阳光小区的门面就不再续租了,花妈妈这两天在找新的合适的门面。花俊那套房子,在建国路香樟小区,小区门口的门面都比较大,是那种上下两层的,租金也比较高。花妈妈不想再找中介,还要给他们抽成,就自己打听。最后,找到一个沿街的小门面,位于一个菜市场外面,房子小一点,环境差一点,但店租比较便宜,而且距离香樟小区不是很远,差不多两三公里,可以骑自行车。在十二月的最后两天,花妈妈和花向暖一起把店铺也搬了。

一切都折腾完了,已经到了元旦。一年又过去了,花向暖坐在病床上,望着向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跟他说话,他没有任何回应。都说元旦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向善,你怎么不醒呢?哪怕是动动手指也可以啊。

回望来路又一年,一年来,经历了太多变故。顺利保研,就读清远,实现多年夙愿,拿到优秀毕业生,这些都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一场地震,埋葬了所有的美好。险些丧失性命,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什么在地震中活下来后,还要经历那么多不幸?二十多年来,父亲再次出现在生命中,竟然是诀别,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叫爸了。爷爷奶奶前几年就陆续过世了,对于他们,她没有什么印象,也没什么感情,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却从来没看望过她,这么狠心绝情,也是到了极致。还凭空多了一个弟弟出来,如今又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最重要的是,这一年中,她失去了阳昭明。阳阳,你真的离我而去了吗?你就那么狠心吗?我戴上了你给我的戒指,我答应你了,你怎么不来找我呢?

花向暖想着想着就趴在床上哭起来了,可是任凭她哭出声,向善也没有任何反应。

在老挝,阳昭明的减刑申请并没有批下来,这意味着,他还要再在这里待整整两个月。住在监狱里面,最好的莫过于,偶尔还能见到翻译官,至少能说两句能听懂的话。听翻译官说,出狱后,他会被送到大使馆,然后遣返中国。听到“遣返中国”,阳昭明无比激动,感觉终于回家了,即使是以这样的方式,他愿意,只要能回去就好。生活从此有了盼头,只盼望着二月份早点到来,就可以回国,然后跟暖暖团聚了。

哭着哭着,花向暖睡着了,她梦到了阳昭明,他跟她说,暖暖,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她伸手去抓住他,他却消失在一片白光中。无论如何,醒来后她还是觉得,阳昭明肯定没有死,梦肯定在启示她,让她振作起来。

她坐在床边,擦干眼泪,望着向善,跟他说道:“向善,我刚刚又梦到哥哥了,你还有一个大哥哥,叫阳昭明,就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很帅气的。哥哥对我说,他一定会回来的。哦,你还没有见过哥哥,我跟你讲讲哥哥吧。今年的大地震,哦,已经是去年了,去年夏天的大地震,你也经历了,这场地震中,你失去了妈妈,姐姐也差点被埋在废墟中醒不过来,很幸运地被救出来了。哥哥从湖城跑过去照顾姐姐,他很细心,也很温柔,还会给姐姐讲很多小故事。后来,医院派出了救援队到灾区,我知道他肯定很想去,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可是我也躺在病床了,他放不下,就拒绝了。我自己从地震中侥幸活下来,能够切身体会那些被埋在下面的人的绝望,心想,自己怎么能这么自私呢?我就假装自己完全没关系,一次又一次鼓励他去救援,后来,他就去了啊。他在那种灾区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面,救治那些地震中受伤的人,每天都好累好累。可就在他救人的期间,他的爷爷去世了。爷爷陪着他长大,陪着他做游戏,很爱很爱他,他也很爱很爱爷爷。可是,他抛不下手术台上的病人,没有回家送爷爷最后一程。这种失去亲人的悲伤,怎么可能轻易埋藏?我想,他肯定是太痛苦太悲伤了,一定太想爷爷了,才不小心掉进了洪水中,被冲走了。向善,你知道吗?我总是想,当时如果我稍微自私一点,我粘着他,不让他走,死活拦着他,是不是就没有这样的悲剧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医生,抗震救灾的医生也那么多,少了他一个,肯定没关系的,对吧?我怎么这么傻呢?如果他的心肠没那么硬,如果他答应回来看爷爷,是不是悲剧也不会发生?这都快半年了,他到底在哪里呢?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抛下我呢?人生没有如果,历史不容假设,发生了就发生了,时间不会回流。或许,或许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动员他上前线,他还是会选择不送爷爷。这就是悲剧,悲剧的深刻之处就在于,即使你知道悲剧会发生,还是无可避免。我们的生活,有时候无法选择,就像我们没办法选择爸爸妈妈,如果可以,也许我会选择不出生,静静地做路旁的一棵树,春夏秋冬,叶落了叶子再长出来,没有悲喜,不会流泪。”

花向暖把眼睛都哭肿了,这个时候,花妈妈正好拿着饭盒进来了,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很是心疼,可是也无能为力。

重新开始都是需要勇气的,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裁缝铺。花妈妈的裁缝铺搬到菜市场旁边后,生意冷淡了很多。以前的老顾客,有不少都觉得远,不愿意跑过来。新顾客,一时半会儿也积累不来。以前的门面大一点,还能放个冰柜,再加一个小柜台,卖点冷饮和香烟,一个月能多出几百块钱的收入。现在的门面比较小,只有几平米,放个缝纫机,再放点布料什么的,就满满当当了。有时候在店里一坐半天都没有人,仍然要买菜做饭,花钱是少不了的,花妈妈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的房子挂出去之后,中介也带过几个人过来看过,终究没有遇到合适的买家。手里的钱越来越薄,花妈妈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有时候她甚至想过,反正都成植物人了,照顾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医生都说了,植物人很少能够醒来的,只能靠奇迹。索性由他去吧。每次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她就觉得很罪恶,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还是个孩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然后,花妈妈就到医院,弄点温水,给向善擦洗擦洗,翻翻身,换换衣服,活动活动手脚,再按摩按摩。好像能够弥补一下那个邪恶的想法带来的愧疚感。

照顾植物人对很多家庭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从经济上来讲,这是一笔巨额支出,一般住几个月后,医生都会建议病人出院,害怕把家里拖垮了。从感情上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一天一天照顾,看着他好像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却没有任何反应,你所有的付出都得不到任何回应,这是一件很绝望的事情。从体力上来说,也是一件很劳累的事情。躺太久容易长褥疮什么的,要经常擦洗、经常活动,还要陪他说话。有的植物人,照顾了好几年后突然会有意识,这给了很多植物人患者家属带来微茫的期望,他们不敢轻易放弃,但不放弃是一种生命很难承受的重量。不过,即使突然有了意识,后期恢复也很麻烦,有可能还会长期卧床,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说话都说不利索,智商、情感等也有可能都会有所欠缺。而且恢复的时候,还要有专业人士指导,这也是一笔巨额的支出。

道德上,人们很难做出放弃一个植物人的决定,对于人这种情感动物来说,放任植物人自生自灭,跟杀死一条生命没什么区别。但坚持也好难,有的人坚持了十来年,植物人还是没有醒来,消光耗尽了家人的情感、财产,然后撒手人寰。你不知道,躺在你眼前的植物人,只是意识被禁锢了,需要幻想,还是说其实他早已经没有意识,只是一具会呼吸的身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