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净水”与刷牙
人到中年齿渐豁。
饭后,自然有拿起一支牙签剔牙的习惯。
牙签,还是柳木做的好。因为这种材质的牙签,除了能剔除牙垢,咬下去还有一种特别的香气,据说这香气能够辟邪。
柳树随处可见,而且柳枝本身有药用价值,把它做成牙签使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它的好处,李时珍在撰成于明朝万历六年(1578年)的《本草纲目》木部里就说到了用柳枝做成的牙签(牙杖):
“柳枝祛风消肿止痛,其嫩枝削为牙杖,剔齿甚妙。”
但柳枝刷牙、剔牙,直追其渊源,则会发现,这与“杨枝净水”有关。而“杨枝净水”原来是来自口腔净齿的异域习俗的。
慧眼慈悲降梵天,杨枝净水洒三千。万般劫难都销尽,一步人间一白莲。
在民间,手持杨枝及净瓶的观音形象广为流传。杨枝在佛教中的作用最早就是用来净齿刷牙的——“嚼杨枝”。
“杨枝”是什么东西呢?根据唐朝义净法师(635—713年)的《南海寄归内法传》,“杨枝”的正确叫法本该是“齿木”。
据来自异域的文献记载:真正的齿木当多用优昙钵罗木(拉丁学名Ficus glomerata,略称昙花,属于桑科中之隐花植物)、阿修他木。若无此等树木时,当求如桑等有乳之木;或谓当用竭陀罗木。
“嚼杨枝”是什么意思呢?这在《南海寄归内法传》的“朝嚼齿木”条中可以找到非常明确的答案:
(齿木)一头缓须熟嚼良久,净刷牙关……用罢擘破,屈而刮舌。或可别用铜铁作刮舌之篦。或取竹木薄片如小指面许,一头纤细以剔断牙,屈而刮舌,勿令伤损……要须熟嚼净揩,令涎液流出,多水净漱,斯其法也……嚼齿木时矣。亦有用细柳条,或五或六。全嚼口内,不解漱除。或有吞汁,将为殄病。求清洁而返秽,冀去疾而招疴。
根据义净的描述,除外用钢铁制作的“刮舌之篦”,齿木可以用竹木制作,也可以用细柳条制作。齿木的用法先是慢慢地“嚼”,而且其木条要“以苦涩辛辣者为佳”,若要符合这条件,自然竹木是比不上柳条的,因为竹木少汁液。按现代医学观点看,柳条的汁液具有收敛剂的作用,对炎症的消退有辅助作用;同时通过反复地咀嚼(熟嚼)以及汁液的刺激,可促进唾液的分泌(令涎液流出)。
然后是“刷”,即把齿木一头嚼扁或敲扁后,露出絮状纤维,呈扫帚状,用以刷牙,这就是现代牙刷的雏形。再后是“刮舌”,把齿木擘开,曲成弯月形状,刮除舌垢,以除去“牙中食在舌上腻存”。
另外还可起到牙签的作用,把齿木的一头弄细了来“剔”断牙。
最后是要“多水净漱”,如果没漱干净,或者把“牙膏”(汁液)给吞了,结果就会适得其反(求清洁而返秽,冀去疾而招疴)。
我国早期的佛经中,齿木多翻译为杨枝。唐玄宗开元四年(716年)到长安的天竺僧人输波迦罗在汉译《苏婆呼童子请问经·卷上》中还干脆翻译成“柳木”:
清净澡浴漱口,以柳木揩齿。
因为在中国,杨和柳是可以并用的,按李时珍《本草纲目》“柳”条下云:
杨枝硬而扬起,故谓之杨;柳枝弱而垂流,故谓之柳,盖一类二种也……则杨可称柳,柳亦可称杨,故今南人仍并称杨柳。
按宋红先生的考证,在我国,直到宋代,“齿木”才逐渐取代“杨枝”而成为较通行的译法。
由此可见,杨枝是齿木,而齿木并不单指杨枝,传入中国则多是柳枝的代称而已。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以偏概全的情况呢?可能的解释是在我国杨柳枝可能是最常用作“齿木”的。
尽管杨柳枝的功用在佛典中说得非常明确,佛祖也曾三令五申,但在传入中土后却在民间发生变异,那就是将杨枝作为辟邪驱病的法宝,也算是中国特色。我们从流传至今的佛画或雕塑中所见到一手持净瓶、一手持杨枝的观世音形象,其形象所传达的当然不是观世音正准备刷牙漱口的意思。但那弯弯的“杨枝”,大家都注意到了佛教画像上的这一细节没有——其实正是带叶的柳条!
我国正式的医书中记录杨枝,首见于隋代巢元方大业六年(610年)所著的《诸病源候论》,在卷二十六的“解诸毒候”中,有“以水杨枝洗口齿”的记载。
从杨枝其实是柳木,正可以弥补上面“柳枝接骨”没有文献记述的链条断裂。因为文献中记录用杨木接骨,应当是“柳枝接骨”的另一种说法或者是故意的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