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扬州城惊天骗局,郁闷人报仇雪恨
“小爷我千哆嗦万哆嗦都哆嗦过来了,猛虎寨没伤我分毫,阎罗岗没夺我性命,就是霍华陷害也是毫发未损。结果……结果他妈的到了扬州竟然让一帮书生给打了,真是窝囊啊。谁说书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啊?谁要再敢说这话,我他妈抽他!”林平嘟嘟囔囔的,任凭着顾敬亭给他搓跌打酒,时不时还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事儿还得从阮天雄走后说起,年二十七,突然秦功明的府门口开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少学子排队入内然后满脸喜悦而出。为什么先前书生们在茶馆相谈时不藏私呢?那不是他们大公无私,而是这种鲤鱼跃龙门的好机会是根本藏不住的,与其埋在心底还不如广结善缘。
有人说读书人大多死读书读死书,但实则不然,只是大部分读书人太循规蹈矩,时代在发展,萧规曹随自然迂腐。加之读书人讲究礼仪规矩,些许的木讷在市面上的粗野人看来更是呆头呆脑,社会经验不足使他们同样会被骗。故此,才有了个书呆子的称号。
可他们傻吗?当然不傻,否则为啥这么多当官的都是读书人。为啥他们能读成书,别人读不成。所以他们非但不是傻人,还个顶个聪明,待了解这世道艰险,明白那暗流涌动,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总之事情很快就轰动了,正如传出的消息那般,的确是朝廷补贴留学计划,而且只需短短一年就可学成归来,然后就能参与大考了。
大家虽然奇怪为什么不在扬州府试院或者其他县试院张榜报名,可疑惑归疑惑,却还是得去排队报名,因为人家这次公派名额只有六十个,报名参选的总数量自然也不会太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疑惑就得到了解答。说是此次招生虽得朝廷认可,却并不能以官方身份明目张胆的进行,只能以秦老爷私人助学为由,原因就在于只在扬州招生。
虽外地学子可来报名,但报名时间只有十天,他们知道消息的时候或许已经为时晚矣,交通不便路途遥遥,根本赶不过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朝廷自然要公平。但此等大事又有留美幼童的前车之鉴,当是先小范围的尝试,一旦取得成功才会大范围推广,否则耗费过大只能劳民伤财,还会受政敌抨击。
据小道消息称,之所以选择扬州,那是因为朝廷认为再往北的人太过老实愚钝,不善于西学之变通,再往南的人又太过油滑,生怕重蹈覆辙。选来选去扬州刚刚好,国人最讲究中庸之道,对此扬州学子是满满的自豪。
科举自明朝开始就分南北榜,全然是因为南方人写东西秀气,中榜的多,所以北方学子认为不公。实际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八股题目的偏向性导致北方学子所擅长的不能完全发挥,倒不能说孰是孰非孰高孰低。
可就此事而论,面对金榜题名所带来的功成名就,公平尚且说不公平,更别说只在扬州招留学生这种本就不公平的事情了。要是堂而皇之,以朝廷身份出面行事,肯定会闹出大乱子。
在种种自豪感、占便宜、好时机等情绪下,都不用官方发表声明,秦功明也没有公开场合讲什么,可符合逻辑有理有据的考试事宜以及前因后果,便在口口相传中逐渐完善起来。
这是众人臆想和智慧的结晶,它无懈可击同时不容置疑,旦有质疑者便会被群起而攻之,或说他们掏不出来一百两,或说他们可能根本考不上,总之是挡了自己的远大前程。
报名费的这一百两其实不算多,别说平时去上学要花钱,各种送礼作保也要花钱,就是层层考试哪个不花钱。进京赶考更是没点钱都难以去的,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穷书生会病在路上的原因,他们没有阮天雄的体格却同样要风餐露宿披星戴月。
由此也滋生了一个职业就是师爷,不少师爷就是当官的债主,把这行纯属当买卖干。你不是没钱去赶考吗?我看你成绩行就资助你,待你考上了,然后见习完外派做官了,债主就会给你当师爷,甚至带着一个团队来,三班六房都是师爷的人。
这就是为啥好多师爷就是半个老爷,他们跟老爷是一回事,就且等着当上官后赚回来呢。没有这些师爷的存在,寒门学子就没法顺利赶考,可他们也同样滋生了贪腐,催化这大清朝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反正归里包堆,科举之路花的钱比这还多,还不定能考上。但这次特招留学的成功率却是极大的,可以说只要被选上,好好学,大差不差就能当官。
官府的几位大人也纷纷到达报名现场,对这次招考佯装高深莫测状的大人们都讳莫至深,反正各个对前来的那名被称作铁先生的中年人十分尊敬。
铁先生就是林平最初在茶馆见过的那人,在官场上有些事情是不该问的不问,甚至连打听也别打听。但众人还是通过用具和服式以及派头,还有那密旨大致判断出了此人应该是皇亲国戚。
总之招考事宜热热闹闹的开始了,过年期间扬州外乡人少,也为此次招考的地域性提供了便利。有见识的学子都知道,之所以选择日本和香港留学是因为成本较低,朝廷看来也是真没钱了,这倒是更加符合时局。总之报名结束时,共有三百余名扬州府极其周边得到消息的学子参与了进来。
后经过五天审核,清退了三十余名并非读书人的滥竽充数者。又按照大清律退了五十名家庭原因不能参考的,比如三辈未出贱籍者,什么还在服丧期的读书人之类的。这些人的报名费如数退还,倒也没损失什么。
这种严格让剩下被选中的人欣喜若狂,而铁先生也公布了考试时间和地点,选择在扬州府试院开考,考试只有一天。学子们进入号房,刷刷点点,出来后交头接耳互对题目,纷纷表示很多题目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顾敬亭博览群书又在账房待过所以算学很好,答起题来说不上如有神助,而是一气呵成十分流畅。总之是信心满满,而五天后公布出来的成绩他也的确是位列前十。对此他尤为不满,下定决心,待去了西学学校定要刻苦读书,夺回一直以来的魁首之位。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铁先生再也没了音讯,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学子们等的心急火燎,比他们更加着急的是衙门里的人和秦财主。话虽不是他们说的,可他们都参与了,这才让事情的可信度大大提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尤其是官府,铁先生说的信誓旦旦,说怕走漏风声让大家保密,然后他们还都信了,压根没人上书询问。难不成铁先生是骗子?这怎么可能,他明明花钱如流水,他明明带着丫鬟下人诸多,他明明可以讲出许多官场辛秘。
而他要是骗子,为啥会退回那些不合格者的钱财?难道是为了麻痹所有人以求偷偷转移?参与其中本来与有荣焉的大人们也不忙着解决问题,而是开始互相推诿,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拿着这种大事开玩笑,一旦传到上司衙门,轻了仕途玩蛋,重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铁先生真的消失了,而收拢来的报名费自然也统统不见了踪影。被骗学子一共二百多人,被骗钱财却不止两万,一些贩卖试题散布消息穿针引线者也一并消失了。
一切在短暂的惶恐后开始发酵,经过了口口相传,足够积淀后终于爆发了。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他们大多不谙世事,看了太多诗书古典,很容易被书中描写的豪气所挑动。故此经常闹腾起来不计后果,顾头不顾腚。
他们先去了衙门闹,结果州府县府各级衙门皆是大门紧闭,当官的正焦头烂额想着怎么办,生怕处理不好引火烧身。
随后这帮读书人又去了秦家,秦功明更是冤枉。那铁先生要不是有张教授介绍,他信他个球啊。
当时秦功明是想,在他家招生,一旦这些学子中成了一个人物,他就也能名垂青了,富商这身份还不够显赫。要是再有个知恩图报的,也不用有多大出息,当个封疆大吏什么的,就是但凡有些实权还念着自己的好,那就可以抖起来了。
最主要的还是自己那个儿子也可以被保荐,儿子算不上傻却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想去做商人更是不够油滑灵光,缺少那一份商人应有的狡诈,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坑。此次作为有功之臣,可如铁先生所承诺的那样,得到朝廷的奖赏。儿子照样去读书,就算考不上也会给个官做,这样的方式可比纳捐强多了。
如今他却瘫坐在地上,占着房躺着地,两万银子还是有的。有却拿不出来,这些都置换成了店铺田地货物粮食,谁没事儿囤个两万两放家里啊,就是官票庄票归里包堆加在一起也就六千多。
这事儿秦功明没想脱身,这是他的聪明之处。被骗的除了他都是当官的,这锅他不背谁来背?他也没想跑,孰不知在东窗事发的第一时刻,他家外面就站满了人,有官差也有学子和他们的家人,更有那些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
收拢生意现银、变卖家产,即便有落井下石者不断压价,也要尽快换来现钱。同时找相熟的人去拆借,甚至去钱庄贷款。可还没弄好,学子们就压不住心头怒火了,也不知道在谁的带领下,潮水一般的人群冲入了秦家。
搬东西的搬东西,砸东西的砸东西,官差们喝止了几声就不见了踪影,估计也怕趁乱遇袭吧。秦功明只能站在院里哈哈大笑,声称“搬吧搬吧,我们都成了傻子”。
当然,他也被愤怒的群众给打翻在地,还好家丁护主这才得以逃脱。
毋庸置疑,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张教授先是被骗,而有了他作为保证,秦功明也就被骗了。接下来就是层层推进,从下而上,每个阶层都因为对熟人的放心而入了坑。同时,他们傻乎乎的遵循着骗子定下来的一切规矩,跟着骗子所设计的背景走着。
除了先前的逻辑、信任、合理和官商背景外,其实整个骗局最精彩的地方是利用了人性中的欲望。学子们报国无门、想要取巧、希望功成名就的欲望。官员们求功心切、攀附权贵的欲望,以及商人们希望扬名立万和尊贵身份的欲望。
当欲望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人就被蒙蔽了双眼。而当你为了欲望迈出第一步时,骗子的嘴角就已然扬起了笑容。
不过在这样一场大骗局中,被骗的可不光是读书人和大人物。有些想要从中得利者也陷入了坑洞,但因为他们自身的弱小,被绊的踉踉跄跄东倒西歪。
比如有些说是介绍门路的,铁先生都是假的,那门路自然也是假的。还有些说是贩卖考题的,其结果也只能冷笑一声。当然有些随铁先生一并消失了,想来是他的同伙。
剩下的就是抖机灵的小骗子了,骗的还是当乡人,他们轻的被唾弃,重的被殴打,万幸的是现在衙门故意避嫌,不敢主动对此案出击,生怕一切事情压到自己身上,故此这些人即便被送官,也不过是打几板子并未坐牢入狱。
最冤枉的是林平,铁先生看他机灵每次都叫他伺候,每每还按茶社规矩点名给不少赏钱。况且每遇谈事他都会带人来棋语茶社,不少客人也会跟着打赏,以免落了下成。
林平更是会做人,有次东家也来了,当着东家的面,正好秦功明让他去几条街外买点他爱吃的花生。林平也没接钱就去了,众人哂笑说林平见了东家就手忙脚乱的,看来东家积威够深的,刚开始东家还颇为不快觉得丢脸。
没想到林平回来直接捧来了许多,说秦老爷爱吃想来大家也都爱吃。自己穷,没啥可以孝敬各位的,这里在座的大多数都给过赏钱颇为照顾,东家曾经告诉自己,别管是做生意还是做人一定要知恩图报,所以自己只能聊表寸心。
其实棋语茶社的东家和林平没见过几次,但谁也不会揭穿此事,大家都高兴,那天林平的赏钱极多。客人走后,东家夸赞了几句,给林平加了工钱,还特地叮嘱刘洵不可扣钱。
可林平还是在事后分了钱,刘洵见林平崛起还对他这个老师这么尊敬,自是只拿了一成。就阮天雄走的这些天,林平不论工钱光赏钱就赚了六十多两,其中一次客人直接赏了十两。
这是个什么水平,就相当于普通做工者忙活三年的收入。不过或许真该听林平的去烧香拜佛,这钱还没捂热乎,铁先生就东窗事发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有被骗者说林平绝对是铁先生打探消息的同伙,否则凭啥这么照顾他。林平完全可以辩驳,刘洵也颇有人性的为他作证。
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些官家的魑魅魍魉捉贼没本事,但欺负老实人可有一套。他们先把林平锁了起来,任由那帮书生们扑上来打。有便宜人谁不打啊,更何况被骗者真是满含怒火,顿时林平是被打的鼻青脸肿,万幸有官差拉着是没出啥大事儿。
把他拉到僻静处,让他交出钱财,林平没带多少,官差还想趁机讹诈捞财呢,自然是又把他押回了家。
“天雄哥,太窝囊了,他们足足搜去了我二十两银子啊,可是二十两啊!”林平哭丧着脸道。
顾敬亭加了一把手劲儿,顿时揉的林平大叫不止,顾敬亭道:“我也窝囊,我花了五两银子联络诸人,五两银子买书补课,还被骗了一百两,唉!”
“秦老爷没啥反应?”阮天雄问道。
“有,当然有。秦老爷家被砸了,他们家老太太受了惊吓,结果前两天没挺住给死了。秦老爷最近发出悬赏,谁能追到凶手,便赏银一万两。”
“干了!”阮天雄此次回家本就郁闷,又看兄弟受委屈,又有重金悬赏,便一砸桌子道:“咱们去找那群骗子,哪儿跌的份儿,咱们从哪儿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