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仗义出手喝歹徒,善有善报落脚地
天已经凉下来了,尤其是傍晚时分,要是穿个小褂指定冻得打哆嗦,可沿岸纤夫们却各个都是光眼子。
为啥要脱光呢?他们不怕冷吗?干起活来一出汗的确就不怕了,可干完活呢?全身是汗,冷风一吹,还是会冻得上牙碰下牙。
但他们还是不穿衣服,脱得赤条条的,怕磨破了仅有的好衣服就不能去干别的了。拉纤的时候浑身紧绷扭曲发力,无论身体自己绷住还是纤绳磨损都会让衣服破出大洞。
补丁针线,这些都是要用钱的,可这苦日子最缺的就是钱。条件好的脚底下蹬双草鞋,条件不好的就赤着脚,也不管迁道上没有清除干净的石子硌脚了。真正全身上下一丝不挂的还是占大多数,所以迁道附近是不准女人靠近的,这是这一带运河沿岸的规矩。
纤绳绑好,纤夫准备就绪,王大爷走在前面,象征性的拉着纤绳发出一声与他往日声音不同的高亮号子。纤绳绷得笔直,众人浑身肌肉也都隆了起来,身体宛如一条倾斜的杆子,随着号子不断向前迈着坚毅的步伐。
号子声,流水声,船只的木头响,绳子的摩擦音,加上纤夫们有节奏的喘息,这构成了一曲真实却残酷又震撼人心的乐曲。
这几艘商船负重极多,这导致吃水很深,加之这一代河道淤塞,所以此刻顺水也要拉纤。往日要是从南往北拉,则是逆水行舟更是费力。
自漕运停止后,清淤的事情朝廷就已经不管了,过往商船该克扣克扣,但只拿钱不办事,反正大清朝现如今江河日下风雨飘摇的,不多捞点钱多积攒点实力,哪儿能对得起头上的顶戴。
黄河北徒后运河的水本来就少了,再不清淤这河道就没法走了。这般一来纤夫的生意就好做多了,商船肯定是来回运货,不会似漕船一般近乎空回,所以来回都要用纤夫。
刚开始纤夫生意忙了,要的钱还多了,后来吃这碗饭的人越来越多,价格也就又降了下来,商家则趁机不断压榨。
为了这事儿,纤夫之间没少打架,后来推举出了个头领,也就是王大爷负责调解安排,这才人人可以果腹,不至于因为内斗被商家剥削。
纵然是顺水行舟,可肩膀还是被磨得生疼,防磨下力的宽布照样在阮天雄的肩头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不敢松劲儿,怕松了以后王大爷就不会叫自己了,他和林平也就都没活儿了,熬一熬待肩膀长了厚茧就不疼了。
纤夫、赤裸、汗水、晚霞、运河,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船过了浅滩淤泥,正常航行了起来,船上的霍老爷发了钱,众纤夫领到了一人三十个铜板的酬劳。
这就不少了,平时也就十几个铜板,紧着裤腰带就够一个人五六天嚼谷的,就是一家人也足以熬到下一艘船到。三十铜板直接翻倍,日子肥了起来。林平掂着手里的铜板,看着阮天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天雄哥,晚上吃顿干的吧,天雄哥。”
阮天雄无奈的笑了:“成,不管啥时候,你都忘不了吃。”
林平高兴地蹦了起来,也顾不上刚才纤道上的石子磨破的脚底了。一声银铃般的笑从船上发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偷偷打开窗户向外观瞧,一眼就看到了林平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林平闹了个大脸红,当即冲着小姑娘做起了鬼脸。见她笑得愈发开心了,顿时是恼羞成怒从地上抄起石子就要砸过去,却被旁边一个大叔眼疾手快的给拦住:“小子,可不敢这样,人家是大户人家,你这是不想活了。”
“我就是吓唬吓唬她,没想真砸。”林平扔了石头说道,也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么一对话,大家才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女孩,但毕竟是个母的。大家瞬间纷纷捂住下面,转而有的仓皇而逃,有的则放了开来反而甩着走,低声说着荤笑话。
白玉雪捂着眼睛,回转头去顿时也是羞红了脸。真该死,刚才还真没注意,一开窗户就看到一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小孩儿上蹿下跳的,而且还光着屁股,嘴里嚷嚷着什么吃吃喝喝的。可大家一闹她才想起男女大防,越想越羞越想越恼,抄起桌子上的点心盒扔了出去。
姑娘家力量哪有这么大,即便船离着岸边很近却还是没扔上去。“扑通”一声点心盒落入水中。
林平眼疾手快下水去捞,他提着那精美的木头盒子,一手划水一手尽量把盒子抬高,努力不让它进一点儿水。
林平可是从昨天就没吃一顿整饭,刚才拉纤也费力颇多。马上摔死英雄汉,河里淹死会水人,阮天雄怕他出事,赶紧也下水帮忙,却猛然看到有几道黑影鬼鬼祟祟的爬上了船。
阮天雄一惊,看那仨人好似也是这附近的,定睛观瞧还真是。这仨人曾经也是纤夫,后来凭着够狠够坏便出了头。说不上欺男霸女的却也经常讹诈别人东西,还想从大家拉纤钱里强行抽成。
拉纤的都是穷苦人挣得就是勉强糊口的钱,哪里还有钱给他们上供,于是联合起来打了他们三个一顿。
再后来王大爷当上了纤夫的头儿,一切有秩序了起来,这仨人就更没饭辙了。王大爷多次叫他们再回来拉纤,多少能混口饭吃,结果三人懒散惯了,现在成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就靠小偷小摸和耍赖讹诈勉强果腹。
这三个人怎么会在船上呢?看他们偷偷摸摸的样子,定是趁着纤绳解下,船上一阵忙活时上了船。又见这三人手里提着大刀片子,估计是有了歹意。
这帮好吃懒做的玩意儿,怎么总想着走邪路呢?又不是没手没脚的。阮天雄眉头微皱,也没多想当即是大叫一声:“干啥呢!”
大船上的船员也不是吃干饭的,本来看着两人下了水就多看了两眼,此刻听闻叫喊当即循声看去。这三名纤夫有俩人跳水而逃,土制的刀片子都扔在了船上,另一人却被当场拿住捉了个人赃并获。
人被带到了白敏恒面前,都不用怎么问,那歹人就筛了糠,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秃噜了。其实他们就是觉得商船有钱便想使坏,连偷带抢指定能捞个肥年出来。
“瞎了你的狗眼!白家的船都敢动。”看家武师的头儿杜城一脚踢在那歹人身上,歹人差点被踢吐了血,却不敢声张只是跪在地上不断叩头求命。
霍华拜拜手道:“拖出去打断腿送衙门吧。”
几个保镖武师听到安排就要动,却见老杜没动,又纷纷停下来。老杜看向白敏恒,恭敬地问道:“老爷,您看……”
霍华知道自己越疱代俎了,不过还是略有不快,把不快藏在心底,尴尬的笑了笑。
白敏恒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都是霍华说了算,也没在意这个,只是道:“此人也是未遂,霍华,我觉得就不用打断腿了,打一顿送到衙门自有他的罪受。”
“全凭老爷吩咐。”霍华恭恭敬敬道。
待歹人被拖下去,白敏恒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才问道:“对了,方才听他讲说有人喝了声,咱们才发现了端倪,到底是哪一位?有过罚有功赏,咱们可要好好奖赏。”
“不是咱家的人。”老杜道。
“哦?杜师傅,那是哪位?”
“好像是个纤夫。”
白敏恒笑了:“倒是个正义之士,白家知恩图报,快请上船来,我要见见此人。”
此刻阮天雄和林平早就上了岸,他们穿上了衣服,一帮人围成一团正在那儿看木盒里的东西。那些东西做的真精致,好像是什么糕点,却又叫不出名字来。虽然盒子密封的很好,但还是进了一些河水。可纵然被水泡了点,看起来却还是那么好吃,一开盖子甜甜的奶香味儿就扑了出来。
“这是啥啊!”林平先拿出一块儿咬了一口,眼睛瞬间就亮了。
周围的人闻到这股香气也止不住的流起了口水,林平见此赶紧扣上盖子,一把抱在了怀里,好似谁要吃就要跟别人拼命,然后求援似的看向阮天雄。
阮天雄也犹豫许久,在林平耳边低语几句,林平心不甘情不愿的把盒子递了过去。阮天雄打开,林平狠抓了几块儿样子不一样的,用衣服包住,然后飞也似的跑向了窝棚:“秀才秀才,有好东西了。”
阮天雄看着林平欣喜若狂的样子,心中有些酸楚,想着现在伤好些了,不行明天再去多干一份工,今年过年只怕是要在外面过了,多少也要让兄弟过好点儿。
阮天雄提着木盒对大家道:“林平他害羞不好意思给大家说,我们来这里后净给大家添麻烦,大家没少帮我们。家家都有孩子老人的,这剩下的东西就让王大爷给大家分了,都尝尝。”
今天拿了不少工钱,又有好东西吃,一个个欢欣鼓舞,上下两层糕点瞬间被分了个干干净净。
一盏茶的功夫后,阮天雄提着空空的木盒回来了。林平一把夺了过来,嘴里冲顾敬亭嘟囔着:“是不是很好吃,都是天雄哥,这下……怎么都没了,混蛋啊。”
他哭丧着脸,把脸趴在盒子上嗅着,继而伸舌头舔了起来,阮天雄忙道:“别,赵老六和麻子都舔过了。”
“呕!”
看着林平阵阵犯呕,顾敬亭和阮天雄笑了起来。猛然窝棚的门帘子被挑开了,王大爷先跻身进来。
这一片的棚户里没有房门的可不止阮天雄一家,通常邻居串门也没那么大规矩,推门就进看见有人就说事儿,没人就拉倒,反正屋里也没啥值钱的可偷的。要是站在门口喊,纯属是懒得进去而已,并非懂礼貌重规矩。
可紧接着又跟进来了三个汉子,为首的环眼浓眉,膀大腰圆,扎煞着络腮胡看起来就孔武有力。身后俩人虽然不高却也是精壮之人,腰带刹的很紧,同样是一身黑色短打,精明干练也像是练武之人。
“这就是小阮。”王大爷道,随即对阮天雄他们说道:“这是刚才商船上的杜大爷……”
话音未落,就见林平赶紧把那盒子往背后推了推,用身子掩住,以为是为了这盒点心找上门来的。老杜看在眼里暗自哂笑,刚才下船的时候听小姐说了,可莫要把她偷看纤夫的事情说出去。
老杜轻咳一声说明了来意,阮天雄倒是没什么,跟着他们回了船上。
白敏恒一众人等大多都是南方人,而阮天雄是一员标准的山东大汉,白敏恒就喜这种江湖好汉,当即围着转了一圈连连点头称好,弄得阮天雄毛骨悚然。
现在听说有钱人流行什么养优蓄脔,他顿时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说自己不好男风,龙阳断袖皆是万死不从。
“啪!”正想着呢,白敏恒拍了拍阮天雄的肩头,说道:“好汉子,又高又壮的,哪里人啊?”
“给您回话,东平石碣村人。”
“果然是一员山东大汉,那怎么就跑到这山东边上徐州地界了呢?”
阮天雄三言两语说了过往,自然没提落草为寇的事情,怕人家多心。听罢,白敏恒哈哈大笑,直说三个人能闯祸,又让人再把顾敬亭和林平请来,今夜就停在了这里休息,明日白天再赶路,要与他们好好聊聊。
顾敬亭给白敏恒的印象尚可,看得出来是个读书人,倒是也算灵巧不算腐儒。林平则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家伙,看到一盒新的糕点就忘乎所以了。
这是北京饽饽铺的八大件,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带回去作为特色买了不老少,奶硬酥三大类,几十样给林平展开,林平笑的都哭了。
可唯有对阮天雄,白敏恒是越看越喜欢。这大个子就甚是喜人,再加上懂规矩肚子里又有些墨水,说句话这孩子也反复琢磨特别好学,还是真思考真往肚子里拾。最主要的是阮天雄眉宇间的一股正气,面由心生,这是掩藏不住的。
人要是对了眼就怎么看怎么觉得好,比如韩大虫就觉得顾敬亭是上天入地环宇独有的才人,白敏恒虽不迷信阮天雄,却也是起了爱才之心。
当夜他就设宴款待,还问阮天雄既然别无去处,不如跟着他去做事,要是干得好也能赚些钱。到时候给家里重建祠堂修桥补路,一定能得到谅解。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兄弟三人相互对视,纷纷答应下来。白敏恒心里高兴,就让霍华和杜城也上了桌大家一起喝两杯。霍华初见三人,眼睛却直勾勾的看向了顾敬亭,顾敬亭也是一愣,想了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两人心中不禁同时暗道一声: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