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处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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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圜丘坛上的佛光

往南走过一条叫“丹陛桥”的甬道,便是皇穹宇外面一道并不太起眼的磨砖围墙,但这却是赫赫有名的回音壁。

夏天很想验证一下回音壁隔空听声的效果,便兴致勃勃地拉着李婳按照回音壁前的介绍,面北分别站在相隔一二百米的东西配殿两侧试试俩人小声说话对方是否能听见,结果很遗憾,和他们有同样想法的游人实在太多,他们耳旁听见的是一片嘈杂。

试验失败,夏天和李婳自然不知道刚才对方隔空说了些什么。夏天刚想问,李婳机警地截住夏天话头道:“你先说!”

“说什么?”夏天故意装傻。

“你说呢?”

“你反应总是比我快,仗着自己脑袋小欺负人。”夏天作委屈状。

“此话怎讲?”

“科学家说,脑袋小反射弧比较短,反应自然就快。”夏天认真解释。

“听起来有点儿道理,那你这个大猪头就认命吧,赶快老实交代!”李婳露出刁蛮本色。

“我能说些什么,无非都是些表忠心的话。”夏天显得很敦厚。

“怎么表忠心的?再重复一遍我听听。”李婳脸上的欣喜一掠而过,故作平淡地命令道。

“我对毛主席说,我会听他老人家的话,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认真学习他老人家的著作。”夏天忍住笑故意贫道。

“又不正经了,到这么庄严的地方也改不了老毛病。”李婳撅起了嘴。

“我还对他老人家说了,我要在李婳同学的监督和指导下,把他老人家的著作学到老,用到老!”夏天赶紧见风使舵,曲意奉承。

“你就讨厌吧。”李婳笑骂着掐了夏天一下。

“你还没交代你说了什么呢!”李婳这一掐,让夏天迅速回过神来。

“我什么都没说。”李婳认真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那你什么都不想说吗?”

“我不想在这儿说,偷听的人太多。”

“那你想在哪儿说?”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李婳的表情显得有些神秘。

夏天隐隐有些感觉,李婳让自己陪她上天坛来,一定是蓄谋已久,也一定是有些正经话要对自己说,但李婳到底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呢?想在什么地方说呢?夏天心里打着问号跟李婳离开回音壁继续往南。

几乎走到了天坛公园内坛的最南边,李婳和夏天来到一座用汉白玉栏板围住的石台,李婳指着这个石台说:“这是圜丘坛,这才是我心目中天坛最重要的地方,可惜大部分游客对这儿并不太了解,不过正好让我们落个清净。”李婳以前显然来过这个地方,而现在这个地方确实人迹稀少。

夏天登上圜丘坛,发现这是一个并不太起眼儿的石坛,石坛上除了中心部分有一块圆形凸起的石头,上面几乎空空如也。

石坛的地面用坚硬耐磨的艾青石铺就,经年历久,台面异常光滑,似乎都能照见人的影子,此时已接近傍晚,斜阳之下,青石地面泛着冷光,如同冰面一般,夏天忍不住在上面打起了“出溜儿滑”。

李婳显然认为夏天打“出溜儿滑”的行为既不严肃又有些幼稚,她故意清了清嗓子,表情认真地对夏天道:“你知道这圜丘坛是干什么用的吗?”

夏天正乐在其中,对李婳的提问只是四顾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才是皇帝正经祭天的地方,以前每个人到这儿来都必须庄重。这个圜丘坛设计得就像一个带自然混响的巨大的扩音器,站在中心那块圆形的天心石上,随便说点儿什么,就可以让全世界都知道。”李婳像一个人民教师一样谆谆教诲着夏天,并向夏天揭示了圜丘坛的神奇所在。

夏天一听李婳说圜丘坛是皇帝祭天的地方,很自觉就收敛起自己见了青石“冰”面的亢奋情绪,也判断这里应该就是李婳有话说的地方。

李婳给夏天介绍完,便自顾自地走向石坛中央,面向南方,颔首低目,双掌合十,在天心石上伫立良久,却并没有说一句话。

夏天在一旁看着李婳。李婳的全身似乎都被那抹斜阳染上了一层光晕,额前的几缕头发被风吹动,泛出金色。

夏天觉得李婳神态庄严,心有所动,便赶快打开相机,按下了快门,并在自己心里悄悄给这张照片配了一个图片说明:圜丘坛的佛光。

夏天没有问李婳为什么不说话,他感觉,李婳刚才站在天心石上已经默默吐露了不少心声,此时应该是无声胜有声。

但李婳到底想说什么呢?夏天心里更加好奇还有一些莫名的忐忑,但他相信,李婳今天一定会揭开这个谜底。

李婳从天心石上离开,夏天也站了上去。

夏天此时的心情和在回音壁时完全不同,他很确定自己应该在这块石头上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但到底说些什么呢?面对自己并不是太懂的爱情……

夏天最后还是默默说出了自己的心愿并认真地表了一下决心:好好走下去!好好珍惜!好好爱!

夏天奇怪,李婳这回却并没有拷问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离开圜丘坛时,李婳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儿似的一脸轻松,又拉着夏天来到天坛东部一处清雅的所在——斋宫。

斋宫是皇帝典礼前沐浴焚香清心静养留宿斋戒的地方,不似天坛的其他建筑那么恢宏高远。斋宫外面有两道护城河护着,乍一看并不起眼儿,但其红墙绿顶的重重回廊,小小的月亮门,掩映其中的蜡梅曲折的花枝,却透着庭院深深的人间气息。

李婳到底是北京本土姑娘,对天坛还是有所了解的,她告诉夏天,这么一个清幽静心的地方,曾经是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时的联军总司令部,这也是天坛能保存如此完整的原因。

夏天听李婳说指挥二次焚烧圆明园的联军司令部就在此地,内心不觉有些悲愤且感想多多。

天坛,作为华夏天子们祭天的地方,国人不管是古人或是今人到此都会心存敬畏,但当时的列强们以征服者的姿态在此指挥焚烧万园之园——圆明园时,难道就没有一丝尊重?没有一丝犹豫?这斋宫的清幽难道一点儿都不能平息强盗们冲天的怒火?

因此,国家不强大,任何对侵略者的诘问都是苍白无力的,国家不强大,他的子民和子孙后代都永远只能在废墟上舔舐自己的伤口。

夏天没想到,来到天坛最后一个景点斋宫的时候,自己似乎不经意间被激发起了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情,仅仅是因为李婳一句简单的介绍。

李婳此时并没有注意到夏天内心泛起的思想活动,她拉着夏天穿过了斋宫里的小月亮门,来到花开正盛的蜡梅丛中。

她示意夏天给她多拍几张照片,夏天一通狂拍。照片中,李婳是“人面‘梅花’相映红”。

在夏天的记忆中,这是自己给李婳拍的照片中表情最欢快的一次,仿佛在如此欢快的情绪中,他们爱情的轻舟正迅速掠过万重高山,眼前将会是水辽江阔,一片坦途。

从斋宫出来,天坛的主要景点已经基本逛完,从李婳的角度,好像她此行的主要任务也已基本完成。此时天已渐渐暗了下来,李婳对夏天道:“饿了,我请你吃饭吧!”

“去哪儿吃呢?”夏天问。

“出南门不远,都一处!”

夏天到北京一年多,对北京的老字号都一处已有耳闻,但他没想到都一处居然离天坛南门这么近。

他隐隐感觉,到都一处吃饭似乎也早在李婳的计划之内。他暗忖,李婳一定会在吃饭的时候跟自己说点儿什么,但到底李婳会说点儿什么呢?

都一处的老店在前门,天坛南门附近这家是最早的分号之一,原汁原味地保留了老店的经营特色。

黑木椅、四方桌、白瓷餐具,无不透出古朴的风貌,从天坛出来,再进到这个环境,感觉一点儿不冲突,好像在此吃饭,依然可以沉浸在几百年前的氛围中,细细品味消化天坛给人带来的见闻和感想,并体验一下古人逛完园子后享受美食放松身心的状态。

李婳自告奋勇点起了菜。作为穷学生,自然不敢奢侈,但烧卖和炸三角却是必点的,加上煮花生米、酱肘子肉和拍黄瓜,也算是凑齐了四碗碟。

在冷风中逛了半天,夏天早已饥肠辘辘,烧卖上桌后,夏天迫不及待地尝了一个,不禁有些感慨,从烧卖也能看出南北方的差异。夏天在南方吃的烧卖中间的馅料多以糯米为主,而在此吃的烧卖,中间是一团特着实的肉,吃几个之后,肚子里就特踏实。

夏天看李婳,发现她今天食欲很好,吃烧卖的进度几乎和自己同步。她吃的时候,话也不多,一点儿都没有要打开话匣子的意思。这让夏天心生狐疑,夏天琢磨,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李婳超水平发挥,吃东西的分量几乎和夏天平分秋色。她吃好后,又开始给夏天夹菜,逼着夏天把剩下的都打扫了。

夏天确信今天所有的行动都在李婳的计划之内,她也一直把控着行动的节奏,并将在她认为合适的时机,用她自己的方式揭示她让夏天陪她逛天坛的最真实的目的。而夏天在这大半天扮演的角色则是那个一直在等待楼上第二只靴子落地的人,这让夏天在好奇中隐隐有些不爽。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夏天示意自己要上厕所,让李婳等他一下,李婳似乎早已洞悉夏天的思想活动,蛮横地说女士优先,她要先上,让夏天等她一下,她要顺便把账结了。

夏天说:“你去上厕所,我来结账吧。”李婳坚决地摇了摇头,并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夏天说,今天这个账必须她来结,否则她会很不高兴,后果会很严重。

夏天无奈只能同意,并任由李婳安排今天的一切,直到第二只靴子落地。

结完账从都一处出来,他们按原路坐公交车返校,并在李婳的建议下提前一站下了车。

他们依然走在白颐路那条长长的林荫路上。

冬日的白杨树落叶已尽,但高大的躯干还是能挡住大部分的路灯光,加上路旁一丛丛松树的暗影,这条路一如既往的安静幽深。李婳挽住夏天的胳臂,并没有急着说话。而夏天一直在等待第二只靴子落地,也故意沉默着,想让李婳憋不住先发言。由于他们的沉默,加上夜晚行人稀少,这条路上他们俩的脚步声似乎都清晰可闻。

走了一段,李婳在自己的外衣兜里掏摸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方盒子递给夏天。夏天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了过来,发现是一个丝绒盒子。

李婳示意夏天打开看看。夏天凑在路灯的光亮处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有一个挺精致花瓣状的金属物件,但到底是什么,夏天完全没有概念。

夏天问:“这是什么?”

“不认识吗?这是胸针。”

“让我给你戴上?”夏天试探着问。

“不,是给你的。”

“但这么漂亮不像是男的用的东西。”夏天有些疑惑。

“给你但不是给你用的。”李婳扑哧一乐。

“没听懂。”夏天更感疑惑。

李婳收敛起笑容,道:“是给你的,但是是让你寒假带回家的。你不是有个小妹妹吗,这算是我托你转送给她的小礼物。”李婳说完脸上忽然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夏天恍然大悟,心里有些感动,觉得李婳考虑问题明显比自己细致周到,自己很多时候确实是后知后觉。

夏天收好那个小盒子,替妹妹向李婳表示了感谢,同时暗忖,这枚胸针应该不会是那第二只靴子,但第二只靴子应该快要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