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一年的元旦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但夏天却感觉过得飞快，热恋中的夏天和李婳似乎用自己的激情把时光迅速燃烧掉，让这一年很快就剩最后几天了。
随着元旦的临近，李婳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有一天，当李婳和夏天照例在冬夜里巡游的时候，她忽然问夏天：“别的恋人在一起，会有我们这么疯狂吗？”
这不是李婳第一次问这个问题，夏天沉吟了一下，故作认真地回答道：“也许同样会疯狂，但应该不会像我们这样不怕冷。”
“我们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疯狂呢？”
“因为我们都是贪心的人，总想把失去的损失夺回来。”
“可日子还很长，明年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吗？”
“应该不会了。”夏天皱了皱眉回答道。
“你？”李婳站住看着夏天，迅速变得目光如炬。
“应该是比现在更爱了！”夏天咧开嘴调皮地笑道。
“你再这样贫我会不喜欢你的。”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最喜欢你心是口非的样子。”
“我才没那么容易被你看穿呢。”
“我可不想那么快看穿你，你这个谜我还想一直猜下去呢。”
“我要你猜出来也不许随便公布答案。”
“你还要什么？”
“我要你抱紧我，再说一遍你爱我。”
“这都快变成三字经了。”
“你又开始贫了……”
“……”
“你跟我回家吧！”被夏天抱在怀里良久的李婳突然冒出一句。
“跟你回家？”夏天有些迷惑。
“元旦跟我回家，元旦我姐和姐夫们都会回家看我爸妈，你也跟我一起回去。”
李婳的提议让夏天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他虽然跟李婳热恋了有一段时间，但从来没想过要去见她的父母及家人，而自己家里，甚至都不知道有李婳这么一号。按夏天当时粗浅的理解，见父母应该是快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李婳这么快就把自己向她的家人推出，夏天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看到夏天沉吟犹豫，李婳忽然展现了自己刁蛮的一面：“我不管，我已经跟我爸妈说了你会来，你要不去，后果自负。”李婳边说边用威胁的眼神瞪着夏天。
夏天忽然觉得跟李婳谈恋爱变成了一件很严重也很严肃的事儿，他和李婳之间的恋爱并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他还需要面对她家庭的其他成员，将来两个家庭之间还会有交集，这都是之前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或者说他认为这都是未来比较遥远的事。但李婳要带自己回家的这个提议，让这件遥远的事忽然就横亘在自己眼前，这远不如和李婳单独在一起轻松愉快且充满激情，传说中的准姑爷见丈母娘的戏码难道这么快就要上演了吗？
夏天觉得这一切进展得过于迅猛，自己心理上的准备远远不够，但又不知如何表达异议，只好点头答应了李婳。看到李婳满意的表情，夏天忽然理解了李婳为什么老说自己后知后觉。所谓后知后觉，就是在恋爱方面，自己远不如李婳想得多，更谈不上有多成熟。
毕竟，夏天当时就是一张白纸。
经历了大半个漫长的冬天，这年的元旦晚会备受同学期待。
在已经过去的寒冷的日子里，大部分同学都感受到了这段时间的热度。诗歌创作的空前繁荣，知心朋友的推心置腹，少男少女的情挑意动……无不体现出大家的大学生活正不断走向深入并逐渐找到如鱼得水挥洒自如的感觉。
所谓越寒冷，越自由，越寒冷，越热烈！深寒过后，便是春天，而元旦晚会恰如新春展开的序曲。
文艺委员陈斯凡和校广播站播音员陈若珊搭档晚会的主持。
作为主持人，陈斯凡穿得非常隆重，一身黑色的燕尾服，配上黑色的领结，再加上他手里老捏着的一根指挥棒，颇有些小泽征尔的范儿。燕尾服是借来的，明显有些大，但穿在陈斯凡身上，毫无违和感，反而把他有些瘦小的身形衬得饱满庄严。
身材高大的陈若珊穿的是一袭粉色长裙，和陈斯凡搭配起来是一粉一黑，一高一矮，有一种另类的相得益彰的感觉。
陈斯凡大一时曾作词作曲了一首歌《新闻，新闻，我们的前程》，他们宿舍的人曾在去年的元旦晚会上表演过，但因为大家唱得不太熟练，当时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反响。
后来小豹子发现了这首歌歌词中的深意，于是很认真地一字不差地学了下来，每次见到陈斯凡打招呼时基本用的都是这首歌的歌词：新闻，新闻，我们的前程，人民的耳目，党的喉舌……雪亮的眼睛是镜头，灿烂的日月是闪光灯，地球银河宇宙，永远属于我们！
刚开始陈斯凡听小豹子对着他唱这首歌时感觉还挺欣慰，毕竟作品被传唱对作者来说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小豹子对着他唱这首歌基本不分时间地点，有时候边唱还会边学着他打拍子，这让陈斯凡逐渐有要崩溃的感觉，到后来陈斯凡和小豹子在一起讨论事情只要略有争议，小豹子就会透过厚厚的镜片严肃认真地盯住陈斯凡，用跑调的声音唱这首歌并着重强调地球银河宇宙，同时一板一眼地打起拍子，此时陈斯凡便只好举手投降然后抱头鼠窜。
小豹子不遗余力的传唱让这首歌在同学中耳熟能详，并被大家一致认定为不二的班歌。虽然大家对这首歌的歌词不甚了了，但作为班里共同的音符这首歌一直是一个保留节目，每逢大聚必要重温。
这次元旦晚会的开篇节目就是全班合唱《新闻，新闻，我们的前程》，合唱迅速点燃了晚会的气氛。夏天认为，此时此刻，大家应该还是坚信新闻便是自己的前程的，包括他自己，但两年之后，情况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次元旦跨年晚会，和大学第一年的元旦晚会相比，气氛明显活跃了很多，大家表演的节目基本都属于自告奋勇，自编自导自演。
阿辉是班里的团支书，写得一手好字，是《新闻周报》的重要写手，他更有一副好嗓子，一曲《小白杨》惊艳四座，让平时低调的他被大家刮目相看，他后来凭这曲《小白杨》一举位列校园歌星大奖赛的前三甲，也成为不少外系女生心目中的偶像。
方超表演了自己的保留节目《三月里的小雨》，但此时的小雨跟去年的小雨明显不同，去年的小雨柔情中还带有一丝生涩，今年的小雨淅沥沥中似乎酝酿着一种滂沱的味道。他在歌曲的末尾还加了变奏，仿佛南方的小雨已经漫卷了北国的风寒和黄沙，敲打着小楼上的门窗，在离情别绪中平添了一份苍凉激越。
晚会的节目形式多样，除了唱歌，还有小品和游戏。
让夏天没有想到的是，李婳居然和文迪搭档演了一个小品。
按照夏天对李婳的一贯了解，李婳在集体活动中通常是扮演一个相对被动的角色，给人一种清冷孤傲甚至有些疏离的感觉，但现在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李婳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李婳和文迪的小品说的是粮票换鸡蛋和袜子的故事，这种故事在当时的大学生宿舍经常上演。李婳扮演的是一个竭力想用鸡蛋多换粮票的农村大嫂，文迪扮演的是一个用粮票换鸡蛋还想讨两双袜子的女大学生。她们在粮票换鸡蛋的交易中斗智斗勇，各显神通，发生了一系列冲突和误会，但最后她们还是达成了共识，成为长期保持鸡蛋和粮票贸易往来的合作伙伴，充分体现了当代女大学生和农民工小媳妇经济地位的平等和互助共生关系。
李婳在表演时完全解放了天性，扎一花头巾，裹一大花袄，涂上两片红脸蛋，胳臂上再挎一装鸡蛋的竹篮子，活脱脱就是一农村妇女的形象。李婳的地方口音模仿得也是惟妙惟肖，利用四和十不分的梗把误会和冲突推向了高潮。
故事并不复杂，笑点也并不是很多，但李婳敢于如此颠覆自己的形象本身就是最大的笑点，这给了同学大大的惊喜甚至惊奇。
当李婳在节目最后下场前把给女大学文迪的袜子塞到夏天手里的时候，夏天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李婳和文迪的小品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坐在夏天旁边的方超对着夏天轻声嘀咕道：“你知道李婳为什么这么敢演而且演得这么放松吗？”
“为什么？”夏天似乎知道方超想说什么，但还是希望方超说出来。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方超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夏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忍不住望向李婳的方向，李婳的一双妙目也望向他，笑意和兴奋依然写在涂抹着胭脂红的脸上。
在游戏环节，游戏项目的设计让这帮新闻系的青年们有充分发挥想象甚至杜撰的空间。
游戏的规则其实很简单甚至有些老套，就是让大家把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分别写在不同的纸条上，然后随机抽取，任意组合，由主持人念出来，并由当事人现场表演动作。
但这老套的游戏却让大家玩坏了，确切地说，是把江驴儿玩坏了。
因为每个人填的“什么人”是随意的，某些人便注定会成为游戏的主角。平时爱开玩笑，产生不少“积怨”的江驴儿首当其冲，于是江驴儿会被要求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干各种奇奇怪怪的事。
江驴儿在小豹子的鞋垫里给陈燕老师写情书。
江驴儿在李老师家的蜂窝煤炉子里抹雪花膏。
江驴儿在老石的辣椒罐里唱样板戏。
江驴儿在食堂女生的饭兜里翻跟头……
刚开始江驴儿碍于规则只好如实表演动作，但后来发现矛头如此聚焦于自己，就不肯就范了。也亏他急中生智，马上表示可当众演唱一首歌曲，既表诚意，也算是对自己的惩罚，以换取后面的游戏不以他为主角进行表演。
主持人陈若珊见好就收，非常大度地表示可以接受江驴儿的建议，江驴儿深情地演唱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之后整个人的表现都非常安静。而且，在元旦晚会后一段时间内，江驴儿也显得沉稳内敛了很多，直到他某一天好了伤疤忘了疼。
节目和游戏结束后，迎来了晚会的高潮——元旦舞会。
在觥筹交错的喧闹中，在中四快四的欢快节奏中，女生们摇曳生姿，男生们亦步亦趋，旋转、交错、碰撞、摇摆，每个人跳起舞来都有些得心应手的感觉了，正如大家逐渐熟悉的大学生活。
舞会开始后，夏天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看大家翩翩起舞，各找各伴。此时，夏天觉得邀请李婳之外的任何其他女生跳舞都有些不太自然，而李婳更是把自己堵在一排桌子后面，一副退避三舍的样子。其他同学也似乎有默契，没有任何其他人邀请夏天或李婳跳舞，只是自顾自蹦跳欢闹着。
夏天忽然有一种被同学孤立的感觉，他相信李婳也应该有同感，这难道就是同班同学谈恋爱的后果吗？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或许是大家已经了解并认可了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不想打搅他们而已。
夏天和李婳远远对望了一眼，都微微笑了笑又把目光移开，仿佛交换了对舞会情势的看法并达成了某种默契，各自放松地欣赏同学们的舞姿，并享受舞会欢快热闹的气氛，只待最后一支舞曲响起。
随着新年倒计时的声音，电影《魂断蓝桥》主题曲《友谊地久天长》终于响起来了。这首曲子在夏天听来，温馨、浪漫、哀伤，有一种刻骨销魂的感觉如湖水般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夏天来到李婳身前，向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李婳迎着夏天的目光，一言不发，绕开桌子来到夏天身边，把自己的右手交给了夏天。夏天轻轻搂住李婳的腰肢，随着舞曲慢慢地旋转起来。
李婳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触手之处，柔若无骨。
夏天舞姿娴熟，李婳脚步轻盈，夏天轻轻牵引推拉，李婳便会如影随形。俩人在舞池中旋转，却如在水面上漂移，他们随着水势流动、荡漾、回旋，泛起一圈一圈涟漪……
这涟漪不仅泛起在舞池中，也泛起在一些人的心里。
夏天注意到，白乐东悄悄提前离开了元旦晚会的现场，方超用赞赏鼓励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舞步，还有一些同学看他们起舞时眼神中的错综复杂……
夏天并没有想太多，他和李婳沉浸在旋律和舞步当中，直到一曲终了。
在停下脚步的时候，夏天发现，李婳的眼角竟然泛起了泪花。
夏天低头看着李婳，李婳有些不好意思，用指甲使劲掐着夏天的手悄声说道：“不许看，一会儿带人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