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陛下,这皇帝我们不当了,好吗?”
年轻皇帝愣愣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的老师,一脸的茫然。
在场众人也都懵了,作为帝师,难道不该全力保皇吗?
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劝皇帝退位让贤?
齐相看着自己没长大般的学生,回过身,向场内外百官臣民恨铁不成钢般道:
“陛下失职,使得九州陷入灾难,亦是老夫这当夫子的未能教好,还望诸位看在老夫的面上,便容陛下做个闲散王爷罢。”
近百岁的齐相说着,朝群臣百姓深深地鞠躬。
三代重臣、德高望重的齐相爷何时这样为谁过?
可这是他一手教大的孩子,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是将他当亲孙子般看着的。他又如何忍心亲自将他拉下帝位?
可是今时今日,这孩子害了万千生民遭难,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此罪不赎,难息众怒。
况且看如今这势态,云慎之等人早已掌控了全局,就连只听命于皇家的禁卫军都已经听从于他们,现在别说保住皇位,能保下皇帝一命,就是天赐的福分!
云慎之见状知道大势已成,谦和有礼笑道:
“自然,陛下纵使退位让贤,也仍是皇亲贵胄,谁还能不敬他?”
一直低着头旁听的年轻皇帝纵使昏庸无能,也是读过许多书的,看眼下的情势,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沉默着不语,似是用这沉默捍卫他身为帝王最后的尊严。
齐相迈着一副老旧身躯,缓缓走到年轻皇帝的身前,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护在了身后。
接着,齐相浑身正气地面对群臣百姓,年迈的声音有力地说道:
“陛下自愿让贤,但谢氏王朝,断不会让与外人。”
云慎之闻言知道齐相是担心他要夺位,颇有风度地笑道:
“齐相爷放心,谢氏皇族英才辈出,自不必外人越俎代庖。”
他说着转身对众人道:
“诸位,谢氏皇族中就有一位在北境英勇护国,他为护佑苍生身先士卒、多次重伤亦不后退,我等愿臣服于这位护国英雄。”
人群中有人小声问着“谁啊?”,也有人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于是众人随着云慎之的目光看去,皇室席位中,谢昀穿着孝服格外显眼。此刻看上去,肃穆之下透着威严。
谢昀静默着大方走出人群,朝着下方万千民众,慷慨陈词:
“护国守民,谢昀定当不负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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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举国欢庆。
京城的百姓们对着昏庸皇帝积怨已久,十余年来怒不敢言,如今不仅九州大胜北荒,这位皇帝也要下台去了,他们将要迎来一位能够身先士卒杀敌为民的君王,如何不欢喜?
下了台的年轻皇帝此刻坐在齐相府中庭院里,独自无言地望着满城欢庆的烟火,平生第一次思考——
他是不是,真的很昏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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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烟火下,谢昀与公良末站在宫墙之上。
望着漫天的花火,想到身后千层重楼、万座宫阙,在这九州最最森严肃穆之地,公良末忍不住问他:
“你不想浪迹天涯、肆意浮生了?”
谢昀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今天带她来这里,是有别的打算。
但对于公良末,他从来都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
“想啊。”他望着宫墙下热闹的街头,看着街上百姓欢歌庆舞的样子,终是笑道:
“但若一人之自由,能换天下人之自由,似乎也不错。”
公良末静静听着,脑海里浮现的是多年前相遇时,那风流恣意的少年说要成为这江湖中最自在的大侠。
她听到谢昀继续说着:
“我希望有一天,九州的百姓能够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能够逼迫他们成为不想成为的人、做不想做的事。”
公良末听着,不知怎么地就想到:
“那恶人岂非也能随心所欲地行恶?”
她边想着,便就说出了声。
兴许是在谢昀面前心中没半点防备,想说什么竟也能随心所欲。
谢昀在旁边却是默了片刻,许是在思索这个问题,不过片刻,公良末就听他坚定答道:
“如果没有令人绝望的逼迫,我想谁也不愿成为恶人的。”
公良末闻言怔了怔。
或许是吧,若没有那件事,她、他们,都不会走上那条路。
所幸,一切都过去了。
他们曾经迷失在爱恨中丢弃了信仰,所幸他们终归回到这条路上。
忘记了的初衷,捡起来便是。
她笑了,或许便是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释然了。
“前路虽艰难,也但愿有那天吧。”
许久后,她突兀地呢喃了句。
谢昀愣了愣,很快会意,他终于等到他想要的时机:
“那,你可愿与我一同,做这件艰难的事?”
·
深夜时分,谢昀敲响了东方故的门。
东方故一见到他忍不住调侃:
“你们倒是藏得深,让我们看了场好戏。”
谢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憨笑道:
“此事凶险,事成之前不敢连累你们。”
东方故哪里会不懂?他们所谋之事稍有暴露,那就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所有知情人都不能幸免。
这时谢昀犹豫着开口道:
“深夜来访,是有事想与你谈谈。”
东方故闻言笑道:
“莫不是也想给我封个官做做?”
傍晚听公良末的话头,似乎谢昀想给每个人都封个大官,一来褒奖护国之功,二来也是新朝初建,需要有些能人异士好好帮他治治国。
谢昀见他已经猜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按说封官拜爵应是每个人都向往的事,但与圣奚宫众人相处久后,他知道比起王侯将相,他们更愿意吃饱喝足逍遥江湖。
果然,谢昀便遭到东方故毫不犹豫的拒绝:
“这十多年来见惯了纷扰,实在有些倦了,现在反倒更向往浪迹天涯,做个无名游侠。但你放心,若九州有难,纵使天涯万里,也定来相赴”
谢昀听着却是笑了,眼底仿佛有刹那转瞬即逝的遗憾与向往,末了,喃喃道一句:
“那曾是我的梦。”
东方故拍拍他的肩,道:
“此间,将有无数人替你成梦。”
谢昀许久后也淡淡笑了:
“值了。”
东方故见他解了心结,又想起一事,道:
“虽不求封官拜爵,但的确有一事,烦请相助。”
说着,他附在谢昀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谢昀听完哈哈大笑,爽朗应道:
“定当风风光光、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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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新帝的登基大典上。
身着龙袍的谢昀牵着凤冠霞帔的公良末,一同步上九十九层台阶上威严的祭坛。
宝座之前,他牵着她的手俯视群臣,微微侧首,在她耳边低语:
“我与天下,一同托付于你。”
公良末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羞红了脸,还好脸上化着艳丽红妆,将她这份青涩掩去。
她柔柔地会望向他,脸上已不复从前冷漠,她笑了,颇有些母仪天下的韵味:
“愿这天下,成为我们期待的天下。”
据后世记载,这位令谢氏皇朝中兴的新帝王,自大婚之后拒绝了一切政治联姻,自登基到入皇陵的一生中,整座后宫便只有皇后公良氏一人。
可他也是谢氏皇朝中,唯一一个不靠任何政治联姻,仅仅凭借强势帝王手段,却将国家治理得国泰民安、空前繁盛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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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后,前禁卫军统领之子傅忏在国战中英勇退敌,封护国大将军;
傅夫人花韵巾帼不让须眉,享一品诰命,实现从红尘漂泊到一品命妇的人生逆袭;
武林盟主云慎之护国有功,御赐武林盟主之位,平定江湖以助朝廷安定九州;
圣奚宫在与北荒一战中功勋赫赫,赐良田屋舍百亩,黄金万两;
国战中伤残身亡英烈,抚恤家眷,国家赡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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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第三日清晨,圣奚宫一众接到新帝圣旨,请他们即刻入宫,有要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