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听众和横杠杠

第15章听众和横杠杠

这一章并不是什么具体的故事，而只是我脑海之中存在的，难以磨灭的两个场景。记忆的碎片最是令人难忘，一个举动，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等我们年迈的时候，我们的回忆大多是这样的碎片。记忆的碎片就像沙滩上的贝壳，晶晶闪闪，你以为你已经遗忘了，以为其中的某些已经葬身海底，但是或许就在下一个不经意的浪花的涌动下，它们就又全都涌上了海滩。你要相信，记忆，只是藏起来了，从来都不曾丢失过。

1.

场景一

初中一年级的暑假，某一天的午后我坐在祖父的书桌前，拿出英语课本，开始练习英语朗读，这是我英语作业的一部分，作为英语课代表，我有责任和义务完成的更好。只不过彼时我的英语发音还不够好，当然并不是说我现在的英语发音就值得称道，只是那个时候说的英语，实在有些蹩脚，登不上台面。

祖父路过我身边，停住了脚步，这让我有些紧张，原本就不熟练的口语发音，更加晦涩了，好像嘴里嚼了一块年糕一样，越发的张不开嘴。我原本心想，祖父只是路过，等他走过去就好了，谁知道祖父却停在原地，竟不走了。我硬着头皮读完课文，也不敢抬头看祖父的脸色，尴尬的用手搓着书角。

“读的很好。”祖父笑着说，“你等一下。”祖父走出了主卧室，把弟弟也叫了过来，“来，咱们坐在这儿，听姐姐读外语。”祖父这样和弟弟说。“大孙女，再读一遍哈，我们俩当听众。”其实真正的听众只有祖父一个人，弟弟年纪尚小，只不过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眼神早就不知道飘散去了哪里。祖父慈祥的看着我，虽然我是背对着他坐着的，但是我更感受得到，因为我的后背暖暖的。

我忽然变得极有信心起来，似乎也是想要好好表现一番给弟弟做一个榜样，所以我坐直身子，一字一句的开始读英语课文，朗读的声音越来越大，发音也规矩了，读了两遍，竟全都通顺了。

“姐姐读的好不好？好吧！”祖父对着弟弟自问自答。

于是那个午后，我坐在书桌前，祖父和弟弟坐在我身后的沙发上，我朗声读着英语课文，祖父和弟弟便微笑着看着我，此时有午后的阳光洒进来，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祖母在厨房里忙碌着，飘来一阵阵饭菜的甜香，那是幸福的味道。

就是这样的一个场景，在我的脑海之中保留了很多年，祖父和弟弟成为了我人生中第一对英语听众，那个午后，让我觉得欣喜又温馨。

其实事后证明，我的所谓的通顺只是自己的想当然，开学之后我在课堂上的朗读依然闹了笑话，我终究还是没有整明白应该怎样用英语表达年份，被班主任耐心的纠正了一顿。祖父没能从我的朗读之中发现问题，也足以说明之前祖父没有说假话，在外语这件事儿上他确实不算精通，学的是哑巴外语。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并坦然面对，我觉得这样的祖父更加令人敬佩了。

2.

嗯，上面提到了一个重要人物，就是我的弟弟，没错，我有了一个弟弟，准确的说是堂弟。80后的一代人大多都是独生子女，我们口中说的兄弟姐妹，其实就是指我们的表亲堂亲了。

祖父祖母一共养育了四个子女，两儿两女，我父亲虽然是家中长子，但是却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大姑家是一个表姐，二姑家是一个表哥，我是个女孩儿，所以全家人都期盼着叔叔婶婶可以为家里填一个小男丁，这样一来，祖父祖母就凑够了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真正称得上是祖孙满堂，四角齐全了。

堂弟出生的那天，叔叔从医院飞奔回家，一进家门就开心的大喊，“爸，妈，恭喜啊，给你们凑齐了。”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我们这个大家庭终于齐整了。

堂弟出生之前，家里有三个小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女孩还是文静些，家中并不十分热闹，小堂弟的到来，让整个家里顿时活络了起来。

我的第二个场景，就是出现在小堂弟出生之后。

3.

场景二

表姐，表哥，我，加上堂弟，我们这一辈的四个孩子，一到节假日就凑到了一起，家中充满了无数的欢声笑语。而每一次我们聚集在一起，祖父总是要组织我们做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儿——量身高。

祖父和祖母的主卧室房门，是传统的木头门，刷着白色的油漆，看起来平淡无奇。就是这扇普普通通的木头门，上面承载了我们这一辈四个孩子的成长轨迹。从表姐开始，我们一个一个的在上面留下了我们的人生印记，堂弟的加入，让这个传统的家庭仪式变得更加的完整。孩子多了，祖父会用长短不一的线条记录每一个人的身高，还在旁边狭小的空隙标注上我们每个人的名字缩写。

你可以脑补一下这样的场景，一位和蔼的老爷爷，身边围着四个可爱的小孩子，他戴着老花镜，拿着尺子，认认真真的给每一个孩子量着身高，在门扇的侧面做着记录。表哥和堂弟因为是男孩子，很快就超过了我和表姐，将身高记录在了更高的位置。日积月累，那扇再普通不过的白漆木头门的侧面，布满了长短不一，高矮不一的横杠杠，打眼一看好像一把竖立的尺子，丈量着我们一家人幸福的高度。

我留在这扇木头门上的第一道印记，高度还不足一米，那时候的我小小的，矮矮的，穿着小夹袄，圆滚滚的站在门前量身高，好像一个小土豆。嬉笑着，打闹着，窗外的四季轮转了几个来回，时间攀着门扇，越走越高，写在我们几个孩子变长的身影上，写在祖父日渐加深的皱纹里。我们在嬉笑声中，从小土豆，慢慢长成了大人模样。

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理所应当，我们的每一次聚会，每一次量身高，都成了既定的项目，我曾经觉得，这件事情，就像是太阳每一天都会升起，人每天都要喝水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然而，终究还是有一天，那些横杠杠在木头门的侧面再也没有升高，停在了一个固定的位置，并非是我们不再长高个子，而是祖父再也量不动了。

事情向后推移一段时间，彼时祖父已经过世了，家里人打算将祖父祖母的老房子翻新一下，于是那扇刻着我们成长轨迹的旧木头门也被一同换掉了。装修都是我父母还有长辈们操持的，等到我再回到祖父祖母的老房子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焕然一新了，那扇木头门自然也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心里其实还有些小小的舍不得，虽然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是有些老物件我们不舍得，并非因为那个物件本身，而是因为那物件上面承载着我们从前的记忆，不可磨灭的记忆。

虽然门换了，标记不在了，我们也长大了，长高了，但是在心里的印记却不会被忘却，就像是我不曾忘记祖父母一样，有些人和事儿，只要你不曾忘记，他们就永远都还在，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