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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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伤之原5——迷失在人海里

重庆在飞速发展,住在城内的人根本不相信城外已经不是他印象中的城外了,根本就不是好像除了解放碑以外都是农村。甚至派出所、交警、公交总站经常会接到找不到要去的地方、甚至找不到回家的路的人,许多都不是老年痴呆患者,也不全是老年人,四五十岁的人大有人在。一方面确实重庆发展太快了,快到人们还没有时间去认识。具统计,重庆光大小桥梁就有1.2万多座之多,轻轨计划有十八条线,目前正在营运的有六条,公路是比蜘蛛网都更复杂,本地人开着导航都会走错道,外地人不用说是蒙圈加路怒症,活生生让人变成一个“骂大街”的悍妇彪汉,在重庆转上四五个小时才走上正道的不是笑话。早几年迷宫似的马路还滋生出一种新型职业:在马路边举个牌牌招揽生意的“领路”!另一方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和工作,谁会有时间整天在外面跑?如果再加上工作生活长期都在一个地方,又没什么社交的话,就根本没机会去了解和适应这个飞速发展的重庆,无疑就会迷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或者说被时代淘汰!

“哎呀!哎呀!~~~这人怎么了!”随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惊叫,几个人同时向她声音指引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男人已经倒下躺在地上,缩成一坨。围观的人也多起来,七嘴八舌:“别去扶,万一什么病扶了还不好!”“快去叫工作人员!”“打120!”“好像有酒气,不会是喝醉了吧!”“看不到脸,应该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吧?”“是睡着了还是发病了?”“就他一个人?没有同伴?”“来了,来了,工作人员来了”……其实大多人看看说说就急匆匆走了,真正围观的就只有几个老头老太婆。

此人正是米石,他在晃晃荡荡的两条轻轨列车中纠结了一上午,行人匆匆晃来晃去,找手机找得晕头转向,确实也是个辛苦活,终于头晕目眩支撑不住倒下了!但他意识还坚挺着,只是身体不受大脑支配,他想站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听到周围人说话,只有把头埋起来,当听到工作人员问:

“你怎么了?有事吗?”的时候,他用尽全力气才举起手摇了摇,终于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我没醉!休息一下就好了!”

“哈哈哈~~”众人“噗呲!”笑出声来一哄而散。工作人员才敢把他扶坐起来,准备带去办公室,在这里影响交通影响市容。同时人们才看清楚他的容颜:从油到发光、秃到没几根的花白头发、背后来看确实像老头,但看脸好像没那么老,似乎头顶的头发似乎全长在了脸上,一晚没刮就长出来的络腮胡茬黑黢黢的占了整整下半张脸,看起来大概只有四五十岁样子,穿着一般看气质又不像农民工,如果形容的话就是:秃顶凸腹油腻大叔。

“你去哪里?”工作人员发现自己一个人还扶不住他,喝醉的人搭不上一点力,而且这人至少有一百八十斤。另叫个同事来,两人架着他边走边问。

米石想回答他却不光是力不从心,而是他根本想不起来他要去哪儿了!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出来。好不容易架到办公室沙发上放下,两个工作人员已经累成狗。米石到好,顺势倒下去,感觉还不错,然后就不省人事了,呼噜声不大但此起比伏酣畅淋漓。

“怎么办?”其中一个人问。

“摸摸衣服看有没有手机什么的。”

“手机到是有,这么西趴烂开得起机不哟!银屏烂成这样,估计开得起也看不清楚!”

“不得行,可能没电了,我去找一下这个接口的充电器充一会再看看。”

正好是中午吃饭时间,进办公室的人也多起来,闻着一股这么大的酒气,像发馊的饭一样弥漫整个房间,男生还好勉强能待着,女生全跑出去,尽量不进来。

“机倒是开起了,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怎么办?”还是刚才那两人,手机充了几分钟的电,现在能打开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叫醒他再问问!他叫什么?要去哪里?或者家在哪里?或者家人朋友的联系电话?”

“叫得醒他又好了哟!”

“那怎么办好!”

“打110?”

“他又没犯错。”

“叫120?”

“他又没生病。”

“再翻翻身上,看还有别的信息没?”

“没有!只有这个手机!”

两人面面相觑。

“算了!就让他在这里睡一会吧,他也没吐,没闹,还算安静。”于是两个人走开,各忙各的工作。

肖老师从北碚站又上车,上车的人不多,位置随便选,她仍选择了靠窗能看到外景的座位坐下来,等候列车启动,这一刹那情景似曾有过,才想起来等待不是列车启动,而是列车无法动弹,接着就是惊心动魄的一幕!永世难忘!

第10特快火车线路是:由重庆出发时先走成渝铁路到成都,再走宝成铁路到宝鸡,再经陇海铁路到郑州,最后经京汉铁路到BJ,全程三天三夜。

到了成都,本来就拥挤的火车,上来的人远远超过下去的人,而且上来的大多都是穿军装的学生,当然跟谢军他们身上穿的军装一看就有区别,虽然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同。其实这些都是去BJ见***大串联的学生,他们个个斗志昂扬,兴奋激动!挤,都成了一种光荣且神圣的行为而不在话下。然后是一首接一首慷慨激昂的歌声压过火车的轰隆声!穿过蒸气机浓浓的黑黑的烟雾飘向祖国大地。

张咏梅和谢军他俩的谈话不会因时间而冷淡,相反话题越来越多,越谈越亲近像老熟人。一旁的肖华和谭玉琴也有说有笑,时不时也会跟谢政聊上两句,却一直投机不起来,大概是因为没有那张餐桌而显得好像他们之间有条鸿沟,虽然他们也很想象张咏梅谢军他们那样。其实就算他们不能投机地聊天,都不会影响他们彼此间对对方的好感,特别是肖华,面对瘦瘦高高沉着冷静的谢政,一身军装足以征服她的眼球,总情不自禁地向他看去,但不好意思像张咏梅那么大胆和露骨。在谢政眼里来看,像张咏梅那样大大方方说话就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倒是肖华这样偷偷的目光让他浮想联翩,谭玉琴也会有这样的目光,甚至比肖华更强烈,更具吸引力,谢政只得徘徊在俩女人之间,公平地不给任何人遐想的错觉。这种不咸不淡的朦胧的暧昧情怀在五个年轻人中滋生着、膨胀着,直到即将突然发生的一切,打破了这种格局,定格了五个人的人生!

红色时代造就红色人物,激情的燃烧岁月,为激情疯狂的年龄。一车红人翻山越岭穿过秦岭后,每个人都因蒸气机的浓烟熏成漆黑,上厕所都难,更别说洗脸了,大家都一样,谁也不笑话谁。只是没有了上车那时的激情彭拜了,个个像打蔫的茄子无精打采地想睡而不能睡,因为根本就坐不安定,躺就更别奢望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二字。突然!随着“呜——”的一声刺耳气笛声,接着就是更刺耳的铁轨与火车急摩擦发出长长的“吱——嘎——“声,随着急刹车一箱疲惫的人全倒向前方,站着的人全倒下,连坐着的人也倒下去,一个压一个像割下的麦子,倒成一遍。行理架上的行理纷纷落下来,砸在乘客头上、身上。还没来得急骂和哭,就听到广播发出更令人恐怖的消息:“前方塌方,紧急停车,请乘客不要慌张!”这广播水平!听她的声音比乘客还紧张,还不如不播!于是整个车箱的人大祸临头谁也不埋怨谁,尽量恢复之前的姿态。稍回过神来,总有好事者想搞明白情况,慌张打开车箱窗向外探视。

孔子说无知者无畏。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从正常的水平视线望出去,是滚滚的黄河水,收回近处一看,心都快吓出来——火车就在黄河岸上的悬崖上!再往前看,从整列火车的中间车箱处就看不到火车头,因为是个大转弯,只有前面卧铺的人可以看见。只见许多穿铁路制服的人集在一起,忙碌着像是在抢修,每个人象都很激动不知道说什么。

后面车箱硬坐的人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消息很快还是传过来了,于是车箱内七嘴八舌:“前面塌方在抢修!”“我们要等他们修好?什么时候修好?”“不知道!”“到哪里了?”“快到郑州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猜测着,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危机感,因为广播没有再发出任何消息,人们只能等待。

列车长:“过!必须过!如果让列车上的人都下来,那务必更混乱!铁轨两旁只能容身二人,整列火车那么多人!拥挤、踩踏、恐慌、必造成死伤可以想象!如果能全车通过将是皆大欢喜!”

火车司机:“那万一通不过呢?”

列车长:“通过是感人故事,通不过也是光荣事故!你们想我们大家都在列车上,得到是以身殉职荣誉!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或者让乘客下车势必肯定会造成混乱,死亡的人会更多,就算我们的列车通过了这段路,我们就是罪人!怎么向领导交代?!向人民交代?!而且不能再等了,等修好没有一天功夫是修不好的,眼看这暴雨马上就又要下下来了,多等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说不定我们现在这个位置也会塌方,就算不塌也会被火车自重压塌!都会车毁人亡,葬身黄河!反正都是死,冲还有一线希望!!”

列车长迅速转头向站长问道:“强行通过能行吗?”

站长:“不行!”

列车长:“怎么才能通过?!”

站长:“还有个冒险的方法,就是用千斤顶顶住,这一段轨道裂口虽不大但甚少需要十个,而且我们是这里没有那么多,从其它地方调来也比我们修好的速度快不了多少。”

列车长:“人!用人顶住!!”

站长和火车司机睁大了眼睛,惊异地、不可思异地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叹:“啊?!!!”

列车长:“对!用人顶!十个人当一个千斤顶,十个千斤顶需要一百个人就行!各分两组在铁轨两边,不是不可行!”

又是异口同声:“这样算是可行,但火车经过的颠力那么大,人怎能承受得住?”

列车长:“一百个人不行二百个人!二百个人不行三百!四百!五百!承不起也得承!!***说人定胜天!!!”

二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火车司机无可奈何:“那怎么行驶?”

列车长:“以最慢的速度滑行!”

站长同样的无可奈何:“那我去招集人。”

只有疯狂的年代才能做出疯狂事情!一时间前面卧铺车箱的人就看到,山那面有许多人好像是拿着铁揪、锄头、木棒、铁棒都是长的工具急急地像马蜂一样朝火车这边跑过来,越集越多,站在只能容身二人的悬崖的铁轨两旁,人挨着人足足排上了二百多米!

火车!火车起动了!!以最慢的速度驶向人桥!!!一米……二米……

当车头驶到第一人的时候,火车司机流泪了!!只有他最清楚看都不用看就可以想象那些人承受的是怎样的一种压力!能不能承受另当别论,即使能承受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情景!他不敢去想,只能用最慢最慢的速度向前向前。他眼泪像传染病一样很快传染着身旁每一位列车员,然后传到卧铺车箱,随着火车的前进继续向后漫延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了快二小时,二百米的人桥过也了一半,列车长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他为自己的疯狂而自豪!他眼望前方,期待着胜利。可天空中一道闪亮随后就是一声巨大的纠心的雷声,重重地打到他心里震憾而惊恐,疯狂再次升级,迅速发出号令:“加快速度!”

“不能加快!你也看看下面的人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火车司机显然有些愤怒。

“我不看!火车能走就说明能行!就算下面这几百人牺牲了也比整列火车坠毁值!”

“可是~~”

还没等火车司机说出来,列车长就接过话:“别可是了!眼看又要下暴雨了,雨下来车轨打滑比你现在加速更危险!”

火车司机再次无言以对,无可奈何地提了一点良心速度。

雨终究还是下下来了,火车司机打开沙阀,站长在车轮前撒着沙。雨却无情地毫无顾忌打着人桥上每个人!

广播再没发出任何声音,车箱内仍然很安静,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慢行,并不感到有什么危机,有说笑的,有争吵的,有大人教训熊孩子的,吃东西的,睡觉的,吸烟的,甚至还有报怨火车开得比蜗牛还慢的……但大多数人早已停止了对火车出现的紧急情况的谈论,仿佛与自己无关,因为火车虽然开得很慢,但一直在前进。

张咏梅和谢军两人是越谈越近了,已经习惯这种慢行的车速,一点不影响他们的谈话,谢军一直纠缠问为什么去北大荒,为什么十月才去,不管张咏梅如何解释都不能令他满意,绕一圈又会回到这个问题上来,显然张咏梅有些不耐烦,提到这个问题就会叉开。然后把话题引到各自兴趣、爱好、理想上,甚至谈及到各自的家庭,无话不谈。而其它三人却不能很畅快地谈话,由于人太多,在他们座位之间的地下,坐了两个青年男子,使得坐在两边座位上的人脚都打不直,坐了这么多小时其实无论坐着的人与站着的人都是同样的难受,只是强忍着火车终于到站的时候。当火车驶出转弯能看到前方时,一切都不淡定了!坐在顺驰的三个女生,看到前面车箱窗两边的人,背驰的都转向窗外,而且不一会儿就泪流满面,却默默无语,看不出眼泪是因伤心还是感动。张咏梅是靠窗而座,等待着能看到前方。

谢军纳闷谈得如此投机张咏梅怎么看着窗外突然流泪了?问她怎么了,她却一句话说不出,只见她的眼泪从黑漆漆的脸上画出两道白杠,滴在红色的毛衣上,手一动不能动,根本没意识去擦。于是向窗外望去,然后回头同时伸出手,抓住张咏梅的手,眼泪也擒在眼眶里不停打转,然后拉着她的手示意到他这边来座。

其它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他们俩人的反应也太奇怪了,跟刚看到前面那些人的表情一样,但凡看过窗外的人都会形成这个表情。当张咏梅与谢政交换位置的时候,谢政起身向窗外望了一眼,低下头来也默不着声了。肖华更纳闷,咋都是这种表情?顺势填补了张咏梅的位置靠窗而坐,谭玉琴也顺移,谢政只有把小女孩抱起来放在腿上坐在谭玉琴的位置。

二个女孩好奇地向窗外望去,只见铁轨旁,方向一致、动作一致、一个紧接一个、弓箭步、埋着头、肩杠着各种长棒的一行人,长棒顶着铁轨,想必列车的另一面也是这样的一行人,就像紧锁的拉链抬起整列火车!他们每个人都一声不响,咬牙切齿地用力地随着火车的颤动而颤抖!他们在用肩膀用肉体承受着!承受着整列火车的通过!托起所有人的生命!!

火车一米一米前进!时间一分一秒消失!每一秒钟都是一种煎熬!这样的慢速已经持续大概两个多小时!对于人桥是两个多小时的肉体煎熬,对于车箱内的人而言是精神上的煎熬!当肖华看到火车在她面前压上第一个人的时候,她几乎崩溃了,由流泪变为抽噎,她清晰地看到雨水打在这些颤抖的肉体上,融入浸透血的补疤衣服里,再顺流而下,从手肘倒拐处、从胶鞋或赤脚跟处流出来,形成一条条的血河!流入滚滚奔流的黄河而远行。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观冲击呀!

车箱内瞬间生死攸关起来,但凡看过窗外的人回到原位,有就一动不敢动的,生怕一动就会加重下面这些人的负担,有嘴里恋恋有词祈祷的,有哭着生死别离的,有抱着永不分的情侣的,就像张咏梅和谢军,他们抱在了一起像热恋的情侣生死离别一样!没人去笑话他们更不会有人指责他们,虽然在上火车之前他们根本素不相识。心灵的震撼能让最肮脏的思想都会洗涤干净!

人就这么奇怪,越不敢看越不想看越不愿意看的东西,却偏偏会去看。肖华也是这样,她不仅看着自己从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肩膀上碾过,而且心中还一个一个人数着!她想看清每个人的脸,记住他们!

时间是会随着人们的情感而变换长度,越是痛苦就越漫长。 1、2、3、4、5、6……当数到258个的时候,肖华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或者是一种释放的揪心痛,或者是无法报答的感恩愧疚之心。这些等于至少有516个人的身影深深镶入肖华的脑海里,血液里,身体每个细胞里!嵌入回忆里、潜意识里、梦里!当漫长得像过了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的三个多小时后,终于听到广播放出已经胜利通过这段悲创的路程,不!是心里历程时,肖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车箱里自发高歌:“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我们成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个个泪如雨下、涕泗滂沱、泣不成声!!肖华唱国歌第一次唱出了切身体会。

“乘客们请注意!终点站茶园到了,请……”

与回忆同时响起的广播把肖华从遥远的时光隧道换醒,发现眼泪滴在放在手提包上的双手上,于是从包中拿出一张纸巾,边擦边不好意思地左右看看,却看到整个列车已空空荡荡,一个清场的工作人员正向自己走来。肖老师擦干眼泪收拾了一下心情急忙起身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