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亲眼看着她死的
九方珉一袭白衣，玉带环佩，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清逸模样，进了偏厅。
“堂二哥，安好。”九方珉行礼道。
龙小二也没过于客套，直言说：“进来坐。”
九方珉在龙小二对面的黄花梨交椅上坐下，与他四目一对，此人眸光精明瑞亮，气质儒雅高逸，虽只着了身灰衣，但独添了几分贵气和特殊的冷俊之感。
这与他先前在祠堂外见到的那个糟粕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龙小二看出了他的困惑，“你我见过。”
九方珉自知失了礼数，道：“前几日，在祠堂偏门外，见过堂二哥，当时只觉得堂二哥好生面熟，竟不知会如此的巧合。”
“不知珉弟所说的面熟是指？”
“那日马车行得快，我也是一时觉得堂二哥像极了堂哥，尤其是这侧颜。”
“珉弟好眼力。叔父见过我，是否也如是说？”
“家父？”九方珉不想他突然提到了父亲，神色略微紧张了一瞬，“家父并没有说过。此番，只说让我来拜见。”
下人进来奉茶，顾青鸾走过去，将茶盏送到了九方珉手边的茶几上。
“你大哥身子可好？”龙小二问道。
“我大哥哥？”九方珉露出一脸的愁容，“前几日，他旧疾犯了。我们全府上下，急得一夜没合眼。”
“等我身子养好了，去看看他。”
“不敢劳烦堂二哥。听闻堂二哥被盗贼刺伤，险些殒了性命，想必伤势很严重。”
“已无大碍了。”
“不瞒堂二哥，我大哥哥，因旧疾……平日里，不愿意与人往来。”
龙小二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道：“无碍。”
九方珉拘谨地起身，“堂二哥身上有伤，我今日冒昧叨扰了，待过些时日，等堂二哥身子康健了，我再来拜见。”
“好。”龙小二对顾青鸾道：“代我送送。”
“是。”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青鸾便回来了。
“可有收获？”龙小二看她进门，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这位珉公子着实有趣得很，他说起话来慢声慢语，可走起路来，脚底跟生了风似的。也不知他轻功如何？改日，我得去会会他。”
“你探他的底，他自然也在探你的底。”
顾青鸾觉得龙小二言之有理，走到他跟前，低声说：“他，他们，会不会是……”
龙小二思虑道：“再狡猾的狐狸，终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顾青鸾点点头，继而问道：“他所说的，九方玠的旧疾，是何病症？”
“巅疾。此症发作时，人面色青紫，口吐白沫，若不能及时医治，恐会咬舌自尽而死。”
“竟有这等骇人听闻的病，可因这个而受父亲冷落，也着实可怜。”顾青鸾看天色不早了，不敢多待，“我得去集市一趟，晚饭时再来找你。”
顾青鸾走后，李寻抓着一只死猫的尾巴，进来道：“二爷，你瞧这猫，一早儿还生龙活虎的，这会儿竟死了。这浑身上下硬得，都动弹不得了。
我也不敢扔，这猫，顾姑娘最是喜欢了。
您说，该怎么处置是好？”
龙小二只微微瞥了它一眼，“扔到水里去。”
“啊？”
李寻先是不解，后恍然大悟道：“二爷的意思，我懂了，回头我就跟顾姑娘说，这猫，失足掉到水里，淹死了。”
李寻遵照二爷的吩咐，到了水池边，随手一丢。
大尾猫落水后，溅起了一大滩水花。
这身子一遇水，封印就解了。大尾猫四只爪子本能地奋力扑腾着，“救命！救命……”
李寻刚准备离开，扭头一看，这猫竟然活了过来！还凄惨巴巴地叫着！“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李寻跳下水，把它从水里捞了出来。
大尾猫上岸后，使劲地抖动它绒毛上的水渍，李寻见了骂道：“你这猫，没死，装什么死啊！”
大尾猫满腹委屈，不想那妖怪还会妖法，欺凌它弱小！这下，它再也不想见到那妖怪了！它伸了伸腿，就往祠堂跑……
晚饭时，顾青鸾提了两个大食盒过来。
李寻在一旁帮她布菜，看着紫檀桌案上色泽鲜艳的菜品，让他不由地馋涎欲滴起来，“今日可真丰盛啊~”
顾青鸾笑道：“你那份我给你备了。”
李寻知有的吃，嘴也变甜了，“顾姑娘人就是好！”
龙小二上桌后，邀顾青鸾一起坐下。
李寻见状，立马识趣道：“二爷慢用，我先下去了。”
顾青鸾坐定后，给他一一介绍了菜名：“这是银葵盒子、蒲菜炒肉、猪腰子片、鱼肚火腿，还有这个，十锦火烧，群仙羹，甲鱼片子汤，最后这盘特意给你做的，叫：珑缠枣饼，吃了可以补血气。”
龙小二夹起枣饼，细细品尝，道：“你去的时辰不长，如何备下这么多菜？”
“说来得谢谢九方宥，他不知怎地猜到我要去集市，在府门外留了辆马车给我，还让厨房的两个姨婆随我一道去，这才省去了许多时间。
今儿这些菜，是在大厨房里做的，两位姨婆还帮我搭了把手，着实让我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就多备了几份。”
龙小二听后，没再多说些什么，将所有的菜品一一地尝了个遍。
“好吃吗？”顾青鸾瞧他细嚼慢咽，儒雅喜欢的样子，笑着问他。
“嗯。”
“小二，我如今觉得，你本该就是这样子，一副富家公子的闲适、从容。你说，之前的你，是不是故意伪装出来，掩人耳目的？”
龙小二看着她探寻的目光，“你会这么想，其他人，恐怕也会这么想。”
“那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先读万卷书，再言其他。”
“我爹说，书读好了，可以考取功名。你呢，想考功名吗？”
“九方家世代经商。九方宥凭借一己之力将家族推上南国世家的首位，你觉得是何道理？”
“先前，我听爹娘闲谈时，提起过，九方氏的江湖地位与朝廷密不可分。想来，九方宥是得到了朝廷的支持。”
“嗯。但眼前一时的繁荣，不意味着长泰久安，他依附的势力，若有一天倒了，对九方家将是灭顶之灾。”
顾青鸾如同第一回认识他。半晌，才道：“原来，你思之甚远。”
龙星看着她，眼中波涛暗涌，似有星辰闪烁。
他发觉龙小二的这个身份，能让他躲在其身后，毫无芥蒂地与她促膝长谈。
“从前……我有个，小徒弟。”
顾青鸾不想，他会说起从前的事，眼神亮了起来，“小徒弟？”
“嗯。她，很顽劣，爱贪吃贪睡，时常被我罚。”
顾青鸾笑了笑。
“我教会了她一些本领后，她便想尽办法地，要与我分道扬镳。”
“后来呢，他得偿所愿了吗？”
龙小二垂眸，并未接话。
顾青鸾想了想，“因你这身份，姨娘不敢在一处久留，你们必然是要分开的。”
龙小二目光黯然，道：“她死了。我亲眼看着她，死的。”
顾青鸾意外地问：“他，怎么死的？”
龙小二神色变得悲伤和幽深。
顾青鸾发觉后，惊呼道：“她，她是个女子！”
回祠堂的路上，顾青鸾就一直在想，龙小二小徒弟的事。
每个人，是不是都有不能言说的秘密和痛苦。
譬如，爹娘的死。那份她扎在心里，永远抹不去的痛。
龙小二，对他那个小徒弟，是不是也是这种痛？
她方才见他，提及她的死，眼中隐忍着的痛楚，让她心里竟也跟着难受了一番。
顾青鸾失落地趴在姨娘的床榻边，道：“姨娘，小二今日伤势好多了。
晚饭的时候，吃了许多菜。我们还相谈了甚久。
他说，他从前有个小徒弟……可我不知，她因何死了，至今令小二放不下。
不过，您放心，他如今，很上进。
我想，终有一日，他会让九方家的人刮目相看。”
大尾猫打着瞌睡，被她的声音吵醒了，“我哪来的小徒弟？八成是那妖怪，前世造的孽吧。哼……”
子夜时分，祠堂里刮起阴风阵阵，熄去了尽数的长明灯，连同那守夜的小厮，也一同昏睡过去。
黑白无常二位爷，照常巡夜时，发现此地有鬼魂作祟，便游离着身子，进来分辨个清楚。
二位无常进了龙四娘的屋子，见顾青鸾搂着龙四娘睡得安稳，地上还守着只白色的猫儿，不禁面面相觑。
白无常道：“八爷，你说，这三个，是什么来路？”
黑无常看着龙四娘、大尾猫和顾青鸾，道：“这不明摆着，人、妖、人嘛？”
“不对，不对，这分明是鬼、鬼、妖。”
“这老妇人，魂魄俱在，怎么成鬼了，自然是人。这猫嘛，形是畜生，魂魄皆为人，自然是妖无疑。那小姑娘，人形，无魂，只有一魄，最是怪哉，你说她是人，不对，你说她是妖，也不对。”
“八爷，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这魂魄，还收吗？”
黑白无常，从未见此怪事，一时也无法定夺。
白无常道：“不如，你我先去请教东岳大帝，再来此收取魂魄吧。”
“不可，不可，东岳大帝诸事繁忙，此等小事，你我定夺便是。这猫，你说是鬼，我说是妖，先取了他的魂魄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