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镜像心理（3）
雅济打断了江潭的思绪，善意地提示道：“你也不要太疑心某一个人。拍照者未必就是你的室友，同样可能是附近宿舍的同学。”
江潭回想着自己所住的公寓式宿舍的格局——楼梯间和公共客厅之间设有门禁，自己所在的七层又是顶层，因而几乎不会有其他楼层的女生来访。
江潭向自己发问，除去702宿舍的单晓筱，可能拍摄自己书桌的人还会有谁呢？廖萱前天来过702宿舍，江潭不知道她是否拍了照，既然廖萱和单晓筱相熟，也来看过江潭的宿舍，那么她的室友——据说同样是“仙女潭”粉丝的许知落，也可能看到过些什么。至于那间701宿舍，只住着路离离一个人，但她大多数时候不在学校里留宿……
江潭越想越混乱，忽然之间，她敏锐地抓住了一处细节：“等一等，如果‘落月’早就拍了这张照片，为什么要在第四张照片发出二十分钟之后，才发这一张？”
“或许，对方想要误导我们，让我们认为这张照片是即时拍摄的，但这个解释有些牵强……”雅济轻轻点头，表示对江潭提出的疑点非常认同。如果“落月”拍摄江潭的桌面并且延迟发布，其动机就根本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
如此一来，江潭和雅济都更倾向于探讨另外一种可能性——照片上的桌面，是‘落月’自己的。
江潭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落月’是想借此告诉我，模仿，已经到这一步了！这张照片像是在说，我拥有的每一样东西‘落月’都必然会拥有，我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江潭想通了‘落月’的行为逻辑，如果江潭昨天坚持更新微博的行为是一种“宣战”，‘落月’直接发布一张桌面的全貌图，则是无声的嘲讽。这是‘落月’微博里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并非“仙女潭”的复刻版的照片，‘落月’要借它挑明一件事情：没错，所有照片都是我自己拍的，所有物品也都是我自己的，我要模仿的并不是“仙女潭”的照片，而是她的现实生活！
“不管事实与哪种可能性相符，可以确定的是，你的生活被人监视了。”雅济慎重地作出总结，却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认为，对方为什么要警告你？”
“因为前天的照片引起了争议，我昨天故意发了一张不可能被模仿得一模一样的照片。”江潭把自己用作家签名当照片背景的事情告诉雅济。
雅济听罢站起身，把手机推到江潭面前，语气也变得略微急切了：“那本书，在这张桌面照里吗？”
江潭立即明白了雅济的用意，如果那本书上的签名也原原本本地出现在‘落月’的照片里，那么‘落月’拍摄的一定是江潭的桌面，如果并非如此，那么‘落月’极有可能是刻意地避开了这个独一无二的签名，因为模仿它很困难。
“在，而且打开了扉页，签名也在差不多的位置……但是，并不清楚。”
“因为拍摄了桌面全貌，所以签名变得不清楚了？”雅济手扶桌面，眼眸中的微光闪烁着。
“对！所以对方在糊弄。”江潭心中有了数，既然对方仍然是那个热衷模仿自己、并且希望模仿得尽可能像的“学人精”，而并非墙中人、床底鬼之类的恐怖角色，那么事情就没有变得糟糕太多。
雅济仿佛又一次觉察了江潭心中所想，她提醒道：“好了，就算‘落月’发一张这样的照片，是为了掩饰自己根本无法模仿你的最新照片，能够模仿到连桌面布置都一模一样的地步，也已经非常恐怖了！你不要掉以轻心，别忘了，‘落月’也有一本签名书。”
“不光是签名书。还有前天刚刚推出的可乐味薯片、咖啡磨、清明上河图书签和起泡酒呢。”江潭试着用轻松些的口气说出这句话，耳朵所听到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有气无力的。疑点依旧很多，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深究“落月”如何弄到这些从未出现在自己微博里的东西，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机械化的念头，那便是回到宿舍之后，把咖啡磨和书签添加到那张A4纸清单上。
“一旦遇到什么事，立刻联系我。”
“好的。”江潭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便熄灭了它，“我晚上还约了一个人，今天就先走了，抱歉！”
“晚上，还有约？”雅济的眼眸在顷刻之间发出怀疑的光芒，她一改刚才的严肃神色，从头到脚地把江潭审视了一遍，嘴角带笑，用意不言而明——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想什么呢，学习上的事情啦。”江潭也笑了，方才积压在心头的云翳，因为雅济的打趣而暂时消散。江潭作势要挥动提包打雅济，却看到雅济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露出看破了一切的表情，只好摇摇头，把提包挂在小臂上，挥手向雅济告别。
江潭和应照约定在图书馆一层的茶水吧见面，在那之前，江潭打算回一趟宿舍。
江潭到了宿舍楼七层，尚未走出楼梯间，就和住在701的路离离打了个照面。楼梯间的光线很昏暗，江潭下意识地笑着点点头作为打招呼，目光却落在路离离半缩在毛绒绒衣袖里的手上，那只很白的手里像是握着什么东西的柄。
江潭侧身让路，也就给来自小厨房那边的光线让出了通道，她看清路离离手中拖着的是一个拉杆箱。江潭不禁脱口问道：“你要回家了吗？”
对于一周只有两三天在校内的路离离，江潭并不熟悉，至少不会比她对单晓筱和廖萱的了解程度更熟悉。但路离离是七层所有其他女生中，最吸引江潭兴趣的一位。
单晓筱是随性而耿直的女生，廖萱是最简单的那种开朗女孩，许知落则又过于平凡了，以至于平凡得有些特别——她有着让人最难以记忆的那种相貌、嗓音和着装，言行举止比起中庸，还要显得再死板些。在江潭的印象里，许知落总是跟在廖萱身边，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独特之处。
路离离则不同，她的皮肤极其白，仿佛自幼时起就从未见过光一般，身材是娇小的那一类，小小的脸却并不露骨，反而有种惹人怜爱的肉感。江潭第一次见到路离离时，觉得她很像收藏家们所痴迷的那种SD娃娃，路离离的着装总是可爱得高雅，比如，坠着两颗绒球的呢子斗篷，又比如，胸间至腰部有一片倒梯形蕾丝绣的裙装，再比如，漆皮的玛丽珍鞋。
“嗯，我从礼拜五下午到礼拜三，都没有课。”路离离的口音有些含混，时常咬字不清，却并不惹人讨厌。
从礼拜五下午到礼拜三，真是奇怪的表述方式，江潭暗自想。她不禁羡慕路离离可以把课程集中在一天半之内，这种操作对于德语系的学生而言不是奢侈，而是绝不存在的可能性。
转过门框，江潭才注意到路离离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女人约莫四十至五十岁的年纪，面容稍显憔悴，迷茫的眼神中有一种江潭从未见过的特质，像是那些年近半百的底层妇人已经彻底埋葬了野心、刚刚开启知安乐命的状态，却又不完全相同，更像是分明在绝望地随波逐流，却又希冀着命运流向注定结局的途中，会横江出现一棵可依赖的树、一座可停留的桥。
江潭迟钝地想起，她曾经听说路离离也是外地来的，不经常在学校里留宿，是因为平时住在附近的姑姑家。那么，眼前的女人就是路离离的姑姑了，于是江潭不再多想，礼貌地问候一句：“阿姨您好！”
江潭看见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听到她说出任何话，反而是路离离微微一笑，温和而客气地回答道：“谢谢你，再见。”
江潭穿过小客厅时，隐约听见女人快走了几步，紧接着两个人的脚步声都从楼梯间向下移动，渐渐变得轻微了。江潭边走边计划着等会要收拾的东西，她得带好电脑和充电器再去见应照，电脑里有没有保存着什么会惹他笑话的东西？他喜欢在工作的时候喝咖啡还是奶茶？
对了，她还必须要补补妆，虽然目前来看整个妆面还很完整，可是她很难保证，自己如果再在图书馆坐一两个小时，双颊上不会浮起薄薄的粉。
江潭加快步伐，径直向宿舍走去。时间有些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