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镜像心理（1）

2018年11月23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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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五的国金中心人流熙攘，每个行人的前面都有好几个肩膀在上下耸动。

江潭在糖果绿色的招牌前驻足。面前的这家蛋糕店，据说是该品牌在中国开设的第一家分店，营销号等线上媒体为它下足了功夫，因而，即便是在工作日的下午，等待的队伍也从糖果绿色的店门底下，一直忽而直忽而弯曲地，延伸到楼层尽头的安全出口处。

江潭是直奔竹炭咖啡千层而来的，因此，她提早来到这里排队，等到雅济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招牌前，又循着长龙四处寻找同伴的身影时，江潭已经点好了两块蛋糕和雅济最喜欢的水果茶。

“辛苦你了，排了很久的队吧？”看到江潭端着食物走过来，雅济立即拿起用来占座的手提包。

“没关系，是我非要来这家的嘛。”江潭不介意地笑道，这一回她决不会忘记给食物拍照。江潭先将几个盘子紧凑地放在一处，再站起身变换着角度移动手机，一次性拍摄许多张照片，最后再从其中挑选最称心如意者，对其进行后续加工。

每当江潭拍完照重新落座，她总是弯曲手肘收回手机，神色紧张地划动几下屏幕。雅济很了解江潭，她知道如果在那之后，江潭没有站起身来重新拍摄，而是如释重负一般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用一种更加从容悠然的神情看着手机，则说明她们可以开动了——桌面上那些漂亮的食物不再是工艺品，成为即将满足年轻女孩们嗜甜愿望的茶点。

雅济捧起水果茶喝了一大口，江潭望着她幸福且满足的表情，却难以感受丝毫的共鸣。江潭觉得水果茶不能像牛奶一样被做成热饮，实在是一件可惜的事——那透明杯壁里的液体看上去太寒凉了，全然勾不起她的食欲。

尽管商场内部开着制热空调，空气并不像大街上那样冰冷得渗人骨髓，可江潭依旧裹着厚实的围巾。外表时髦的江潭是一个养生者，她知道像自己这样注重健康的90后已经不多见了，却仍然有些固执地认为，精致是由内而外的事情，正如美容护肤和保持身材是人们一生的事业，保持身体内部各器官的健康也是认真生活必不可少的原则。

江潭常常套用一句老一辈们很爱说的话：“坏习惯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健康的。有些毛病，年轻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兆头，以后就渐渐显现了。”

江潭她们面前的这款新品蛋糕，融入了竹炭和阿拉比卡咖啡豆的香气，呈现黑色外观，形状层层叠叠，上坠有可可碎片，如同上古时期火光终日浮动的熔岩地带，让人无端地联想到巨兽在焦油坑中挣扎、地质层因板块运动而裸呈它的年轮。

江潭认为，既然这里需要排队，那么排队这件事在这里就有道理。她阅甜食无数，知道千层蛋糕的工艺集中在酥皮上，这散发着淡淡苦咖啡醇味与竹炭清香的一角，所具备的极致层次感，绝非超市冷柜里的平庸蛋糕可以比拟。

雅济看上去并不认同江潭的评鉴结果，她缓缓地咀嚼，细细地品味，最后却还要抿一口水果茶，这才能轻轻地吞咽下去。雅济将刚才一直握在手中的叉子放回托盘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江潭：“你果然有咖啡瘾。”

“Coffee，世界三大饮料之一，我不理解竟然有人会不爱。”江潭虚指雅济面前的水果茶，半开玩笑地说：“就算喝咖啡上瘾，也比偏爱过分甜腻的饮料更健康一些。”

“是吗……对了，我今天看到报纸上说，现在的网红商家，都是故意雇人排队造势，再花钱收买营销号，把品牌炒作起来再收回成本。”雅济低头望着那块黑黢黢的蛋糕，嘴角略带笑意，“不过，你是大网红，肯定要追求网红美食才能保持热度嘛，普通人做这种傻事，就纯粹是盲从消费了。”

雅济平日里沉静温雅，不过一旦和江潭互相调侃起来，思路和口舌皆灵巧的她从来不落下风。

“当网红怎么了，你欺负我嘴笨是不是？”江潭伸手去触雅济的脸颊，想要出其不意地捏捏她的鼻尖，却被雅济侧身避过了。江潭便不再打闹，坐直了身子，将胳膊肘也搭在桌面上，“好啦，我要跟你说正事。”

“还是微博上那件事？”雅济也收敛了笑容，点点头道：“正好，我也收集到了一些资料，想和你谈一谈。”

“那么我先说。我昨天拜托一个很厉害的人，帮我查了查‘落月’的一些照片。”

“很厉害的人？”雅济柳眉微动，似乎觉察到江潭的措辞中，新添了异于往常的感情色彩。

“是电脑技术很厉害的人，喂……你且先不要打断我。”江潭仍然笑着，却下意识地垂目避开雅济打量的眼光，立刻继续说下去：“他刚才回复我，经过技术层面的检验，那几张照片上都没有任何后期处理的痕迹。”

“也就是说，‘落月’确实拥有照片中出现的每一样东西。”

“对，‘落月’也是实拍。”江潭用左手食指轻扣桌面，点点头，又说：“我已经将所有物品的来路都梳理了一遍，除了《海错图》，其他同款物品在我们的微博里先后出现的时间差，最短的是两天。那么，‘落月’是通过什么途径，在短时间内弄到相同的物品的呢？”

两个女孩都沉默了，她们对“购买途径”这个实际问题尚且缺少头绪。

过了约莫半分钟，雅济才抬起目光，间隔着一张蓝漆小桌的对面，江潭也苦笑着摇摇头。于是她们决定暂时跳过这个问题，换一个角度分析当前状况。

“那天回学校后，我立即去资料室查阅了一些文献，又到资讯室请教了陈教授。”雅济解锁手机屏幕，将一份电子版的学术论文展示给江潭，用淡黄色画笔轻轻涂抹过一行文字，向江潭解释道：“可能是这个——医学上称之为镜像心理的现象。这种理论可以用来解释那些‘模仿者’的行为动机。”

“叫‘模仿者’不恰当，我室友告诉我，把这种人被称为‘学人精’更痛快。”

雅济神色复杂地看了江潭一眼，江潭便明白了，从雅济个人意气的角度来说，她的确也很想咒骂那个模仿朋友的神秘人，以“学人精”或者更刻薄的词汇称呼对方，可是从心理学从业者的角度来讲，咨询者又必须拥有同理心，聆听、理解和接纳他人的心理活动，并且和他们产生共鸣。

身为心理系学生、著名心理咨询师陈教授的助理和助教，雅济的确不应该对她正在分析的“患者”，进行带有主观色彩的评判。

“根据发展发展心理学来看，刻意模仿他人是一种长期的、稳定的心理现象，这类人往往伴随着过度、极端的心理。而这一类心理，主要是由过度自卑或自信导致的、异常且持续的心理。也就是医学上常称的镜像心理。”

“所以，‘落月’费尽心思地模仿我，很可能是出于镜像心理？过度自卑或过度自信，这两种诱因有什么异同吗？”

“准确来说，‘落月’更像是拥有病理性镜像心理。镜像心理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亲密性的镜像心理，常见于亲近、熟悉的人之间，诱因往往是自卑，比如，你正好是他所能接触到的、比他更优秀的、他一直希望成为的人。不过，亲密性模仿不属于病理性。”

江潭认真地听着，联想到单晓筱提到的那位初中同学，现在结合雅济的话来看，那名曾经让单晓筱厌烦不已的“学人精”，很可能是一个自卑到极致的孩子，做出种种受到单晓筱等人厌恶的行为，只是因为渴望着变成更优秀的自己，却又不得要领而已。

“另外一类呢？”江潭主动问道，她知道雅济擅长与人交谈，之所以中途停顿下来，是在为聆听者留出消化信息的时间。

“另外一类是距离性的镜像心理，也叫做病理性镜像心理，是一种疾病。如果举例说明的话，一个孩子每天模仿电视剧里的人物，久而久之，他会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人物，从而渐渐地失去自我，长大以后，他变得越来越会扮演，没有自己做决定的想法，完全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

“这就是‘落月’呀。”江潭轻呼出声。她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病理性镜像心理的科学解释，竟然和她之前对‘落月’行为动机的猜想如此吻合！那么，“落月”的确是一个病人，一个因先天或后天的缘故，失去了自我思考能力的残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