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模仿者（4）

江潭注视着应照启动电脑的动作，默默地把手伸进单肩包里，取出一个精巧得像是中世纪宗教书册的笔记本，颇为隆重地将它放在桌面上。她决心认真地学习这门课，尽管每学期伊始，她都要下好几次这样的决心，但她对于学好这门选修课的决心，是那些希望能够通过专业课的单纯愿望无法比拟的。

江潭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如此积极，想必，是因为这门课有用吧。

这门选修课名为《电脑图像创制技艺》。江潭虽然痴迷网络生活，却自认为并没有操作电脑的天赋，对于掌握计算机技巧也缺乏兴趣。她之所以选择这门选修课，纯粹是因为其授课内容与修图软件PhotoShop相关，她一直希望提高自己美化一张张照片的水平。修图是一项值得学习的技能，她坚信这项技能对她的网红道路有所裨益。

应照再次停下手头的工作，是在江潭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又从盒子里取出一支嵌在红绒布里的钢笔，轻轻地旋开笔帽的时候。应照转头望向江潭，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地笑。

江潭不知道他为何要笑，是因为她连做个笔记都要精致得大费周章吗？还是因为，在他眼中这只是一门动动手就能掌握的实践课程，她却摆出了一副备战文科科目的架势？

江潭自己也惊讶不已，此时的她竟然并不觉得窘迫，甚至隐隐地希望，这个如盐汽水一般的男孩能接着笑，最好一直望着她笑下去。

应照没有问，笔记本上为什么坠着铜锁和钥匙、为什么钢笔末端附着一根泛暗绿色微光的花翎。他也没有像上次相见时那样，问她为什么没有带笔记本电脑。他问她的是：“软件，你已经下载安装好了吗？”

江潭这时方才窘迫起来，她望着桌面上的复古笔记本和羽毛钢笔，思忖自己是不是太张扬、太浮夸了一点，毕竟这门课的教授所讲的第一句话便是：“《电脑图像创制技艺》，是一门注重实践的课程。”

看见江潭摇头，应照歉意地说：“我记得上次答应过你，会帮忙解决途中遇到的困难，怪我，没有主动联系你。”

“没有，没有！其实是我自己想要逞能，以为这件事情很容易解决，结果到现在都没有装好，反而更丢人了。”

虽然那句“怪我没有主动联系你”莫名地顺耳，江潭仍然不能接受这种大承大揽的歉意，应照的友善让她愈发地惭愧，因为，她并非遇到了困难而没有求助，更不能怪应照没有主动联系她了。

事实上，江潭压根就没有开始安装软件。学习新知识这种事情听起来诱人，却不是持久的动力源，江潭对于自己不擅长的工作通常只有三分钟热度，安装软件这件事，绝不会像画一款精致的妆容、拍一张完美的照片那样，能让她甘愿付出一整个上午，乐此不疲。

从某种角度来说，江潭不是个优秀的女孩子，不比那些立志做祖国科学技术人才的女性学霸优秀，也不比那些有耐心和上进心的普通才智女孩更值得被关照。她得客观地看待自己，评价自己既虚荣又浮躁，不过分。

“Adobe的产品有时确实挺麻烦。这样吧，”应照替江潭解除尴尬，紧接着，非常自然地提出解决方案：“你先把安装失败的项目清除掉，等到任何方便的时候联系我，我来帮你重新安装。”

第二节课，老师首先播放了一段对婚纱照进行后期处理的全过程录像，视频采用快进效果，展现了绿色幕布前的新娘如何被选中、被移动到带有奇幻色彩的巨大哥特式建筑前，最后融入整幅瑰丽宏伟的画面当中。

江潭望着投影仪上那张最后的成品图，新娘坐在百余级台阶之上，周身环绕着足以擎起一座上古神殿的灰白色石柱，她将目光延伸向远方，仿佛在凝望天空的裂痕，她把手臂抬至胸前，似乎要驱散混沌的云翳。

江潭喜欢这样的风格，她禁不住地想入非非，盼望自己将来成婚之时，也能获得这样一组文艺而不失华丽的写真——有纪念和美学的双重意义。

“简单的选区和图层合并，再执行曲线命令调节曝光，最后那个调整形体的方案，应该是液化。”应照的声音打断了江潭的思绪。

面对一张婚纱照，工科男生的思维果然直线条得惊人，江潭想。她深深地望了应照一眼：“你什么都会，为什么还要选修这门课？”

“因为有一些基础，所以更容易拿到好成绩。”应照坦然道：“这样，就不需要为选修课花太多精力，反而有时间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此类行为俗称“学霸刷分”，江潭想。

江潭又问：“你不觉得，尝试从未接触过的事情，也很好玩吗？”

“我，不喜欢玩。”应照诚实地回答：“我从小性格内向，唯一称得上感兴趣的事情是计算机技术，可能……的确有些无趣吧。”

却也奇怪，应照看似平淡无奇的话语，却总能引发江潭的胡思乱想——如果他算无趣，又有多少人能称得上有趣呢？雅济可以算一个，人称“精致小仙女”的自己也算一个，至于其他人，外语学院的众多女生中，并没有江潭熟识的人物，男孩子虽然人数寥寥，可是个个都依仗着“稀有人口”的身份，在两百多个女同学的瞩目之下变得娇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