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模仿者（1）

2018年11月22日，星期四

江潭早晨化妆的时候，单晓筱的闹铃还没有响。

这个冬天较之往年，严寒得还要深刻些。往常，江潭总是嫌单晓筱的闹铃太大声，每每声称自己睡眠轻薄，却又每每被吵醒后抱怨几句，就重新沉沉入梦。

江潭想，单晓筱醒来时必定惊讶，因为自己不但昨晚没有早睡，今晨还没有赖床，这两件“罕见”之事居然接连发生——如果单晓筱某天戒掉了饮料、开始泡脚养生敷面膜、选择睡“美容觉”而不是去图书馆学习，届时江潭的惊讶程度，就是单晓筱即将体会的诧异程度。

江潭打算整理一下清单上所有物品的来路。“来路”这种说法似乎欠妥，毕竟每一样东西都归江潭自己所有，来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绝无“来路不明”的可能，只不过有些物品的购买时间较为久远，她必须重新回忆或者查找网购记录。

江潭要弄清楚的关键，并不在于自己获得的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而在于，为什么“落月”会拥有相同的东西。

桌面书架，价格151元，网上购买于2018年2月25日，第一次出现在“仙女潭”微博的时间是2018年2月28日，它同样出现在“落月”主页最早的一条动态中，时间是3月8日。

创意复古蓝牙音响，399元，网上购买于2018年2月25日。3月5日江潭发布动态，3月10日“落月”发布动态。

木头桩造型的托盘、树形状的香薰蜡烛、极简插花瓶均网上购买于2018年5月4日，6月5日共同出现在“仙女潭”的动态中，6月7日出现在“落月”动态中。

……

刻字咖啡杯、杯碟和银勺，购买于一家实体店铺，时间大概是国庆节假期期间。垫布的布料购买于网络，时间是10月8日。江潭第一次为这几样物品拍照并发布动态的时间，是10月20日。

《海错图》画册购买于故宫博物院出版旗舰店，发货时间是11月1日。它初次出现在“仙女潭”和“落月”微博的时间，都是11月21日，也就是昨天。

当然，江潭作为一个在文艺圈子内小有名气的网红，半年期间发布的微博不止这几条，她几乎每天都要拍点什么发布上去。不过大多数时候，江潭发布的照片包含信息很少，品牌商标、冲泡好的燕麦粥和切块摆盘的水果，都可以充当她的素材。

模仿一张照片对水果进行摆盘，是人人都做得到的事，似乎无可厚非。然而，连水果切片的数目和薄厚、樱桃的柄是相连还是分开、猕猴桃片与血橙片如何叠放都原搬照抄，就成了十分诡异的举动。

“落月”确实会做到这种地步，每一次都会。

但一张水果拼盘的照片，终归反映不出太多拍照者的信息。于是，江潭直接忽略了自己和“落月”诸如此类的动态，而是只挑选那些独特、有辨识度的同款物品进行记录。她自上而下地将这份记录审视了好几遍，用红笔标记出可能说明一些情况的地方。

江潭决定暂且去除那本《海错图》不论，因为对于“落月”和自己在同一天早晨首次发布包含《海错图》的照片这一状况，她只能解释为一种巧合，即“落月”恰好也有一本《海错图》，因而可以在看到“仙女潭”发布新照片的第一时间，利用手头已有的物品进行模仿摆拍。

这份清单显示，“落月”通过“仙女潭”的微博，看到某件首次出镜的物品，于是设法获得一件相同的物品，再模仿“仙女潭”拍照、发表这一过程，所用的最短时间是两天。托盘、蜡烛和花瓶是同一家网上店铺的原创物品，并且，这三样东西以组合的形式被安放在江潭的桌案上，因而江潭认为，出现巧合或雷同的可能性并不大。

“落月”只可能在看到“仙女潭”的动态之后，设法获知了这三样物品的购买方式，并且在同一家店铺下单购买同款商品，两天之内就收到了货物。

目前为止，江潭可以粗略地判断，“落月”身处在国内某个并不偏远的地方，经济条件很宽裕。

单晓筱醒来时看见伏案的江潭，确实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她什么也没有说，起身下床，走进卫生间并且轻轻地关上门。过了半分钟，江潭听到电动牙刷的鸣响，接着是用水漱口的声音，最后又是一阵直截了当的水声。江潭不由得想象那场景——单晓筱将水龙头开到最大，用双手把向下冲刺的水流往自己脸上扑打，腰弯得几乎让小腹贴上大腿。

单晓筱出来时拿着一条毛巾，她朝江潭那边看了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椅子旁边。有半个椅背那么厚的衣物摞在椅子上，单晓筱将它们一件件地卸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最后，椅子释去了重负，单晓筱也得以坐在原本就应该由人来坐的地方，把桌面上的书本和文具往书包里装。

单晓筱起身拿钥匙的时候，动作顿了一顿。她将钥匙揣进棉服的口袋里，转向江潭，声音不高不低：“你不舒服吗？”

“没有。”江潭放下那张A4纸，她以为单晓筱只是在出门前随口问问，听到回答就会立刻推开门出去，并不在意对方说的是“没有”还是“再见”。江潭确信，只要她别发出任何“确实不舒服”的讯息，单晓筱就不会落入去留两难的尴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