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抗癌临证新识(第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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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明清深入

明清两代,抗癌医家辈出,名著叠见。外科当仁不让,专科专著新人耳目;内科博大精深,新说纷呈。有以理论创新擅长,有以临床经验丰富见称;有耳熟能详的大家,也有耳目一新的专家。是我国古代肿瘤医学发展的高峰时期。
一、《景岳全书》与肿瘤
张介宾,明代医家,以《景岳全书》中在理论、方剂等方面的杰出贡献而驰名医坛。他肿瘤的病因病机及辨证论治方面有许多新的论述,发挥着承前启后的作用。
(一)善于理论概括
张介宾作为理论大家,在肿瘤方面也往往能在具有极强说服力的情况下,驳倒诸家之说而出新意,且观点鲜明,提纲挈领,高度概括。如“反胃一证,本属火虚,盖食入于胃,使果胃暖脾强,则食无不化,何至复出?今诸家之论,有谓其有痰者,有谓其有热者,不知痰饮之留,正因胃虚而完谷复出,岂犹有热?”对于噎膈,不仅在病因病机上有独到见解:“噎膈一证,必以忧愁思虑,积劳积郁,或酒色过度,损伤而成。盖忧思过度则气结,气结则施化不行,酒色过度则伤阴,阴伤则精血枯涸,气不行则噎膈病于上,精血枯涸则燥结病于下”,而且提出了“凡治噎膈,大法当以脾肾为主”的鲜明观点,谓:“上焦之噎膈,其责在脾;下焦之闭结,其责在肾。治脾者,宜从温养,治肾者,宜从滋润,舍此二法,他无快捷方式矣”。
张介宾具有相当高的哲学水平,在积聚等治疗上善于把握时机,权衡缓急,举重若轻,说理透彻,颇堪回味。如:“治积之要,在知攻补之宜,而攻补之宜,当于孰缓孰急中辨之。凡积聚未久而元气未损者,治不宜缓,盖缓之则养成其势,反以难制,此其所急在积,速攻可也。若积聚渐久,元气日虚,此而攻之,则积气本远,攻不易及,胃气切近,先受其伤,愈攻愈虚,则不死于积而死于攻矣。此其所重在命,不在乎病,所当察也。故凡治虚邪者,当从缓治,只宜专培脾胃以固其本,或灸或膏,以疏其经,但使主气日强,经气日通,则积痞自消。斯缓急之机,即万全之策也,不独治积,诸病皆然”。
(二)擅长灸法治疗
将灸法作为治疗肿瘤的常规,与药物相提并论,《景岳全书》可谓无与伦比。在《景岳全书》中用灸很有规律,反胃、噎膈、积聚等相当于恶性肿瘤的疾病,灸法必备,如反胃灸上脘、中脘、下脘、天枢;噎膈灸膏肓、膻中、中脘、膈俞、心俞、天府、乳根、三里;积痞在上者,宜灸上脘、中脘、期门、章门之类;积块在下者,宜灸天枢、章门、肾俞、气海、关元、中极、水道之类。而有些疾病就没有提到灸法,如泄泻、痢疾、痞满、吞酸、恶心嗳气、呕吐、郁证不寐、怔忡惊恐等,究其原因,可能是张景岳作为温阳派的中坚,特别看重寒邪、阳虚在肿瘤发生发展中的作用有关。如“反胃一证,本属火虚”“风寒外感之邪,也能成积”以及他力批张子和谓“三阳结,谓之膈”是热结的观点,“愚按此说则大不为然。夫结之为义,《内经》原非言热,如本篇曰:阴阳结邪,多阴少阳,与石水;又《举痛论》曰:思则气结。是岂以结为热耶?且热则流通,寒则凝结,此自阴阳之至理,故凡霜凝冰结,惟寒冽有之,而热则无也,此天道之显然可见者,人身阴阳之理,无非是耳”。再看书中心腹痛、胁痛、腰痛、头痛等痛证无一不用灸法,当是取寒主凝涩,因寒故痛也之意。另外,《景岳全书·外科钤·论灸法》中也道出了他重用灸法的原因:“凡大结大滞者最不易散,必欲散之,非藉火力不能速也,所以极宜用灸……若毒邪稍缓,邪深经远,而气有不达,灸之为良”。
张景岳并不是不用针,而是以灸为擅长罢了。《景岳全书·杂证谟·积聚·针灸法》仅引用长桑君针积块癥瘕法:“先于块上针之,甚者,又于块首一针,”且接着就说“讫,以艾灸之,立应”。对于灸法在本节则大书特书,尽显特色:“凡灸之法,宜先上而后下,脐腹之壮用宜稍大,皆先灸七壮,或十四壮,以后渐次增加,愈多愈妙。以上诸穴皆能治痞,宜择而用之。然犹有不可按穴者,如痞之最坚处,或头、或尾、或突、或动处,但察其脉络所由者,皆当按其处而通灸之,火力所到,则其坚聚之气自然以渐解散,有神化之妙也。第灸痞之法,非一次便能必效,务须或彼或此,择其要者,至再至三,连次陆续灸之,无有不愈者”。
二、《外科正宗》与肿瘤
《外科正宗》系明代医家陈实功于1617年所著的外科专著,“论证最详,论证最精,” [1]对当今中医外科影响最大。书中涉及肿瘤的论述主要有瘿瘤、脏毒、失荣、翻花疮等。在目前肿瘤临床常用的外用方药中,不少是出自陈氏的《外科正宗》。如太乙膏、阳和解凝膏、生肌玉红膏、三品一条枪、如意金黄散、珍珠散、真君妙贴散等等。其中尤以三品一条枪治疗早期宫颈癌的临床应用最广,疗效很好 [2]。三品一条枪锥切治疗宫颈癌的科研成果,已获1986年国家中医药重大科技成果甲级奖。
(一)确定了瘿瘤的诊断及治法规范
《外科正宗》专设瘿瘤论,在总结前人薛立斋有关瘿瘤病因病机论述的基础上,结合自己40余年的临床经验,大胆创新,拟订了大量的专门方剂,全面论述了瘿瘤的证型治法及方药,确定了瘿瘤病的诊治规范。
对于瘿瘤的诊断,总体来看,“初起红色光亮,微热微痛,跟脚浮浅、不坚实者为易”,“初起肉色不变,寒热渐生,根脚散漫,时或阴痛者险。已成坚硬如石,举动牵强,咳嗽生痰,皮寒食少者逆。已溃无脓,惟流血水,肿不消,痛不止,脾气衰弱者逆。破后血水不止,肿硬更增,败腐不脱,菀气恶心者死”,已概括了炎性肿块与恶性肿瘤的鉴别及预后判断。
瘿瘤治法,基本原则是“初起自无表里之症相兼,但结成形者,宜行散气血。已成无痛无痒,或软或硬色白者,痰聚也,行痰顺气。已成色红坚硬,渐大微痒微疼者,补肾气、活血散坚。形如茄蒂,瘤大下垂者,用药点其蒂茄落,生肌收敛。已破流脓不止,瘤仍不消,宜健脾胃为主,佐以化坚。已溃出血不常,瘤口开泛者,宜养血凉血,佐以清肝。溃后瘤肿渐消,脾弱不能收敛者,补肾气、兼助脾胃”,体现了不同病程阶段的不同治法。
筋瘤:
肝气郁结,怒动肝火,血燥筋挛。坚而色紫,垒垒青筋,盘曲甚者,结若蚯蚓,遇喜则安,遇怒则痛。治当清肝解郁,养血舒筋,方用清肝芦荟丸:川芎、当归、白芍、生地、青皮、芦荟、昆布、海粉、甘草节、牙皂、黄连,神曲糊为丸。
血瘤:
暴急太甚,火旺逼血沸腾,复被外邪所搏而肿。微紫微红,软硬间杂,皮肤隐隐,缠若红丝,擦破血流,禁之不住。治当养血凉血,抑火滋阴,安敛心神,调和血脉,方用芩连二母丸:黄芩、黄连、知母、贝母、川芎、当归、白芍、生地、熟地、蒲黄、羚羊角、甘草、地骨皮、侧柏叶,灯心为引。
肉瘤:
思虑郁结伤脾,肌肉消薄,土气不行,逆于肉里。软若绵,硬似馒,皮色不变,不紧不宽,终年只是复肝然,或微痛,或不痛。治当理脾宽中,疏通戊土,开郁行痰,调理饮食,方用加味归脾丸:陈皮、贝母、香附、乌药、当归、白术、茯神、黄芪、酸枣仁、远志、人参、木香、甘草、合欢根皮。
气瘤:
忧郁伤肺,或劳伤元气,致气浊而不清,聚结为瘤,或腠理不密,外寒搏而为肿。软而不坚,皮色如故,随喜怒消长,无热无寒。治当清肺气,调经脉,理劳伤,和营卫,方用通气散坚丸:陈皮、半夏、茯苓、甘草、石菖蒲、枳实、人参、胆南星、天花粉、桔梗、川芎、当归、贝母、香附、海藻、黄芩、荷叶,灯心、生姜为引。
骨瘤:
忧恐损肾,恣欲伤肾,肾火郁遏,骨无荣养而为肿。疙瘩高起,坚硬如石,形色或紫或不紫,推之不移,坚贴于骨,形体日渐衰瘦,气血不荣,皮肤枯槁。甚者寒热交作,饮食无味,举动艰辛,脚膝无力。治当补肾气,养血行瘀,散肿破坚,利窍调元,方用调元肾气丸:生地、山萸肉、山药、丹皮、白苓、人参、当归身、泽泻、麦门冬、龙骨、地骨皮、木香、砂仁、黄柏、知母、鹿角胶,酒、蜜为引。
对于瘿,虽然薛立斋有筋骨呈露曰筋瘿,赤脉交结曰血瘿,皮色不变曰肉瘿,随忧喜消长曰气瘿,坚硬不可移曰石瘿之说,但陈实功根据实际经验,未循旧例,分门别类,而是提出了“通治瘿瘤初起,元气实者,海藻玉壶汤、六军丸;久而元气虚者,琥珀黑龙丹、十全流气饮”的大法。海藻玉壶汤偏重于理气化痰,由海藻、贝母、陈皮、昆布、青皮、川芎、当归、半夏、连翘、甘草节、独活、海带组成;六军丸偏重于攻毒化瘀,由蜈蚣、蝉蜕、全蝎、僵蚕、夜明砂、穿山甲组成;琥珀黑龙丹以血分为主,由琥珀、血衄、京墨、五灵脂、海带、海藻、南星、木香、麝香组成;十全流气饮以气分为主,由陈皮、赤茯苓、乌药、川芎、当归、白芍、香附、青皮、甘草、木香、姜、枣组成。用药面宽,各有侧重,君臣佐使,独具匠心。
(二)论述了脏毒的病因病机及证治
脏毒基本上相当于直肠癌、肛门癌。《外科正宗》谓其病因病机:“醇酒浓味、勤劳辛苦,蕴毒流注肛门结成肿块”“又有生平情性暴急,纵食膏粱,或兼补术,蕴毒结于脏腑,火热流注肛门,结而为肿”。尤其是“发于内者,属阴虚湿热渗入肛门,五内结肿,刺痛如钟,小便淋沥,大便虚秘,咳嗽生痰,脉数虚细,寒热往来,遇夜尤甚,此为内发,属阴难治”一段,甚合笔者“燥湿相混致癌论” [3]之意。而且,结合后边“又有虚劳久嗽,痰火结肿肛门如栗者,破必成漏,沥尽气血必亡”之说,实质上已经观察到了直肠癌、肛门癌导致的肺转移现象;而“痛连小腹,肛门坠重,二便乖违,或泻或秘,肛门内蚀,串烂经络,污水流通大孔,无奈饮食不餐,作渴之甚,凡犯此未得见其有生”一段,则是对盆腔转移的描述。在距今400年以前,能有如此细致、系统的观察推断,实在难能可贵。
脏毒的证型及治疗方法,分为阴阳两大类型。“发于外者,多实多热,脉数有力,肛门突肿,大便秘结,肚腹不宽,小水不利,甚者肛门肉泛如箍,孔头紧闭,此为外发,属阳易治。宜四顺清凉饮、内消沃血汤通利大小二便;痛甚者,珍珠散、人中白散搽之;脓胀痛者针之”。发于内者,宜四物汤加黄柏、知母、天花粉、甘草,兼以六味地黄丸调治”。
(三)提出了唇茧的病因病机及治疗方法
唇茧基本上相当于唇癌。《外科正宗》首先明确了唇癌的归经“阳明胃经症”的新说。因为,脾开窍于唇,人所共知,也为临床实践证实。《外科正宗》之所以提出唇茧为阳明胃经症,既是唇癌疾病的特殊性表现,也是伤寒学派“实则阳明,虚则太阴”学说的发挥。对唇癌的病因病机,提出“因食煎炒,过餐炙爆,又兼思虑暴急,痰随火行,留注于唇”之说。虽然对其临床表现只有“初结似豆,渐大若蚕茧,突肿坚硬,甚则作痛;饮食妨碍,或破血流久则变为消渴、消中难治之症”短短一段,但“久则变为消渴、消中”一语却表现出了一个临床医家细致深邃的观察功夫。张仲景在《金匮要略·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第七》首先指出了“肺痿之病何从得之?师曰:或从汗出,或从呕吐,或从消渴”之说,而现今恶性肿瘤与消渴(糖尿病)相关已为文献及我们的临床实践所证实。 [4-5]《外科正宗》提出唇茧“久则变为消渴、消中”的见解,是我们发现古代文献中第二个表明了恶性肿瘤与消渴(糖尿病)相关的书籍,难能可贵。
《外科正宗》对于唇茧的治疗方法虽然简单但也颇有特点:“初起及已成无内症者,用麻子大艾炷灸三壮,贴蟾酥饼膏盖,日久渐消。内症作渴者,早服加减八味丸,午服清凉甘露饮,以滋化源”。热疗已经成为肿瘤治疗的常用方法。按中医寒者热之的观点,热疗应该属于寒证的治法,但西医临床并不区分寒热之证,也能取效。《外科正宗》用灸法治疗唇茧,也属于以热治热之法,配合“贴蟾酥饼膏盖,日久渐消”也说明这种方法确实有效,看来对于恶性肿瘤来说,突破常规是必要的。当然,陈实功也知道这种局部疗法只是对于还未出现远处及内脏转移的“初起及已成无内症者,”“日久流血不止,形体瘦弱,虚热痰生,面色黧黑,腮颧红现,口干渴甚者,俱为不治之症也”。
参考文献
[1]李经纬,林昭庚.中国医学通史·古代卷[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0:568-571.
[2]吴玉生,邱仕君.陈实功《外科正宗》对中医肿瘤学的贡献[J].广州中医药大学学报,1999,16(3):169-172.
[3]王三虎.燥湿相混致癌论[J].山东中医杂志,2005,24(1):3-5.
[4]张怡梅,刘斌.恶性肿瘤与胰岛素抵抗[N].中国中医药报,2003-10-9(8).
[5]Yoshikawa T,Noguchi Y,Matsumoto A.Effects of tumor removal and dody weight loss on insulin resistance in patients with cancer[J].Surgery,1994,116(1):62-66.
三、《疡科心得集》与肿瘤
《疡科心得集》是清代外科学家高秉钧的代表作。高秉钧(1755——1827),字锦庭,江苏无锡人。学验俱丰,位居《中国历代名医名术》一书所精选的85位医家之列。 [1]博通经方,洞晓脉理,虽治外科必参究《内经》等,探其本而不袭其末。清乾隆、嘉庆年间,以疡医名数百里,求治者往来不绝于道。在肿瘤的病因病机及诊断治疗等理论与临床方面也能标新立异,多所发挥。
(一)四绝症经验丰富
《疡科心得集》例言中将外科四绝症与内科四大绝症并列,谓:“大方中有四绝证,风、痨、臌、膈是也;疡科中亦有四绝证,谓失荣、舌疳、乳岩、肾岩翻花是也。”已对恶性肿瘤的预后有清醒的认识。失荣,又称失营,相当于发生于颈部的恶性淋巴瘤。而马刀则相当于颈淋巴结核。《疡科心得集》有《辨失营与马刀生死不同论》,因为“一为不可治,一为可治,以患处部位相同而形又相似,故并而论之。”在这里,重点论述了失营的病因病机、命名及临床表现:“失营者,由肝阳久郁,恼怒不发,营亏络枯,经道阻滞,如树木之失于荣华,枝枯皮焦故名也。生于耳前后及项间,初起形如栗子,顶突根收,如虚痰疬瘤之状,按之石硬无情,推之不肯移动,如钉着肌肉者是也。不寒热,不觉痛,渐渐加大;后遂隐隐疼痛,痛着肌骨,渐渐溃破,但流血水无脓,渐渐口大内腐,形似湖石,凹进凸出,斯时痛甚彻心,胸闷烦躁,是精神不收,气不摄纳也;随有疮头放血如喷壶状,超时而止。体怯者,实时而毙;如气强血能来复者,亦可复安。若再放血,则不能久矣(亦有放三、四次而毙者,余曾见过)。”从上述形象、具体、生动的描述中,不难看出一个中医专家观察之详细、经验之丰富了。对于失营的治疗,也有全面的认识:“宜戒七情,适心志;更以养血气、解郁结之药,常常服之,庶可绵延岁月,否则促之命期已。其应用之方,如加味逍遥散、归脾汤、益气养营汤、补中益气汤、和营散坚丸等,酌而用之可也”。这种以扶正为主的治疗方法,实在是久经临床的无奈之举,大拙藏巧。他何尝不知道古人用雄黄、腻粉、硇砂、水银等以毒攻毒之方法?对于我们现代中医来说,面临经过放、化疗仍不能逆转病情的患者,大有借鉴意义。
舌疳,相当于舌癌,而牙岩则是舌癌齿龈转移。高秉钧在《疡科心得集》中将舌疳牙岩相提并论,即“辨舌疳牙岩舌疔论”。先论生理及病因病机:“舌疳者,由心脾毒火所致。盖舌本属心,舌边属脾,因心绪烦扰则生火,思虑伤脾则气郁,郁甚而成斯疾,其证最恶”。恶性肿瘤之所以至今仍是缺乏非常有效治疗方法的疑难病症,关键是对其致病机制不甚了解。看到上述高见,我想,要有所突破,恐怕首先应该从心理、情绪等方面下工夫了。次论临床表现:“初如豆,后如菌,头大蒂小,又名舌菌,疼痛红烂无皮,朝轻暮重……若失于调治,以致焮肿,突如泛莲,或状如鸡冠,舌本短缩,不能伸舒言语,时漏臭涎,再因怒气上冲,忽然崩裂,血出不止,久久烂延牙龈,即名牙岩。甚则颔肿结核,坚硬时痛,皮色如常,顶软一点,色黯不红,破后时流臭水,腐如软绵,其证虽破,坚硬仍前不退,此为绵溃,甚至透舌穿腮,汤水漏出,是以又名翻花岩也。”足见其不仅已经清楚了舌疳与牙岩的关系,而且也清楚舌癌导致颈淋巴转移的表现。对于治疗,初期“宜用导赤散加黄连”“急用北庭丹点之,自然缩小而愈”。中晚期“因舌难转掉,饮食妨碍,故每食不能充足,致令胃中空虚,而怯证悉添,日渐衰惫……虚者,归脾汤;便溏者,归芍异功汤。然此证治法虽多,百无一生;纵施药饵,不过苟延岁月而已。”既强调早期治疗,内服外用结合,也深切体会到该病预后的凶险。
乳岩,就是乳腺癌。《疡科心得集》对其病因病机和临床表现有具体、详细、全面、准确的描述,指出:“夫乳岩之起也,由于忧郁思虑,积想在心,所愿不遂,肝脾气逆,以致经络痞塞结聚成核,初如豆大,渐若棋子,不红不肿,不痛不痒,或半年一年,或两载三载,渐长渐大,始生疼痛,痛则无解日,后肿如堆栗,或如覆碗,紫色气秽,渐渐溃烂,深者如岩穴,凸者如泛莲,疼痛连心,出血则臭,并无脓水,其时五脏俱衰,遂成四大不救。”至于治疗,仍强调“清心静养,无挂无碍”,用药还是坚持扶正为主的治疗原则,“当以加味逍遥散、归脾汤,或益气养营汤主之”。在明代,中医能准确诊断的恶性肿瘤恐怕发病率最高的非乳腺癌莫属,观察详细,治疗经验也多,所以,这扶正为主的治疗原则和治疗方法还是值得我们继承发扬的,切忌草草读过。
肾岩翻花,就是阴茎癌。《疡科心得集》中不仅详细准确地论述了肾岩翻花的病因病机及临床表现,而且强调了早期治疗以及心理调节的重要性。谓:“此证初觉时,须用大补阴丸,或知柏八味,兼用八珍、十全补之属。其病者,再能怡养保摄,可以冀其久延岁月。若至成功后,百无一生,必非药力之所能为矣。”值得一提的是,照高秉钧老先生的处方来看,都在16味左右,这为我在肿瘤临床的大方、复方提供了文献学依据。由于病机的复杂性,治疗癌症,除危重且不耐药者、脾胃虚弱者外,往往需要标本兼顾、整体与局部统筹,味多量大在所难免。
(二)论肺痿见解超前
就像肺癌既是肿瘤内科的疾病,也是肿瘤外科的疾病一样,《疡科心得集》在肺痿的病因病机、命名及临床表现的论述上也技高一筹。“盖肺为五脏华盖,处于胸中,主于气,候于皮毛。凡劳伤血气,腠理虚而风邪乘之,内感于肺,则汗出恶风,咳嗽短气,鼻塞项强,胸胁胀满,久而不瘥,便成肺痿;又或汗下过多,重亡津液,亦能致之”,又谓“人有久嗽后肺受损伤,皮肤黄瘦,毛悴色焦,咽喉雌哑,寒热往来,自汗盗汗,气喘不得卧,小便数而不渴,口中有浊唾痰沫而无脓,寸口脉数而虚涩者,此为肺痿。”这些描述,既有生理基础,又提出了肺痿新的病因病机“劳伤血气”“痿为正气虚”。对临床表现的观察,不仅超出前代和同时代医家,至今也无出其右者。对于肺痿的治则及治疗方法,提出了“正气虚者,治之宜缓”,“虚则补中带清”,“治痿,宜清燥救肺汤”等新观点。笔者在《肺癌中医病证的基础与临床研究》的博士论文中,提出了“肺癌可从肺痿论治” [2]的观点,并在古代医家治疗肺痿经验的基础上总结出8个证型及其代表方剂,尚未包括清燥救肺汤。今读《疡科心得集》于此,倍觉新奇贴切,而且竟与拙文“燥湿相混致癌论” [3]之意暗合,不能不感叹中医宝库之博大以及后学如我之渺小。
(三)诊瘿瘤区分五脏
《疡科心得集》中既区分了瘿瘤之不同:“瘿者,阳也,色红而高突,或蒂小而下垂;瘤者,阴也,色白而漫肿,无痒无痛,人所不觉”,又明确概括出总的病机:“瘿瘤者,非阴阳正气所结肿,乃五脏瘀血浊气痰滞而成也”。而且创造性提出区分五脏相应肿瘤的具体方法:“若怒动肝火,血涸而筋挛者,自筋肿起,按之如筋,久而或有赤缕,名曰筋瘤。若劳役火动,阴血沸腾,外邪所搏而为肿者,自肌肉肿起,久而有赤缕,或皮俱赤者,名曰血瘤。若郁结伤脾,肌肉消薄,外邪所搏而为肿者,自肌肉肿起,按之石软,名曰肉瘤。若劳伤肺气,腠理不密,外邪所搏而壅肿者,自皮肤肿起,按之浮软,名曰气瘤。若劳伤肾水,不能荣骨而为肿者,自骨肿起,按之坚硬,名曰骨瘤。”同时,还拟订了相应的治疗方法:“当各求其所伤而治其本。大凡属肝胆二经结核,宜八珍加山栀、胆草,以养气血,清肝火,六味丸以养肺金、生肾水。若属肝火血燥,须生血凉血,用四物、二地、丹皮、酒炒黑胆草、山栀。若中气虚者,补中益气汤兼服之。”
(四)治积聚随机应变
《疡科心得集》中对于积聚的认识相当全面深刻,既能通观全局,又能区别对待,如在病机上强调七情所伤,“盖人之气血,营卫一身,上下周流,无时或间,苟得充实顺序,积聚何由而生?一有所伤,则气液水谷,失其运旋,以致稽迟而为积为聚也。”所以,“数证者俱从郁论,病本在于肝脾,而胃与八脉,亦与有责。”“治之之法,当从诸经,再究其气血之偏胜,气虚则补中以行气,气滞则开郁以宣通,血衰则养营以通络,血瘀则入络以攻痹。”在肿瘤临床上,单纯的气虚、气滞、血衰、血瘀并不多见,也不局限于一个脏腑,往往是夹杂繁复,变化多端。这一点,作为医家自然对应有方:“如或营伤气阻者,须于养营之中,通泄其气;如或络虚则胀,气阻则痛者,须以辛香苦温,和络通降;又如肝胃两病者,宜泄肝救胃;肝胃脾同病者,则扶土制木……病由冲任扰其肝胃而逆乱者,仍从肝胃两经主治,宜疏降温通。凡此皆施治之大要,贵在医者之生心化裁耳。”尤其是对积聚既提出了总治则,又强调随机应变,颇具辩证法思想。“总之用攻法,宜缓宜曲,不可太峻,太峻则正气受伤;用补法,忌涩忌呆,须当疏利,疏利则积滞可去”,这一肿瘤治疗的基本原则,对于现代中医攻补兼施治疗方法的运用和把握尺度、不偏不倚的抗癌思想影响深远。“至于古人调治之方,若金铃子散、疏肝导滞汤、益气养营汤、鳖甲煎丸、旋复葱绛汤等,俱可酌用,须随机应变,不执方而方始为我用矣”。
明清时期,中医在继承历代学术经验的基础上,分专科专病深入钻研,充分发挥,学科内涵已趋丰富成熟。笔者曾就有代表性的4本现代中医肿瘤书籍做过统计,高秉钧以81次的频率,成为明清时期被引用肿瘤文献最多的医家,再通过上述内容的展现,可以说,明清时期抗癌医家之冠,高秉钧当之无愧。《疡科心得集》是当今肿瘤科医生最应着力研读的古籍。
参考文献
[1]刘祖贻,孙光荣.中国历代名医名术.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02:1236-1238.
[2]王三虎.肺癌可从肺痿论治[N].中国医药报,2005-2-21(7).
[3]王三虎.燥湿相混致癌论[J].山东中医杂志,2005,24(1):3-5.
四、《叶天士医案大全》与肿瘤
就医家个人医案来说,清代名医叶天士的医案,经验丰富,数量最多,影响最大。我们依据潘华信、朱伟常主编《叶天士医案大全》(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1994)对其中的肿瘤医案进行了统计分析,以冀得出一些有益的启示。
(一)一般资料
《叶天士医案大全》共有肿瘤医案149则。其中噎膈反胃73则,癥瘕51则,积聚24则,乳岩1则。复诊率:《叶天士医案大全·临证指南医案》中84则肿瘤医案,占《临证指南医案》3123则医案的2.68%,其中有16则复诊医案,复诊率为19.04%,与《临证指南医案》其他疾病16.96%的复诊率略高。复诊有效率:16则复诊医案中6则症状减轻,10则未表明变化,有效率为37.50%。与《临证指南医案》其他疾病535则复诊医案的23.55%有效率相比高出14%。肿瘤医案中最多复诊2次,而一般疾病最多复诊18次(中风),差别明显。既说明肿瘤的治疗难度高于一般疾病(需多次就诊),也可见叶天士减轻肿瘤症状的水平较高,受到患者信任。由于年龄记载不全,《临证指南医案》中积聚5人,14~ 37(平均26.4)岁,可见良性肿瘤多。噎膈反胃17人,年龄33~ 78岁,平均56.7岁。年龄明显偏大。癥瘕12人,16~ 50岁,平均34.5岁。
(二)病因病机
对于病因,积聚有嗔怒强食,积劳阳伤,骑射驰聚,寒暑劳形,食物不节等;噎膈反胃则特别强调劳力、郁怒、老年阳伤等,还多次指出酒客多发。而我们现在对食管癌、胃癌的病因看法中还缺乏对劳倦、阳虚重要性的认识。这种社会因素和体质在肿瘤发病学上的意义值得研究。癥瘕的病因有忧伤、悒郁、惊恐嗔怒、怒劳伤阳等。几乎均与心理因素有关,是妇女多郁的具体体现。就病机而言,积聚责气责血;噎膈反胃:“高年阳气结于上,阴液衰于下”“胃阳衰微,开合之机已废”“胃汁渐枯……三阳,燔燥烁津所致”“气火上郁”“痰饮内阻,清阳失旷”。且病因上的渐次深入或病机上的互相交织,“忧思郁结、痰凝阻碍”“阳气渐衰,浊凝瘀阻”“气滞痰聚日拥,清阳莫展,脘管窄隘,不能食物,噎膈渐至矣”。这也正是辨证用药上难以丝丝入扣并取得较好疗效的关键。
(三)治疗方法
治疗方法则多种多样,积聚有和胃、通泄、温通阳明、理气清热、分消湿热、养血通络、破血泻肝、通利二便等;噎膈反胃用得最多的治法是开痞通阳(12次),其次是温补胃阳(11次),此外,还有理气和肝调肺胃、活血化瘀,滋养肝胃、滋养肺胃、理气化痰、温阳化浊温肾阳等;癥瘕最常用的治法是理气通络(12次),其次是疏肝和胃(7次),另外还有宣通气血、苦辛通降、通阳泻浊等。现在看来,别开生面,辨证论治,圆机活法,没有被“抗癌”限定眼目。临床用方,除大半夏汤8次用于噎膈反胃外,零散引用的方剂有妙香丸(3次)、炒枯肾气丸、葱白丸、小温中丸、禹余粮丸、阿魏丸(均2次),还用过六味地黄丸等。从方剂的运用来看,以止吐止痛等对症治疗为多,迅速达到消除症状、减轻痛苦的效果,容易取得病人的信任与配合,对继续复诊,长期治疗有利。这可以说是门诊艺术,也是叶天士肿瘤医案中复诊率远高于普通疾病复诊率的原因之一。在临床用药方面,叶天士肿瘤医案中共用单味药物191个,均为内服,无外用和其他用法,对于肿瘤,尤其是恶性肿瘤来说,多种方法并用,尚且不足,何况只有一种用药途径。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他的短处。用药次数依次为:茯苓67次,半夏51次,桃仁36次,人参34次,姜汁30次,当归28次,川楝子27次,黄连、元胡23次,干姜22次,枳实、香附、小茴香18次,吴萸17次,橘红16次,白芍15次,厚朴、陈皮、青皮14次,生姜13次,栝楼皮、附子、桂枝12次,白术、麝香、枇杷叶、肉桂11次,麦芽、柏子仁10次,杏仁、郁金、当归须、川芎、青葱管9次,苏子、莪术8次,泽泻、熟地7次,炙甘草、旋覆花、山楂、鳖甲、丹皮、葱白、新绛、香豉6次。用过5次的有栀子等10味,用过4次的8味,3次的32味,2次的33味,1次的61味。值得提出的是,与其在病因病机、治法中重视“阳虚”的论述相对应,在用药上,清热药较少,而温阳药较多且一药往往多用。如葱分青葱管9次、葱白6次、葱白汁1次。再以生姜为例,分姜汁30次,生姜13次,生姜渣4次,生姜皮1次,区别使用,确有深意。从每个处方的药物数量来分析,149则医案共用药物1022味次,平均每个处方6.85味,可谓用药精练,名不虚传。从疾病类别来看,药物的作用趋向和部位以及病种等也确有分别。噎膈反胃病属中焦,故茯苓、半夏、人参、姜汁、黄连、干姜等健脾和胃药物频率远大于积聚和癥瘕。厚朴、陈皮等理气化痰散结药物用于积聚的频率最高。当归、川楝子、延胡索、香附、小茴、青皮、莪术、熟地、鳖甲等理气活血、温阳散寒、软坚散结的药物则用于癥瘕的频率明显偏高。噎膈反胃73则医案中用姜52次(姜汁25次、干姜18次、生姜9次),达71.23%,反映了一定的规律性。习用瓜蒌皮、枇杷叶、杏仁、苏子、旋覆花之类和降肺胃之气的药物治疗噎膈反胃是叶天士独到经验。
(四)心理调节
叶天士有一定的社会医学思想,强调心理调节在肿瘤治疗中的重要作用。常有“安静快活,可延年岁”“当怡情善调”“开怀怡养,斯为第一要策”等医嘱,足见高人一筹。且常能防患于未然,“以脉论之,日久恐有关格大患,未可不早为图之”等等。当然,他对恶性肿瘤的预后还是很清楚的,诸如:“累遭病反,老年难以恢复,自能潜心安养,望其悠久而已,药不能愈是病也”,“极难调治”,“仅可延年。”正是基于这种思想,才在对症治疗方面几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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