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生命与生命学术:张立文学术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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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学做篾工

治疗半月后,我回到干校。当时正在筹建篾工班,为春茶采摘和早稻收成的农具做准备,并聘请了当地一名篾工师傅和师傅带的一名徒弟,教我们编茶篓、茶筐、箩、席等,以便作为采茶、制茶和收稻谷用的工具。我、孙中原等4名男教师和徐冰、潘嘉等十几名女教师被抽调出来,在临时腾出来的篾工班工场(原刘家站农场的猪栏)里跟篾工师傅学习编篾具。篾工师傅破篾,破成适合我们编筐、编篓的材料,然后教我们编筐、编篓。篾满身是刺,大刺小刺说不清,所以在编筐、编篓时,若戴手套,就非常不方便,便不戴手套,手就会被刺伤,编上一天,手很累,红肿起来,搞得连扣纽扣都很困难,晚上回去女教师想用热水泡手以消除疲劳,但伤口没好不能泡,只得贴橡皮膏,第二天编篓时,手几乎都贴满了。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或者请假休息。有一次,军宣队来视察,他们不知做篾工的艰苦,看见我们坐在猪栏里不晒太阳,心里就有气,一开始就训斥我们:你们到“五七”干校,是来劳动改造,不是叫你们坐着享福,劳动人民顶着太阳、流着汗养活你们,但你们却坐在不晒太阳的地方做轻活,这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吗?你们每月拿着高工资,干这样轻松的活,对得起党对你们的养育之恩吗?训话完了,好一阵我们没有作声,一会儿一位女教师说,我们牢记军宣队领导的话,好好改造,编筐、编篓挺容易的,不妨请领导试试。他们还真以为容易,于是就坐下来想编,当拿起篾往那女教师编了一半的篓里插时,两只手都被扎进了竹刺,一下子就出血了。我们不敢笑,我们请来的老篾工笑着说:“编篓、编筐看似轻松容易,其实很难,这是技术活。你们不懂,自我学师以来,没有站着编篓的,也没有在大太阳底下编篓的。竹子经太阳一晒就干了,竹篾干了就容易断,所以,干燥天气要经常打湿来编。”军宣队走了以后,我们都觉得好笑,不懂装懂乱训人,结果自己碰了钉子。

老篾工告诉我们,篾工最难、技术最高的是破篾,而不是编织。编筐、编篓知道编的方法后就会编,也可以自己编出新花样,女教师都会织毛衣,心灵手巧,只要学会编了,就编得很像样,与街上卖的差不多。但破篾女教师就连试也不敢试了,它不仅要体力手劲,而且要技术,这样就决定4个男的都学破篾。4~5丈长的大竹子(毛竹),先在竹梢处破成二分的口子,约一丈长,用手握住竹梢使劲一扒、一抖,竹子便一分为二,再用同样的方法二分为四。二分为四后就可以坐在那里把竹子破成所需要的宽窄粗细了,然后再把篾黄、篾青分开,以做不同的用途,篾黄最里层质地脆,一般不能做编篓用。编筐、编篓的经用篾青,纬用篾黄,隔一两寸也可以用一次篾青。筐篓的四角都要由篾青来做,因在四角转弯的地方,需要篾的韧劲,篾黄韧劲不够,弯折易断,为了固定转弯的角度,要将篾青放在火上烤一下,使之成为我们所需要的弯角,再放到水里使篾青冷却,转弯角的形状就基本固定了。在学破篾的过程中,右手拿很锋利的破篾刀,左手拿竹子,用右手的刀破左手的竹子,竹条去了篾黄以后的篾青是较软的,篾黄又较脆易断,在左、右手距离很近的情况下很容易劈到手。有一次孙中原老师把左手大拇指指甲劈去了,痛得他脸都白了,流了很多血(一时都止不住),以后就不敢破篾了。另一位男教师被调走做其他工作,这样破篾的就只留下我和篾工班班长,班长经常要开会,坚持破篾的只有我一个人,因为生产队要老篾工师徒二人回去。我的手虽然没有孙中原伤得那么重,但劈一口子是经常的,的确是伤痕累累,直至现在还可以看到伤疤。我们编了很多采茶的筐篓,后又编箩,编箩要求的篾要比编篓的篾薄,篾是愈薄愈难破,箩是装茶叶或谷子用的,后又要编竹簟,即竹席子以凉茶叶或晒谷用。因为竹簟用后要卷起来,所以要求竹篾很薄,这就不靠破了,而是用牙齿叨着上面一片竹子,右手用破篾刀拿下面一片竹子,将它们撕开为二,撕到竹节处,用破篾刀轻轻一碰就过去,接着又撕和碰,一天下来手痛、牙齿痛、嘴唇裂。竹子都是从满是尘土的地上捡起来破的,叼在嘴里撕也觉得不卫生,不叼在嘴里撕又破不出那么薄的篾。能破这种篾,当时篾工班就只有我一人。中间老篾工师傅来看望过我们一次,他看到我能把篾撕得这样薄和匀称(即没有一处厚点、一处薄点),大加赞扬,说他的徒弟学三年破篾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平,要我跟他一起出去做活计,并说我有这样的手艺,一辈子不怕没饭吃。“五七”干校结束回北京时,经领导同意,我带回了我用的破篾刀,并一直保留至今,以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