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工、军宣队
面对这种状况和形势,我作为研究中国哲学史的人,往往会做历史比较的思考:中国历史上在每次大动乱后,新王朝往往会采取道家思想,与民休养生息,清静无为,以恢复生产,发展经济,所以出现了汉的文景之治和唐的贞观之治。中国刚经过八年抗战、五年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和三年饿死人的困难时期,新中国成立后为什么不采取与民休养生息、使民安居乐业的措施和政策?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朝令夕改,叫人捉摸不定。我也想到“得天下”与“治天下”的关系。《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记载:“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刘邦)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 ’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怿而有惭色,乃谓陆生曰:‘试为我著奉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打天下是“逆取”,是推翻一个政权,必须采取斗争的、发动群众运动的办法,否则难以“得天下”。“马上得之”就是说马上打出来的,也就是现代所说的枪杆子里出政权;那么,能不能马上治天下呢?陆贾认为,如果秦并天下(即统一六国,取得政权)以后,行儒家仁义之治,法先王,高帝能得天下而有之吗?秦不行仁义,不法先王,是秦所以失天下的原因所在,这就是“得天下”与“治天下”的不同。如果采取“得天下”的办法“治天下”,就只能搞乱自己,祸害人民。大凡一个政权在“得天下”以后,即掌握了政权以后,都采取巩固政权的措施,稳定社会秩序,使人民安居乐业,以能长治久安,而没有采取唯恐天下不乱的发动群众自己斗自己、自己推翻自己政府的做法。这样做的结果只能苦了人民,苦了功臣,而使“小人”篡权当政,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人民大学两派没有联合起来,北京各高校的两派也没有联合起来,于是,1968年8月中央便向各教育单位(大学、中学、小学)和党政机关派遣“工宣队”和“军宣队”。这是根据毛泽东说的:“凡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都应有工人、解放军开进去,打破知识分子独霸的一统天下,占领那些大大小小的独立王国。”把学校看成知识分子独霸的独立王国,于是“工宣队”和“军宣队”便到全国所有学校,占领上层建筑,占领“知识分子独霸的独立王国”。两队进驻我校后,天天召集我们训话,说是要打掉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嚣张气焰,打掉知识分子轻视工农兵的思想,改造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就成了“臭老九”。所谓“臭老九”,是指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之后的第九位——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即第九等人。“工宣队”和“军宣队”都说自己是工农兵,是领导阶级,但“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他们训道: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共产党、社会主义养你们,你们还说共产党、社会主义不好,不是资产阶级是什么?你们要老老实实接受工农兵的领导,接受思想改造,使自己来一个脱胎换骨的改造等。“工宣队”“军宣队”进校,说是工农兵占领上层建筑阵地,于是便组织学生、教师天天学习毛主席著作及马列著作,主要是学《语录》和检查自己各种错误的、修正主义的思想及学术观点,同时召开各种斗争会,斗争“当权派”“反动学术权威”和有政治历史问题者。知识分子经过几年七斗八斗后,还要被批斗,知识分子的厄运接踵而来,不知何时了!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大会后,又有人自杀了。这个时期,知识分子的生命都得不到保障,更不用谈学术研究了!
1968年7月,毛泽东批示:“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传达、学习这个“最高指示”后,我们教师都为人民大学的命运担忧。毛泽东说理工科大学要办,没有说哲学社会科学的大学要办,人民大学作为哲学社会科学的大学,今后还要不要办就成问题了,同时从1966年“文化大革命”以来,人大就没有招新的大学生,而1965年招的学生,当年提前毕业分配了,这就是说学校只剩下教职工了。教职工为学校命运担忧,也是为自己的前途和今后的工作担忧。这年10月,毛泽东发出“广大干部下放劳动”的号召。各党政机关、大学、科研、医院等单位都办起劳动基地,即“五七”干校。要我们知识分子走一辈子“五七”道路,即走劳动改造的道路,也要知识青年(即初、高中学生)到农村去,参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上山下乡运动。城镇居民也搬到农村去,参加劳动,实行改造。人民大学便派出人员到各省农村去找“五七”干校的校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