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澹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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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神秘的催生石

催生石(hasten parturition stone)是青金石的一个品种。当青金石中混杂的白色方解石多于蓝色时,呈浅蓝或灰蓝色,又名雪花催生石。从宝石的角度看,催生石品质不高,也不受重视。清代以前,文献上鲜见记载。经常为人们所提及的是明代朱孟震《西南夷风土记》中的一段记载:“土产,孟密东产宝石、产金,南产银,北产铁,西产催生文石。”孟密,也写作猛缅,指今天缅甸北部。据此可知,缅甸是催生石的一个产地。后经云南永昌、腾越输入中国内地。这一地区因为开采技术落后,产量不大。催生石最主要的产地,仍然是阿富汗的巴达赫尚地区,与青金石处于同一矿脉。阿富汗也是世界上催生石的最主要产区。其他地方据说也有出产。民初地质学家章鸿钊《石雅》提到:“今俗有名催生石者,亦青金石之属,相传出塔什干。”并引述清代周霭联《竺国纪游》,谓:“硕板多地方产催生石,似青金石而纹理粗劣,色亦黯。”章鸿钊:《石雅》,79页,《民国丛书》本。据此,则清代西藏也有出产,但章氏未做肯定。史料中也没有看到西藏或蒙古上层向清廷贡进催生石物件的记录。不过,地方志中有滇藏毗连的中甸地方出产催生石的记载:“中甸距前藏凡四十七站……所产则藏绸……催生石,上品曰京青,盖以输京局者,青矿隶三宝法王。”王崧:《道光云南志钞·边裔志下·西藏载记》,290页,昆明,云南社会科学院文献研究所,1995。如果这一记载无误,中甸应该是清廷催生石的重要来源。

到目前为止,资料中尚未发现清代以前的催生石加工物件的记述,出土实物中也未见报告。

事实上,清代乾隆朝才是催生石真正被开发、利用的时期。

清初文献中虽不见催生石的踪迹,鲜为人知的是,清宫档案中并不乏催生石的信息,只是不为外界所知。和青金石一样,阿富汗的催生石输入正是伴随着准噶尔问题的解决实现的。

在西域战事刚刚结束不久的乾隆二十六年四月,乾隆帝密信给新疆的参赞大臣阿桂:“先前,兆惠在伊犁,在噶尔丹策零贮藏玉石之豁吉格尔地方房内,寻得催生石三块送京。富德于伊犁豁吉格尔巴克地方亦寻得一块送京。再喇嘛伊西车木比勒告知兆惠,伊犁河对岸察汗乌苏、维霍尔里克一带旧房内尚有此石,亦未可料。著寄信阿桂等,于此等地方留心寻找,酌量送京。钦此。”并嘱咐“将此写入加封,入伊奏事夹板内送发”《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乾隆二十六年四月初十日,《寄谕参赞大臣阿桂等将伊犁豁吉格尔等处寻得催生石乘便送京事》,档号:03-129-1-062。。可知在平准战争期间,将军兆惠、富德等人已经开始为清廷寻找催生石送往北京。阿桂接旨后即着手寻找,“阿桂等奏,伊犁河两岸,从前大军数次经过,并无玉石等物。奴才等询知情者,相继掘获大小玉石十五块,大小催生石十四块,大玉盘二个。分别装入四匣内,交与侍卫鄂铎送往京城”。接报后当年八月,乾隆帝再谕阿桂:“将此等挖掘玉石之事,不必专做一事具奏。”“唯将所得玉石酌量送京,不必专折具奏。”《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乾隆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寄谕参赞大臣阿桂等将掘获玉石之处不必专折具奏》,档号:03-129-2-024。看来,乾隆帝对寻找催生石一事不欲更多人知道,故有保密考虑。从内务府的档案看,乾隆二十五年造办处只有催生石存货4两4钱5分,但二十六年新进催生石数量达到95斤12两。参见《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第26册,27页;第27册,97页。一年以后,乾隆帝再次寄信谕令伊犁将军明瑞、叶尔羌办事大臣新柱:“从前伊犁曾送催生石,恐回疆亦有此物。著传谕明瑞、新柱等,留意查找送京。钦此,钦遵。先前在伊犁、豁吉格尔、柏兴、察汗乌苏等地,获得厄鲁特埋藏之青金石送京,唯不知何地出产。著大臣等询问厄鲁特、回子等知情者,究系何处出产催生石,即派人前往采掘。若于厄鲁特、回部地方不产此物,即出价购买。唯留意寻觅大块上好者。一应得获,即刻乘便送京。”透露了乾隆帝不择手段,必欲获得催生石的迫切心情。信末尾却又说“此物可得可不得,不可当做要事”《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乾隆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六日,《寄谕伊犁等处办事大臣明瑞等著于回疆留意查找催生石送京》,档号:03-129-4-052。。这又反映出乾隆帝欲盖弥彰的矛盾心理,令人莞尔。读过这几份档案,首先浮现的问题就是,乾隆帝为何急于获得催生石?

催生石品质不及青金石,更无法媲美于红宝石、蓝宝石,乾隆帝一定有更隐秘的理由。合理的解释,恐怕与传说中的催生石具备催产助生神奇功效有关,虽然这不可能得到史料的证实。

汉语“催生石”一名,其来源有两说。其一是广为流传的孕妇在以传统方式分娩时此石能起催生作用。或说此名源于古人用此石作产妇催生药。或说古代印第安人曾用其作为妇女催生之药,故名。这些都来自民间传闻,没有看到医书和文献上的证据。但古埃及人认为青金石有安神、治疗神经狂躁的功能,则上述传闻或有一定道理。古代妇女生产,生死攸关,即便皇家也不例外。乾隆帝相信此说,也可以理解。另有一说,认为催生石中“催生”二字乃藏语方言译音,并不以催生为义,根据是周霭联《竺国纪游》。参见“故宫”博物院编辑委员会编辑:《清代服饰展览图录》,18页,台北,1986。实则这是章鸿钊的看法。周氏只是在“催生石”一词之后曰:“原注谓‘俗语相传,不知果此二字否?'”章鸿钊:《石雅》,79页,《民国丛书》本。表示不确定而已。

乾隆后期,不知是皇帝本人对催生石的热情已经消退,还是朝廷通过其他途径获得了足够的供应,总之是政策上放松了对催生石的管控。乾隆四十六年,吐鲁番领队大臣图思义循惯例扣押了携带催生石的内地商人王增。随后商请乌什参赞大臣绰克托,希望定例严查商民货物。此举遭到乾隆帝的申饬,斥其不明事理,“甚是过分”,重申禁止的是“私携偷带玉石”,要求将王增立即放行。参见《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乾隆四十六年七月二十六日,《寄谕乌什参赞大臣绰克托等著传谕图思义遵照成例查办过往商民》,档号:03-136-1-066。

在清代,催生石,满语作cui sheng wehe,应该是汉语的音译,与青金石nomin是有明显区别的石种。与青金石在清代被大范围使用不同,催生石则不那么为人所知。催生石的采进、加工,和青金石一样,都归内务府造办处玉作管理。

从内务府档案看,催生石的制品主要有佛头塔珠(朝珠的一部分)、珠儿、八宝、小蟾、小磬、小刀把等小件物。但结合其他资料看,催生石作品远不止这些。

第一类是赏赐嫔妃的催生石装饰品。乾隆三十六年六月初四,来自西域回部的容嫔封妃,乾隆帝赏赐有青金石挑花垂挂、垂帘,金镶催生石金箍垂挂等多件。

第二类是宗教法物。乾隆三十五年内务府如意馆玉匠七十儿奉旨将一块重16斤的催生石照章嘉国师的绘本雕刻成一尊呀吗达嘎(大威德金刚)。参见熊文彬等:《藏传佛教艺术发展史》下册,831页,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紫禁城斋宫西暖阁佛堂供奉有催生石释迦牟尼佛一尊。乾隆四十四年,六世班禅来到热河预备觐见乾隆帝。清廷赏赐他“催生石手持金刚白玉救度佛母一堂”,上嵌珍珠宝石,总重108两5钱。参见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合编:《六世班禅朝觐档案选编·英廉等送往热河备赏班禅各物清单》,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6。班禅圆寂于北京后,乾隆帝特赐金塔并指示镶嵌松石、珊瑚、催生石三色,以增华丽。参见王晓晶编著:《六世班禅进京史实研究》,169页,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嘉庆二十五年,道光帝以催生石小朝珠一盘,赏赐西藏济咙呼图克图之呼毕勒罕。参见《清宣宗实录》卷8,嘉庆二十五年十一月甲子。

第三类是有重大意义的宝玺、册页。乾隆五十七年,清廷指令扬州工匠以催生石雕刻了国子监御宝“表章经学之宝”,重达44两3钱6分。同时以催生石制作了“御制石刻蒋衡书十三经”册页12页,置于辟雍亭。参见《钦定国子监志》卷21,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0。

第四类是各类摆件。紫禁城宁寿宫花园养和精舍一层陈设有催生石罗汉仙山一件,二层陈设着催生石伏狮罗汉仙山一件。避暑山庄则设置有催生石鼓10件。清末,慈禧的随葬品中也出现了三件催生石玩器。

值得思考的是,与青金石不同,清代民间鲜有催生石物件,从而使催生石显得很神秘。这究竟是乾隆帝独特的审美趣味和偏爱所致,还是另有原因,尚待进一步研究。


17、18世纪经过长期对峙,清朝最终成功地解除准噶尔政权的威胁,实现了大一统。其意义不仅体现在政治统一、版图扩大、民族融合诸方面,清朝重新打通了隔绝已久的丝绸之路,促进了西域与中原的经济文化交流,也畅通了中亚与中国的物资流动,进而影响了中国朝野的审美趣味、奢侈品和艺术品创作、宗教艺术,乃至世俗的社会风尚等方方面面。本文探讨的青金石、催生石流动不过是一个很小的侧面,一个初步的尝试而已,期待未来会有更多更深入的研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