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请接招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休伤人命!”

一声高喝,邵寂言只觉金光一闪,待睁开眼,但见两团白雾在眼前掠过,嗖的一声飞到门口,直钻进一个小葫芦里。

一位颇有些仙骨的道士一只手托着葫芦,另一只手捏了一张符咒,嘴中喃喃念了什么,随即将符咒贴在葫芦口上。

邵寂言回过神来,往屋里一看,却不见了女狐和如玉的身影,料想到适才那两团白雾或是她二妖了。

道士道:“施主安心,女妖已收。”

邵寂言惊魂甫定,忙起身拜谢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不知道长尊号,晚生必会铭记于心。”

道士道:“除妖降魔实我门人分内之事。此妖前些日子险些害了贫道一不长进的徒弟,今日贫道特为收服此妖而来,幸而救了施主,此乃施主命数,施主无须挂怀。”

邵寂言拱手道:“道长收服此妖,实为一方除恶,晚生并非替自己拜谢道长,更为日后或会受此妖迷缠迫害之人拜谢道长。”他说完又向道士拜了几拜,道,“只有一事有求于道长,方才一道入您宝物的并非什么恶妖,说来……也算是我的朋友吧……若非她及时相救,晚生怕已被那女妖所害,还望道长手下留情,放了她吧。”

道士道:“这世上精怪同人一般,原不分善恶,只有执念未消罢了。贫道收了她们绝非取她们性命,而是驱其戾气,消其业障,渡其潜心修炼,早日飞升。”

邵寂言想了想,道:“如此……那不知可否请道长放我那朋友出来一刻,容我谢过她的救命之恩。”

道士道:“何必有此一举,你有机缘可看到人类以外的世界,却也只得做个旁观者。人妖殊途,贫道劝你今后还是切莫与妖相交。”

邵寂言不愿得罪眼前这位高人,但念及如玉适才舍身相救终觉不忍。她若非来救他,也不会被这道长收了去,便仍不放弃地请求道士放其出来见上一面,给他个道谢的机会。

道士才要开口,却见手中葫芦微微颤动,贴在上面的符咒亦有松动之样。

道士皱眉,看看邵寂言,再看看手中的葫芦,喃喃道:“原来如此……”

邵寂言不明其意,却见道士揭开符咒,打开葫芦嘴,手上轻轻一转,便有一团白雾飘了出来,渐成人形躺在地上。邵寂言定睛,是如玉,只是仍旧昏迷不醒。

邵寂言只当道士允了自己的请求,忙道:“多谢道长成全。只是她才被女妖所伤,昏迷不醒,还请道长发发慈悲,救她一救,晚生也好与她说话。”

道士摇头,似笑非笑地叹道:“你这书生,从来只有道士除妖降魔,你可见过给妖魔治伤的?再者……此女子非寻常妖魔精怪,自有真神护体,不多时自会无事。”说完不等邵寂言开口,兀自转身翩然而去了。

邵寂言追出两步,只见那道士脚下生风一般,才片刻时间已走出很远,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他有些纳闷儿,不明这道士所言何意。什么不是寻常妖魔精怪?什么自有真神护体?屋里那女色鬼若不是妖魔精怪,难道……竟是神仙不成?

邵寂言嗤叹一声,心道哪有她那样的神仙。可那道士必也不是胡说,况且自己那番诚恳地请求,道士却连面都不让自己见一下,这会儿却爽快地将她放了,必也有个缘故。

邵寂言一边琢磨,一边转回屋中去看如玉。见她仍如刚刚一般昏死在地上,他不免又犯了愁,心道:那道士只说她自会没事,可也不知要等多少时辰?她只是一缕精魂,见不得阳光,万一她还没复原天就亮了,阳光一照,她可不就魂飞魄散了?

邵寂言心急,仔细看了看她身上,未见什么伤口,也不可能找个大夫来给她诊治,甚至想要把她抱到床上休息休息都碰不到。无法,他只好盘腿坐在地上,在如玉身边守着,只盼日出之前她能醒来。

坐了半个多时辰,如玉终于醒了。她躺在地上,先有些发蒙似的四下里望望,随即突然清醒了似的腾地起来,紧张地道:“她走了?走了?”

邵寂言见她这精神头十足的样子,松了口气,只道:“别找了,适才有位道长高人来此将她收了。”

如玉闻言非但未露轻松之色,反而一脸惊恐,哆哆嗦嗦地道:“道……道……道士……他可看见我了吗?”

邵寂言见她这副受惊的胆小模样只觉有趣,笑道:“自然了,你这么大的目标,人家怎能看不到?”

如玉全不理他的打趣,只怯生生地道:“那……他怎么放过我的?没把我一起收了?”她说着想了想,抚着心口,低喃自语道,“是了,他一定是知道我心地善良才网开一面的……嗯……”

邵寂言心中暗笑,故作严肃道:“哪有这般容易?那道长说了,世上精怪无善恶之分,只有执念深浅,不论是怎样的妖魔精怪他照收不误。”

“啊?”如玉变了脸色,似那道长随时会折回抓她一般。

邵寂言轻咳一声,道:“你可谢谢我吧,我才与那道长求了情,他答应放你一马了。”

“真的?”如玉大喜。

邵寂言玩笑道:“那还有假?我可是磨破了嘴皮子,什么好话都说了,只差没给他跪下,他这才勉强收了手。你可得谢谢我吧?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如玉只觉逃过一劫,欢喜得嘿嘿直乐,连声道:“是,是,谢谢你,你是我的恩人了!”

邵寂言才要憋不住笑出声来,如玉便又纳过闷儿来,歪着脑袋“咦”了一声,喃喃道:“是不是……弄反了?”

邵寂言终是忍不住笑了。如玉绕过弯儿,瞪眼道:“怎么是我谢你!方才可是我及时赶到,从那狐妖手里救了你,该你谢我才是!若非为了救你,我又怎会跑来这儿撞见那什么道士,你替我求情可不是应该的吗!”

邵寂言笑道:“我正要说你,你来救人我只当你本领高强,可没想你自己先趴下了。”

如玉道:“呸呸!我为救你受伤,你还好意思说。我头几日就来奉劝你,你偏不听,这回信我了吧!若我晚来一步,哼,可不知你现在会怎样呢!”

邵寂言笑道:“是,是,大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生以身相许如何?”

如玉脸上一红:“呸!谁要你这下流胚!”

邵寂言笑了笑,收了玩笑之意,问道:“对了,说起来,你今晚怎么突然出现了?如何知道那狐妖今晚要来的?”

如玉道:“我听我的姐妹说见了她往这边来。我料你肯定不听我的话留在这儿等死,你虽说黑心、嘴贱又下流,到底是条性命不是?我就勉为其难过来救救你。我头先跟前辈打听过,这女子也是个可怜的。她相公当年进京赶考,高中之后娶了个大官的闺女,她听了悲愤之下去找她相公理论。那男人非但没有半分愧疚之心,反请了个道士作法,将她镇在了法器当中,数十载不得脱身,待这女狐好不容易得一偶然机会逃脱,才发现世事变化,当年的书生早已离世了,就是想报仇都没机会了,真的可怜得很。”

邵寂言蹙眉,心道那狐妖与他所言看来并非全是谎话,再想她的遭遇果真悲惨,她那相公也确实太过歹毒绝情,也难怪她如此痛恨男人了。那道士将她收走助她修炼飞升,倒也算是她的造化。

如玉接着道:“她因这番经历,才对你们这样的书生举子存了怨恨。不过我听前辈说,她因自己被人抢了相公,深知为人妻子的苦处,所以但凡有妇之夫,她都绝少加害的。”

邵寂言心道:难怪她当时要问他是否成亲了。便对如玉道:“所以你就来冒充我的娘子?”

如玉点头。

邵寂言无奈地叹道:“你是真的心善,却是用错了方法。她既然是恨她的丈夫背叛了她,那昨晚那境况只当我也是对你不忠,她更要杀我了。”

如玉忙道:“我不知道啊!我只怕你真被她害了就急忙过来,哪儿还想得那么多。”她说完又噘了嘴,嘟囔道,“哪里怨我……只怪你自己好色……下流胚……”

邵寂言不免尴尬羞愧,转念一想,如此也不必在她面前故作斯文,便露了不羁之色,调笑道:“我下流,你好色,咱们谁也别说谁,正好一对了。”

如玉心里扑腾腾紧跳了两下,羞窘得满面通红,啐道:“谁跟你一对!”

邵寂言开怀笑了,只道:“大姐救了我一命,既不稀罕我以身相许,那和我做个朋友总不嫌弃吧。”

如玉没有应声,反是小嘴一撇,不大高兴。

邵寂言道:“怎么?我连给大姐做个朋友也不配吗?”

如玉哼道:“谁是你大姐!你一口一个大姐,怎知我就比你大了!”

邵寂言一怔,心下笑道:原来她是在意这个。便道:“小生今年二十有四,不知姑娘芳龄啊?”

如玉别别扭扭地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是什么大姐。”

邵寂言莞尔,道:“罢了罢了,算我说错了,我给姑娘赔不是了,敢问姑娘是?”

如玉会意,歪着身子扭了扭,露出大大的尾巴。

邵寂言此时方知如玉原来是只小松鼠,这会儿见她羞涩地扭着屁股,只觉甚是可爱,又道:“敢问姑娘芳名?”

如玉头一回被男子问了姓名,不觉红了脸,扭捏地小声道:“我叫如玉……”

“如玉……”邵寂言重复了一遍,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如玉听人赞她,心中愈发欢喜羞涩,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随口回道:“那你叫什么?”

邵寂言只觉好笑,心道:你偷窥了我几次,怎能不知我的名字。再看如玉一副扭捏的小女儿姿态,又不好拆穿她,便就摆了样子,恭敬地拱了拱手,道:“小生邵寂言有礼。”

 

如玉从前最爱做的事就是夜幕降临之后挨家挨户地去串门子,而现在她只串一家,她有朋友了。

每晚一醒,她便直奔邵寂言家里,把从姐妹们那里听来的新鲜事说给他听。有些事情他似是很爱听,有些事情似没什么兴趣,如玉一一记下,待回去便着意打听他感兴趣的话题,第二日再来说给他。自然,并不是她一直在说话,他也会与她说,说他白日里又结交了怎样的朋友,作了一首得意的诗词,或是又约了朋友郊游踏青。当然,每每也忘不了捎带着调笑打趣她一番。她虽是又气又窘,心里却并不真的恼他,反而觉得怪近乎的。

交了一个书生朋友的事,如玉谁也没告诉,她觉得这是她和邵寂言之间的秘密。她偷偷地想,若是告诉其他姐妹,说不定她们就会生了好奇之心也来看他。她自知,不论美貌还是风趣,她都不是姐妹里出众的,只怕他见了她们就不是她一个人的朋友了。

这是如玉的小心思,邵寂言也有自己的烦恼,他发现如玉这只小妖精实在是……太黏人了。

自他主动与如玉交了朋友,如玉便一日不落每晚准时来他这里报到,东家长西家短地和他传闲话。他虽说来京城不久,可他敢肯定,他现在知道的八卦定比不少久居京城之人还要多。

因如玉是妖非人,又与他有那样的相识,是以,他在如玉面前全不用做出书生举子该有的谦恭谨慎,言行举止随性而至,舒服得很。有时他甚至与她开些暧昧的玩笑,逗得她又羞又恼。惹急了,她便会涨红着脸骂上他几句。而不论怎样的市井俚语,凭她那副模样说出来,一点儿不觉粗俗,反而滑稽可爱得很。

如玉的相伴虽让邵寂言的生活比之前欢快了不少,却也受不住她日日过来玩耍,弄得他连看书的时间都没了。初时,他不想扫了她的兴,便想了个法子,故意调侃打趣她,把她说得恼了,她便红着脸走了。他原想她必要气个两三天,未料头天还信誓旦旦地说再不理他,第二日天一黑,她又跟没事儿人儿似的笑嘻嘻地登门了。她这不记仇的单纯性子,实在让他又喜欢又无奈。

后来,他终是受不住地和如玉直说了,只说科举将近,他要好好温书,不能每日陪她聊天。

如玉想也没想地拼命点头,只道:“对,对!你是该用功的!那我不再和你聊天了。”邵寂言才要松口气,如玉又憨憨一笑,道:“我就乖乖地在屋里坐着,绝对不与你说话,你看书去吧。”

邵寂言道:“屋里坐个大活人,我怎能安下心来?”

如玉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道:“我不是人啊。”

邵寂言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

看出了邵寂言的不高兴,如玉撇了撇嘴飘到墙角,缩了缩身子,把自己缩得好小好小,捂了嘴,小声道:“我就在这儿,我不说话还不行吗?”

邵寂言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也实在不忍心再赶她,只好由着她在墙角缩着,自己看书去了。

他看得入神,半个多时辰下来,半点儿动静也没有,他只当如玉无聊得走了,转回身,却见她仍是乖乖地蹲在墙角,用手指在地上画圈。见到他看她,她便用力捂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无辜地摇头。邵寂言面无表情,默默地转回来继续看书,忍不住无声地笑了。

之后,邵寂言再没轰过如玉,他完全习惯了如玉的存在。有时,一晚上二人也不说一句话,一个看书,一个自顾自地在屋里转悠,在墙角蹲会儿,在院子里耍耍,又或者干脆佯坐到桌子边拖着腮帮子看他读书。他看书看累了,也不用管如玉,自行脱了衣裳休息。如玉则自己开开心心地飘走,如果天色早,她就去别家逛逛;如果晚,就直接去大槐树底下找姐妹们聊天。

日子一天天过,一人一妖相处得愈发随意,甚至邵寂言在洗澡擦身的时候,二人也只隔了屏风无所顾忌地聊天说话。

如玉在屏风外大咧咧地道:“你也不脏,不用洗得这么勤吧?你看人家宋铁匠每天累得一身汗,一个月才洗一次呢。”

邵寂言在屏风内笑道:“你怎知人家一个月洗一次,你必是日日去偷窥人家洗澡了。”

“呸!我才不稀罕看他,脏兮兮、臭烘烘的。”

“啊,是了。”邵寂言调侃道,“我家如玉只喜欢看我洗澡。”

……

屏风外一阵沉默,邵寂言浅笑,不用看也知如玉那张胖嘟嘟的小脸定又变成粉红色了。未几,果然传来如玉羞窘的小声嘀咕:“谁喜欢看了……下流胚……”

邵寂言并不是每晚都在家,有时候会出去应酬,很晚才回来。这时候,如玉就跟个管家婆似的嘟着嘴,道:“怎么这么晚?去哪儿了?怎么脸这么红?有酒味儿,喝酒去了?”

“嗯,被冯兄、陈兄拉去喝了两杯。”

“啊?”如玉不高兴了,“就快考试了,不好生在家读书,跑去喝什么酒?这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南街那个孙秀才,好好的读书人就是喝酒喝坏了,书也不看了,成日里就知道抱着酒罐子喝酒,五十几岁还是个秀才!”

“我们不过是饮酒助兴而已,和他那种嗜酒如命的酒鬼怎可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比?都是读书人,谁生下来就是酒鬼的?下次不许喝了!”

“是是……下次我少喝些就是。”

“这还差不多,你这话我记着了,下次再见你喝醉了回来,我……”

“如玉……”

“嗯?”

“你昨儿是不是又去看人家两口子吵架了?”

“是啊。”如玉挠挠头,“你怎么知道?”

“难怪……”

如玉仍是一头雾水:“你怎么知道的?我跟你说了吗?我不记得啊?”

邵寂言认真地道:“如玉,以后不许看人家夫妻吵架了。”

“哦……”如玉不情不愿地应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许她去。不过既然他说了,那肯定是有很深很深的道理。

 

这日,邵寂言被朋友邀去游湖,晚上一进家门便被如玉缠上问东问西。

“好玩儿吗?好玩儿吗?”如玉兴奋地问道。

邵寂言似是心情大好,道:“好玩儿得很呢。来了京城这些日子,今日玩得最痛快,想不到京城附近还有这么宽敞清澈的湖面,比我前年去的泽阳湖不差呢。”

如玉一脸的羡慕,赶紧道:“这么好,下次也带我去吧?”

邵寂言啧啧道:“贪玩儿,你不要命了?”

如玉道:“谁说白天去了,咱们晚上去不就好了!”

邵寂言道:“哪儿有大夜里游湖的,黑漆漆的什么好风景也看不见,万一不小心掉进水里,可就更惨了。”

如玉道:“只坐在船舱里,不动不就好了?再说,也不一定非看风景嘛。”

邵寂言笑道:“哦……不出船舱,不看风景……大夜里的,咱们俩跑那儿大眼儿瞪小眼儿做什么,在家里还看不够吗?”

如玉腮帮子一鼓,不高兴了。

邵寂言叹了口气,哄道:“罢……罢,你若是想去,等我高中之后,便挑个月圆的晚上带你去游湖。”

“嗯!”如玉开心地在空中转了个圈。

二人正说着,忽闻有人敲门,邵寂言怔了一下忙去开门,却是冯陈二人拎了壶酒站在门口。

“寂言和谁说话呢?”陈明启不等邵寂言相让便走了进来,四下张望。

“啊?说话?”邵寂言一边佯作迷茫,一边把冯子清让了进来。

“是啊,我也听见屋里有声音,我与明启还当你这儿有客人呢。”冯子清放下酒壶坐了下来。

“哦,或是我才看书一时入神读出声来了。”邵寂言随口答着转去取杯子,待转过身来,却见桌边坐的不止冯陈二人,还有个如玉。这会儿,她只若故友重逢似的打量着冯陈二人,口中喃喃道:“多日不见,陈兄可是又胖了……看来高升客栈的饭食还真不是吹的……”邵寂言被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忙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只是这细微的神情并未逃脱冯陈二人的眼睛,陈明启笑道:“寂言莫要骗人了,我看你春光满面、喜不自胜的模样,可是藏了位佳人在这屋里?”说着便假作四下张望的模样。

邵寂言摇头叹笑,并不答话,只若看不见如玉一般,走上前便往她正坐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去。

如玉低呼一声,连忙跳开,气呼呼地嘟囔着:“这儿不还有一空椅子吗?怎的偏坐我这张……你故意的是不是?哼!”说完就撇着嘴佯坐在一旁的空椅上。

邵寂言坐定方笑道:“若这么晚了还有佳人红袖添香,我也不考什么恩科,只携美人归隐山林,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陈明启啧啧道:“乖乖,敢情咱们邵大才子还是个痴情风流种。”语毕,三人不免失笑。

如玉却是心中一动。她恍惚觉得邵寂言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瞥她,不禁暗道:我可不就是这么晚还陪着他吗?我也算得上是佳人吧,只是不知这红袖添香是个什么意思?或是……他喜欢穿红衣裳的姑娘?如玉垂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淡紫色衣裙,暗想自己好像好久没换过新衣裳了。

如玉正琢磨过两日拉了凤儿去逛鬼市,但闻冯子清笑道:“凭寂言的才情,若求红袖添香岂是难事?白日里,寂言不就俘了一颗芳心吗?人道人生几大快事,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依我看,你这美事可都不远了。”

“是,是!”陈明启也似被提了醒,搭腔道,“可不是!咱们走时,我特意往那船上看了看,有个小丫头从里面探出头来一个劲儿地看你,想是她家小姐对你有心了。啧啧,寂言真是好福气,只游了次湖便得此良缘,真是羡煞我也!”

如玉听闻,不自觉地微微蹙眉,歪了头去看邵寂言,但见他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只笑道:“二位兄长今日过来可是存心来打趣我的不是?不过是一面之缘……啊,不,人家小姐坐在船舱里,连面都没见,可连一面之缘都称不上,就被你们说成这样。罢了罢了,我认输了,你们饶了我吧。”

陈明启哈哈大笑,冯子清却只道:“怎么,寂言当真不知?”

“知道什么?”邵寂言一脸莫名。

冯子清见他似果真不知,不禁叹道:“人家芳心暗许,你竟还不知人家是谁?”

邵寂言奇道:“不过是萍水相逢,对了两首诗而已,她又未自报家门,我如何得知她姓甚名谁?难不成你知道?”

冯子清眯着眼凝视着邵寂言,故作神秘地道:“她是谁不要紧,她爹是谁才是要紧!”

邵寂言怔了一下,也不忙往下问,只玩笑道:“这才半日,你竟连人家爹爹是谁都打听好了?别不是你自己看上人家小姐,怕我与你争,才来探我口风不成?”他说着拍了拍冯子清的肩膀,笑道:“放心,你只管去人家府上提亲,我断不与你相争。”

陈明启这会儿也是一脸迷茫地看着冯子清,道:“子清,你当真看上那家小姐……打听去了?”

冯子清不理陈明启,只看着邵寂言叹了口气,道:“我倒想去提亲呢,可惜啊,我没这个福气。你们可知道,那船里的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吏部尚书沈得年沈尚书的千金!”

邵寂言和陈明启同时露了惊色,陈明启忙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冯子清道:“当时,我见一直跟船夫站在船尾的一个小厮有些面善,一时没想起来,回了客栈方猛地想起。前几日,我见这个小厮去高升客栈订过店里的招牌梅花糕,正是沈府里的人!如此,那船里坐着的不是沈小姐还能是谁呢?”

邵寂言与陈明启面面相觑,均是一副惊得说不出话的模样。冯子清又道:“沈尚书位高权重,深得皇上器重,其内弟又在礼部任职,正管本届恩科,只要沈大人说句话……”他话未说完,半玩笑半认真地拱手道,“寂言,他日你高中状元,成了沈尚书的乘龙快婿,前程似锦之时莫要忘了我们啊。”

邵寂言做慌忙之态,道:“这……这话可说不得!”

冯子清道:“怎么说不得?我不过是说笑一句,凭你的才思也未必靠沈尚书的人情嘛……到时候得中状元,尚书千金配给你也不屈了她,你们这也算是郎才女貌,成就一段佳话了。”

邵寂言正色道:“这话万万说不得!邵某光明磊落,却也不惧歹人流言诽谤说我有攀附之心,这玩笑话若是传出去,可不是凭白辱了人家小姐的清誉吗?这罪名我可担当不起!怪只怪我当时多事,对什么诗,惹来这个祸事。冯兄若果真拿我做知己,就别害小弟了,今日咱们这玩笑就哪儿说哪儿了吧。”

冯子清认真地看了邵寂言一会儿,只看他似是紧张得连脸色都变了,嗤叹了一声,摇头道:“瞧你给吓的,怎么连这点胆子都没有,罢了罢了,再不逗你了。”

邵寂言作势抚了抚心口,舒了口气。一直旁观的陈明启见此,赶紧打圆场道:“咱们兄弟喝酒,怎么说起什么沈小姐王小姐的了?金榜题名,贤妻美妾,全是后话,今日咱们只乐得逍遥,来来,饮酒。”

三人自此换了话题,边饮边聊,待夜色渐深,冯陈二人便起身告辞。

邵寂言将二人送出院外,待远远地看着二人拐出了巷口,才眉宇一松,换了神色,心道:这冯子清果真是个有心思的,今儿是探他口风来了。

他何尝没猜到那船里坐的或是沈家千金,却也非故意招惹结识,是两船靠近对了诗句之后才发现了端倪。他自然认不得什么买点心的小厮,只见了一位下人从船舱里端了个食盒子给船夫送去,那食盒子上清清楚楚地刻了个“沈”字。能租得起这么好的游船,必是极富庶的大户人家。这些日子他从如玉这里把京城的高官富贾打听得清清楚楚,心知满京城姓沈的富贵人家只沈尚书一家。

不可否认,他猜得船内之人或是沈府千金之后也有意表现了一番,却也不似他冯子清怀疑的真就存了怎样的心思。

邵寂言轻挑眉梢,静思了片刻,嘴角一弯转身回院。

待到进屋,却见如玉仍如刚刚一般佯坐在桌边。刚刚他三人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就这么坐着,起初还是一脸好奇地左扭右扭看他们说话,之后便垂了头,再没动作了。

邵寂言看出如玉有些不对劲儿,却做不察,只随口道:“怎么还没走?”

如玉抬眸看了邵寂言一眼,低声道:“你有了媳妇儿就不要我了,要轰我走了是不是?”

邵寂言一愣,随即笑道:“谁要轰你了?我不是怕你去晚了,赶不上凤儿她们说笑话了吗?再有,哪个要娶媳妇儿?谁是我媳妇儿?”

如玉道:“你不用骗我,我都听出来了,那个什么沈小姐就是你媳妇儿。”

邵寂言叹笑道:“你这是怎么听的?他们那是拿我玩笑呢,你怎的听不出来?”

如玉道:“好端端的人家凭什么拿你玩笑?可见纵不是十分真也有七分。”

邵寂言看着如玉,滞了片刻,耸肩笑道:“好,你既然这么想我娶那沈小姐,那等我高中之后便到沈府提亲,把沈小姐娶回来做媳妇儿。”

如玉用力咬着嘴唇,忽地大声喝道:“骗子!你是大骗子!”

邵寂言惊得一怔,如玉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高声道:“说好了高中之后你要带我去游湖的!这会儿又跑去提亲!你!你说话不算数,你是大骗子!”

邵寂言扬眉,一脸无辜地道:“这……不冲突吧……”

“冲突冲突,就是冲突!”如玉不管不顾地大喊,“说好了带我去游湖就该去游湖!你就是骗子!不守承诺的大骗子!我再不理你了!”说完便气冲冲地飘走了。

邵寂言愣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不置可否地摇头笑了笑,睡觉去了。

 

如玉果真一连几日没有来,邵寂言白日里照常出去结交应酬,晚上回来,屋里静静的,虽说有些不大习惯,却也乐得清静。

况且,他这两日也没心思去想如玉,因他某日去高升客栈访友之时,竟巧遇了沈尚书的公子沈墨轩。那沈墨轩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院,却非受父荫,实因他自己颇有真才实学,乃是上届恩科榜眼,文章颇得皇上喜爱。人常言,这个小沈大人将来必要比他父亲更有作为。

沈墨轩素喜结交些文人才子,时值恩科,闻得几位颇有才情的举子住在高升客栈,便微服私访至此,意欲结交几位知己良朋。说来也巧,这一日正赶上东街兖州会馆举办诗会,许多书生举子都去凑了热闹,因陈明启头日里多饮了几杯酒,身子不爽,冯子清和邵寂言也不好撂了朋友不理,是以,整个客栈只剩了他们三人。

沈墨轩仪表堂堂,器宇不凡,纵使邵寂言三人不识得他的真实身份,心下也猜出此人必有来历,自也有意展了些学子风度,没一日下来,竟有相见恨晚之感。之后的事情就更简单了,沈墨轩本就是位人物,没几日便暴露了身份。三人又惊又喜,沈墨轩索性坦然承认,几人情谊更近几分,甚而称兄道弟起来。

这一日,沈墨轩在府中摆宴,也邀了邵寂言三人,三人欣然应邀。

邵寂言原以为以沈墨轩的身份,所邀之人必逃不过些官宦子弟,未想接触下来却非尽是公子哥儿。席间十来个人,吟诗作对,高谈阔论,论古比今,又有美酒佳肴,却也尽兴。只是后来,众人多饮了几杯,几位官家子弟难免流露了些贵族习气,冯子清与陈明启亦是外省世家出身,邵寂言却是出身寒微,难免话不投机。他虽觉没趣却也不好表露,与众人说笑一会儿,便借醉酒内急离了宴席。

邵寂言解了手,不愿立时回去,沿着来时小路往回慢慢溜达,经过些雅致的花园别院少不得往里张望欣赏,虽有好奇喜欢的,却也心知礼数,不好乱闯。走到一处花园外,里面传来女子嬉笑之声,他只恐撞了女眷,连忙欲躲,人还未走远,却听到院内有女子道:“小姐,再别过去了,今儿大少爷在沁竹轩请客,误撞了客人就不好了。”

邵寂言心下一惊,心道:这沈尚书只有一女,这丫头口中的小姐大抵就是那日游湖偶遇的沈小姐了。他忙又转了回来,躲在园门外小心地向里张望。然园内山石掩映,只恍惚见到个人影,却看不清容貌。

邵寂言心道这却是个机会,只怕再耽搁一刻,园内之人便要走远,也容不得多想,四顾无人便闯进了园子。进了园子,他也不抬头,直往刚刚人影闪过的地方走去,快要走近时便做迷路张望之状,待转过一处山石,正撞见了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乍见了陌生男子吓得叫了一声,惊道:“你是谁?”

邵寂言忙赔礼道:“在下邵寂言,受沈公子之邀来府上赴宴,适才离了宴席解酒,不想竟是迷路了。误闯至此,还望恕罪。”

那丫头闻得“邵寂言”三个字立时露了些惊色,下意识地向身后山石掩映处瞥了一眼。她虽急忙掩饰过去,可这微小的神色却没逃过邵寂言的眼睛。

邵寂言心道:我在来京举子中虽有些名声,可这丫头乃闺阁之人,未必闻得府外之事,她若知道我的名字,或是从她家小姐处得知的?如此一想,更觉自己这次闯得应该。况且他虽未抬头,却用余光瞥得那山石后似有座小亭,心道那位小姐想来就在亭中。自己适才自报姓名,她必然能听见,若她无心,这丫头只需为我指明道路,我做无事回去,没甚损失,两不相干;若这沈小姐有心于我,这会儿也该现身了。

他才这么想着,便听不远处传来个温婉的少女之声:“翠竹,是哪个?”

邵寂言一下便听出这声音正是当日船舱中的女子,心下立时有了分寸。未几,便见一位柳眉杏目、温婉俏丽的少女从山石后走了出来。翠竹唤了声“小姐”,回她身边附耳说了句话。

邵寂言这才第一次见了这沈小姐的容貌,虽非绝色,却也是位难得的佳人。他心中已渐渐生了些心思,这会儿只做恭敬之状,道:“在下邵寂言,一时迷路,误撞了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沈婉柔早先就从哥哥口中听过不少赶考才子的事情,其中便有邵寂言,那时随耳一听,没往心里去。头两日,她借烧香之际瞒了父兄偷偷去游湖,巧遇了邵寂言等人,一时心血来潮与几人对了诗句,就此记住了邵寂言这个名字。她年已十六,情窦初开,难免有些小女儿情怀,再加看了些闲书,对才子佳人一事很是向往。与邵寂言的游湖巧遇便觉颇有缘分,难免生了些情思。头几日听哥哥说与邵寂言交了朋友,又赞他虽出身寒微,却有才情、有气节,更似她看的那些穷苦书生遇佳人的故事,便对邵寂言愈发上心了。昨日听闻哥哥宴请的宾客之中便有邵寂言,她心中忐忑,这会儿特意来这院中散步,只盼能有机会远远地望上一眼,也好看看这位才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会儿,眼见邵寂言果真是位眉目清秀、俊朗不凡的佳公子,一下子撞到了心坎儿上,只道:“邵公子大名,我在闺阁之中亦有耳闻,说是难得一见的大才子。”

邵寂言忙道:“‘才子’二字实在愧不敢当,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虚名,小姐见笑了。”

沈婉柔道:“公子过谦了,公子才情小女子却非道听途说……”说着便缓缓吟了邵寂言当日游湖之时与她对的诗句。

邵寂言假作一怔,随即又做恍悟道:“适才便听小姐声音耳熟,却不敢多想,原来小姐竟是……当日不知船中之人便是小姐,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小姐恕罪。”

沈婉柔红了脸,才要说话,忽闻园外有人走动。

邵寂言只恐被人撞见,忙道:“我出来久了,再晚回去怕他们嗔怪,若有人撞见我与小姐说话,却是不好了。”说完便辞了沈婉柔,一路往外走,待出了院子却不忙离开,而是假作踌躇之态站了一下。转头往回望,果见沈小姐仍在原处向这边张望,见他回头,立时露了羞色,转身离开了。

酒宴一直到下午才结束,而后邵寂言又被冯陈二人拉去别处饮酒,一直到了晚上方略带醉意地回了家。一路上,邵寂言在心里盘算,当日与沈小姐偶遇,他原没任何想法,然今日看来,这沈小姐竟似对自己生了倾慕之心,这便让他不得不生了心思。其父兄均在朝为官,且颇得皇上重用,若他果真能娶她为妻,倒是一桩美事。况这沈小姐姿容俱佳,又有些才情,虽有些富家小姐的娇柔之气,却未必不是贤妻之选。到时如花美眷,仕途平坦,岂不两全其美。

邵寂言越想越觉得称心,便仔细谋算起来。以沈家之势,他至少要得探花,方有资格登门。即便如此,他与众多显贵子弟相比到底还是有差。朝廷派系林立,沈得年未必没有以姻亲笼络人心之意,他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打动这位沈尚书,好比痴人说梦。除非是沈小姐对他一往情深,再有沈墨轩这位兄长从旁美言,沈尚书或才会考虑将女儿许与他这寒门出身。

邵寂言定了主意,一是恩科考试必要高中,对此他倒是早有把握。第二,便是要多与沈墨轩攀交,博得他的好感。这一点倒也不难。这些日子的察言观色,沈墨轩是个怎样的人物,喜欢与怎样的人结交,他已心里有数,只要投其所好便是。第三,便是寻机会再与那沈小姐见面,让她对自己情根深种才好。独这一点有些难办。沈小姐深居闺阁,若处理不好则适得其反,倒显得他是个心存不轨的孟浪之辈了。

他一路琢磨着,不觉已到了家,待推门进屋,不禁一惊,只见多日未来的如玉正在屋中,也不知等了多久。

两人好几日不见,这会儿乍一见面,不免有些尴尬。

邵寂言看了如玉一眼,一边进屋,一边故作轻松地开口道:“来啦?”

“嗯。”如玉点了点头。

邵寂言话一出口便觉有些没话找话的味道,更显得尴尬了,也就不再说话,只擦了擦手,去屏风后将外衫脱了。他在外应酬了一日,困乏得很,这会儿只想赶紧躺下睡觉。若搁往日,他不用理如玉,只管自己上床睡觉,她绝不会多心,自个儿在外面玩会儿就飘走了。可眼下,二人好似闹了别扭似的,她好不容易来了,就这么撂着她不理,总是不好。是以,他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走了出去,到书桌边随手拿了本书翻了起来。

如玉也不抬头也不吱声,就垂着头,默默地坐在原处。

邵寂言翻了两下书却根本看不下去,只端端地坐在那儿望着一页书发怔。

屋内的气氛从未有过的沉默、尴尬。

“你喝酒了?”如玉抬眸望着邵寂言,首先打破了沉默。

“是,白日出去应酬了。”邵寂言没有回头,心下却是暗舒了口气,总算说话了。

“说好了少喝的,酒不是好东西。”如玉喃喃道。

“嗯,我以后少喝。”邵寂言侧头望了如玉一眼,随即便忙避开了目光,自己竟似做错了事一般心虚起来。他如何察觉不到如玉对他已隐隐生了女儿情思呢,他知道这完全是他的错。他明明知道她心思单纯,偏要有事没事地逗趣她,与她说那些引人遐想的暧昧玩笑,怎能不挑起了她这个心思。他自知人妖殊途,把二人的亲近说笑权当消遣取乐,却只管自己痛快,全没考虑她的心思。

这些日子的相处,如玉的单纯善良被他看在眼里,她若没遇到自己,或是自己之前没那么自私地拿她寻乐、打发时间,她必会如从前一样过得简单快乐,断不会有此时的落寞之色。

邵寂言越想越觉得自责不忍,只想趁她心思不深,早些与她说清楚,便道:“想知道我今日与谁饮酒了吗?”

“啊?”如玉正有些出神地扯着衣角,听邵寂言唤她,忙抬头看过来,眨着一双大眼睛,回道,“是和冯兄陈兄他们吧……”

“除了他们,还有沈墨轩和另外几个朋友。”邵寂言凝着如玉的脸色道,“啊,这几日你没来,我没机会和你说,沈墨轩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沈得年沈尚书的公子,也就是那个沈小姐的哥哥,我们今日就在他家吃的酒。”

听了“沈小姐”三个字,如玉眉宇间闪过一丝惊异之色,随即又淡去了,只“哦”了一声。

邵寂言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再多的言语表情,似乎并没怎么上心的样子,便继续道:“中途我去院子里醒酒散步,正遇见了沈小姐……你说,巧不巧?”

如玉眸色一闪,垂头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跟她说了?”

“嗯?”

如玉望着他认真地道:“你跟她说要娶她做媳妇儿了吗?”

邵寂言一怔,被如玉这突来的问题弄得不知如何作答,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

如玉看了他一会儿,忽又憨憨地笑了,只道:“我说笑的。头先是我听差了,我后来想明白了,他们是拿你说笑呢,你不是真的要娶沈小姐做媳妇儿。”

邵寂言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噎在了他嗓子眼儿里,上又上不来,下又下不去,难受得很。他凝着如玉尴尬地笑了笑,开口道:“不是说笑,我是想娶沈小姐做媳妇儿。”

如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渐渐消失了。

“你骗人。”她瞪着邵寂言,有些不高兴。

“我没骗人,等我高中之后,我就去向她爹娘提亲。”邵寂言道。

邵寂言等着如玉的回答,她却只撇着嘴望了他一会儿,忽地起身便走。待到门口她又站住,背着身委屈地道:“你骗人!你头先还说是说笑的,今天又说是真的,一会儿真一会儿假,你欺负我脑子笨,我不理你了。”说完便要往外飘走。

“如玉。”邵寂言从身后叫住她,道,“头先是我自己没想好,现在我才想明白了。我定了心思,一定要娶沈小姐为妻。我从没觉得你笨,我觉得你很单纯、很可爱,我想要和你做朋友,好朋友。”

如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方吸了吸鼻子,小声道:“谁稀罕与你这大骗子做朋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穿门而出飘走了。

之后,如玉又是一连数日没有出现。有了前次的经验,邵寂言只道她是和自己耍性子闹脾气,或许还有些抹不开面子,只想着过几日她想开了,或许就好了。

他定了娶沈小姐为妻的心思后,便更热心地与沈墨轩攀交。他本就善于察言观色,沈墨轩又是个爱才之人,两人很快便成了知己。可虽也去府上拜会过两次,却再未有机会与沈小姐见面。他只奇怪,那沈小姐明明对他也生了心,既知道他来府上,也该想法子寻了机会与他“偶遇”才是。结果没过多久,他便得了消息,原来是沈小姐这些日子生病,卧床不起,而这病因据说是撞了妖邪,被吓着了。

沈小姐撞了妖邪的事儿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他也不好向沈墨轩细打听,只从他言谈中不经意透出的信息来看,似有些蹊跷。邵寂言一下子想到了如玉,他知如玉善良单纯得很,不会做出害人的恶事,可又觉女人的嫉妒心若是生了,只怕真难保做出什么事情来。

在他苦于无处寻如玉问个明白的时候,消失了几天的如玉却自己登门了。只不过,她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堂而皇之地不请自入。

邵寂言在屋中听到外面有徘徊之声,下意识唤了声:“如玉?”屋外的动静立时消失了。

邵寂言知是如玉无疑,却不见她进来,急忙打开房门,正撞见如玉慌慌张张地往院中大树后面躲。

“别藏了,我看见你了。”邵寂言道,只因对如玉怀有疑心,声音多少有些气恼。

或是被他这语气吓着了,如玉仍躲在树后头不出来。可因身子不够纤细,到底还是藏不住,胳膊和屁股露在外面,显得有些可笑。

邵寂言却是笑不出,故意激道:“你躲着不见我,可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

“才没有!”如玉终是开了口,在树后面磨了一会儿,蹭了出来。

如玉这副扭捏之态,越发让邵寂言觉得她做了恶事,不动声色地转身进屋,道:“进屋说吧。”

如玉慢悠悠地跟在邵寂言后面进屋了,才一进门便听邵寂言问道:“你去过沈府了?”

如玉一愣,做错了事般向后缩了缩,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邵寂言原本还不太相信,这会儿听如玉亲口承认,不由得恼火,脱口而出:“谁许你去的!”

如玉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道:“我……我就是去看看……”

“去看什么,去看沈小姐了是不是?”邵寂言质问道。

如玉从未见邵寂言生过气,这会儿见他一脸愠色,只觉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不去了!”

邵寂言气恼如玉去吓人,原想好好呵斥她一番,可见她这紧张兮兮、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只拉着脸坐在椅子上瞪着她,不说话。

如玉小心翼翼地望着邵寂言的脸色,不知怎样才能讨他开心,咬着嘴唇想了想,道:“我头先看到了恩科的题目,你想知道吗?”

邵寂言一怔之后,一下子火了,腾地站了起来,冷着脸高声道:“你这样讨好我也没用!我用不着你给我看什么题目,我自己有本事考!纵是名落孙山了,也不做这等卑劣之事!”

如玉傻了,待要说话,却又被邵寂言抢断道:“我头先只当你单纯善良,原是我看错了!你做的这些恶事哪是个憨直姑娘能做的!”

如玉鼻子一酸,委委屈屈地道:“我做什么恶事了?”

邵寂言气道:“还与我装傻是不是?你跑去沈府吓唬沈小姐,把她吓得卧床不起,难道不算恶事?还是对你来说,这事儿根本不值一提?若你无害她之意,也该知道你是妖,她是人,她禁不住你的玩笑戏弄!若是你果真存了恶意,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想要娶她为妻是我自己定的心思,与她无关,你犯不着跑去吓唬她。再说白了,莫说你我人妖殊途,纵你是人类的姑娘,我也不会喜欢你!”

如玉意识到自己哭的时候,眼泪已经流到嘴角了,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她觉得自己好似被人当面撕了衣裳,却觉不出羞臊难堪;又似被人扇了两个大嘴巴,可脸上又不觉得辣,胸口上似是刺进了什么东西,穿透了她似的难受。她下意识地用手捂着心口,只怕自己整个身体从那儿裂开。

邵寂言后悔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眼睁睁看着如玉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捂着心口掉泪,随后茫然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