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李槿俞在废墟中幽魂般游荡了一圈,这里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熟悉又陌生,她在这里长大,应是熟悉的,可眼下一片焦土,她又觉得哪里都很陌生。
眼前,是一棵还没完全烧完的梧桐树,是小时候,父亲和她一起种下的,就在她的院子里,它曾经枝繁叶茂,树冠几乎遮住半个院子。
她喜欢爬树,常常藏在树叶间,一边啃着果子和糕点,一边从缝隙中看下面焦急寻她的侍卫和婢女们。
后来,她躲在树上的事情被李君言发现了,于是命人在树下做了一个秋千,他说,女孩子整日上蹿下跳,终究不是个事儿,实在想爬树的时候,就荡秋千吧。
她听了父亲的话,但是,当下人们看见她站在秋千上,几乎把秋千荡成水平状时,各个脸都白了。
母亲和父亲为此没少叨叨她,甚至还让她身边的丫头们,不停的提醒她。
那些谆谆劝阻,似乎又在耳边响起,可一回神,只余风声。
“想办法联系在外护送我外公的那些暗卫,让他们带着我外公,直接南下,去找我白师傅,一路乔庄一下,山庄的事情,先不要让我外公知道,找个理由……敷衍一下吧”
“是!”
“我爹派出去寻我的那些暗卫,也联系一下,让他们立刻回来”
“……”丘陵没说话。
李槿俞侧了侧头,示意他回答。
“派出去寻小姐的暗卫……至今杳无音信,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李槿俞蹭的一下转过身,目光如炬:“你们多久联系一次”
“三日”
“如今多久没有消息了?”
“十日有余”
李槿俞沉默了,她不能记得住每个暗卫的名字,但她曾经软磨硬泡的,让李君言同意她和暗卫们一起训练,她从未把他们当下人,她当他们是朋友。
洛云山庄里,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她曾经与他们一起比武,她曾经与他们一同训练,甚至,一同吃饭,一同喝酒,可是现在,他们都化为一缕魂魄,不知飘向了何方。
李槿俞喃喃:“都……回不来了吗……”声音飘散在风里。
李槿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往日清明,除了眼底血红。
“看来,我还是要联系一下父亲的旧友了啊……”,要对付流沙宫,绝非她一人之力可以办到。
当年,武林世家不是没有组织过人,讨伐流沙宫,可几乎都是无功而返,不仅如此,参与讨伐的几大家族,当年几乎全部出现了财政危机,不仅如此,几大世家甚至还闹过一阵粮荒,众人心里明白,那就是流沙宫的报复,可是,却又无能为力。
这几年,流沙宫更是风头更甚,全国各地,均有流沙宫明里或暗里的产业,甚至有不少人同她之前一样,认为流沙宫并非邪道,所以这些年,世人提起流沙宫,也就没有之前那么畏惧。
但到底树大招风,因为钟离轩的随心所欲,流沙宫这些年也没少树敌,不说别的,据她所知,当今江湖几个显赫的百年世家中,就有好几个与流沙宫不对付的,其中邵华勋所在的邵家和金中所在的金家便是首当其冲。
对付流沙宫,谈何容易。
李槿俞抬头看着浩瀚夜空,眼底冰冷。
眼前突然出现那个奇丑无比的面孔。
夜晚小巷中,那个语气森然说突然想杀人的人;
她挺身救人身陷险境,那个突然抛下一条腰带带她离开的人;
荒山野岭她为护金中被阵法围困,那个突然出现助她突围的人;
她被人贩围堵遭人背后偷袭,那个突然从天而降帮她控制局面的人;
狂风大作的草原她险些丧命,那个嘴上说交易其实只是为了找个借口为她查清诡眼来历的人……
那个见面次数并不多,却总是救她于水火的人……
那个,强大,神秘,来去无踪、阴晴不定、潇洒肆意、集各种矛盾于一体的人。
那个,她以为是朋友,却灭她山庄,害她亲人的人!
过往种种,皆为云烟,再见面时,已是仇人。
李槿俞站的笔直,忽而,她收回空茫的视线,双膝跪地,这是她最后一次想起他,从今往后,她与他,只有血海深仇、只有势不两立!
“爹、娘,不论你们在哪儿,女儿一定会找到你们,洛云山庄上下枉死之仇,女儿定会报之!”
李槿俞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砰砰作响,在这空寂的夜里,随风飘远。
天空突然洒下细细碎碎的冰晶,虽无月色衬托,但仍就闪着冷光,盘旋而下,落在李槿俞的发上,衣服上……
李槿俞伸出手,点点不明显的冰凉,在掌间化开,留下一片小小的水渍。
“下雪了啊~”李槿俞呢喃着,眼神追随着一片片飘落的冰晶,那小小的、亮亮的小雪花,承载着她过往的欢乐。
那时,她唯一烦恼的,就是上文学先生的课。
下雪天,她常常逃学玩耍,先生总是亲自满山庄的找她,然后让一堆侍卫,架着她回去上课。
先生是个老学士,迂腐不堪,上课不许睡觉,不许做小动作,不许吃东西,不许窃窃私语,不许左顾右盼,不许东倒西歪……
数不完的不许,说不尽的规矩,让她烦闷不已,先生让念书,她偏要唱曲儿,先生让她罚站,她偏要倒吊在房梁上,先生打她板子,她总在尺子快要碰到手掌的时候灵活躲开……
先生常常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心疾都犯了好几次,却拼着一口气,硬是坚持每天都为她授课,那是坚持为她授业最久的一位先生。
先生总说,他就不信他有生之年教导不好李槿俞,看那架势,竟是要打算和李槿俞死磕到底。
若不是后来先生家中有事,说不定,她更本就没有机会出来闯荡江湖。
那时不明白先生的用心,只觉得厌烦,现在想来,她却要感谢那位先生,若不是先生坚持,她说不定现在就是个胸无点墨,目不识丁的江湖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