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壹
| 1861年(咸丰十一年)五月十三日
与周夫人
筠心淑人清览:
军事一切详咨稿中,阅之便悉。世事日艰,责寄将日重,亦无所容其畏却,只合索性干去,尽吾心力所得为而为之而已。
润儿未聘妇是我一心事。余明珊表兄之女闻甚明慧,且我母之内侄孙女,我已与明珊兄说明,伊亦欣然,俟渠下半年归家再定庚也。
家中事有卿在,我可不管。惟世乱日甚,恐居城居乡均无善策耳。
艾侄可无须来营。周庆如不吸烟,可令其前来。李贵仍告假归,我荐往唐蘋州太守处,此后可不必理他也。
此问近好,不一。
季高字
新妇家教,《小学》《女诫》
左宗棠寄给孝威的家书,按规矩孝威须及时送给母亲看。为什么此时选择单独给妻子连写两信?原来,长媳过门,事关左家后代家风,左氏放心不下,一则来信打听长媳的表现,二则暗示妻子应教好长媳。
一、知书达理与“男尊女卑”
第一封信,左宗棠要求周诒端教长媳《小学》《女诫》。这些是古代女性的必修课。
古人要求女性不但有才,而且要知书达礼。比方周诒端本人,就是湖南小有名气的女诗人。只是,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社会交往中,不要表现自己的才华,而要以自身才华辅佐丈夫,做幕后巾帼。
这种观念,集中表现在《女诫》。
《女诫》本来是东汉班昭写的一篇教导班家女性做人道理的私书,包括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后世被争相传抄,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女性。
“卑弱”篇中,班昭引用《诗经·小雅》中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的说法,认为女性生来就不能与男性相提并论,必须“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才能恪尽本分。
“夫妇”篇认为,丈夫比天还大,须敬谨服侍,“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若要维持义理之不坠,必须使女性明晰义理。
“敬慎”篇认为,“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无论是非曲直,女子应当无条件地顺从丈夫。一刚一柔,才能并济,也才能永保夫妇之义。
“妇行”篇规定了妇女的四种行为标准:“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妇女备此德、言、容、工四行,方不致失礼。
“专心”篇强调“贞女不嫁二夫”,丈夫可以再娶,妻子却绝对不可以再嫁,事夫要专心正色,耳无淫声,目不斜视。
“曲从”篇教导妇女要善事男方的父母,逆来顺受,一切以谦顺为主,凡事应多加忍耐,曲意顺从。
“叔妹”篇阐明与丈夫的兄弟、姐妹的相处之道,要事事识人体、明大义,即使受气蒙冤也天经地义,万万不可一意孤行,而失去彼此之间的和睦气氛。
班昭强调“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无疑符合自然法则。当代社会的男女、夫妻问题,几乎都因太过否定传统而来。但要照单全收,又无异于刻舟求剑,因为这七条规定,贯穿着“男尊女卑”的价值观念,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全部存在严重问题。
左宗棠效习先秦儒家,他严格遵守儒家教条,有鲜明的“男尊女卑”思想,这是不对的,虽然清朝的人都在按这个观念做,并以为天经地义。
二、“佳媳”难觅,近亲联姻
左宗棠五世后人左亦俞、左其俞、左先俞(左起)
第二封信中左宗棠为十四岁的孝宽也定起了亲,而且是表兄余明珊之女,自己母亲的内侄孙女。左氏本意,是挑一户历史清白、家教正派的人家,以延续本人血脉。
古人懂得“和实生物,同则不继”,早有规定,五服之内,不准结婚。血缘过近,容易生痴呆儿童。左宗棠明知此理却仍为之,恐怕是难觅“佳媳”,迫不得已。
正因为此,所以我们看到,陶澍、贺长龄、左宗棠、曾国藩、胡林翼、郭嵩焘这些名人,纷纷攀上亲戚关系,弄得伦理、辈分关系特别绕。有学者还专以此研究亲戚关系为学问,这有点像孔乙己研究“茴”字有四种写法。亲戚关系大体明白,不出差错即可,弄得再精准,也不能给读者带来启发,暂且不去管它。
今天推断清朝湖南名人联姻的本意,是好人家、好子女相互结合,既可以遗传优秀基因,又可以延续优良家风,一举两得。但事实恐怕是一厢情愿。好好结合,不一定等于更好,反而可能导致更差。
近两百年来,扭转历史航向的湖南籍历史大人物,不下数十,没有一个从这些家族中产生,可见“血统论”不靠谱。家风影响固然重要,但成长环境与学习能力才最重要。
人情社会易给办事带来拖累,在第二封信里也显现出来。妻子找丈夫推荐艾侄,左宗棠怎么处理?必须照顾人情,但又要考虑事理,不偏不倚。从信中看来,艾侄的能力肯定不怎么样,所以左宗棠说“可无须来营”。周庆是周诒端的娘家人,跟“和官”一路货色,也在湘潭抽鸦片。妻子求情,左宗棠让步了,答应她“如不吸烟,可令其前来”。李贵看来也是亲戚,前段时间请假回湖南,左宗棠不想再用他,又拉不下人情,这次顺水推舟,将他推荐给了唐蘋州太守。
人情社会,官员清廉全靠自律。作为以清廉与自律垂名后世的左宗棠,真实生活中尚且如此,人情世故对社会公正的干扰,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