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最后的朋友
2013年7月的一个夏日,我踏入东京一座几乎绝无中国游客知晓的寺庙。
枣寺。
这里保存着“二战”时期被强掳到日本、被残酷奴役至死的中国平民,国、共两党部队战俘的遗骨。漂洋过海来拜祭的老婆婆痛哭失声,发福的中年人、年轻小伙找到自己祖辈的名牌,几欲跪倒。
当我们即将离开枣寺时,一位满头白发、瘦削的日本老先生却突然向我招手:“到这边来。”
老人叫町田忠昭,60年前曾亲手送走几百个中国死难者骨灰盒,也曾为此对日本政府静坐示威。
我跟着他绕过本堂,走向院墙边的一座墓碑。“这是当年保护中国死难者遗骨的老住持!”他左手扶向墓碑,右手用力一挥。
当年的中年住持,如今已长眠于一生守护的宝刹。当年二十出头的毛头青年,如今也已迈过八十高龄。
离开前,我鞠躬:“请一定健健康康下去。”
“我是老啦,”老先生突然指着我说,“你是我的‘penyou’。”
见我一时没听懂,老人重复:“‘pengyou’,在中文是‘朋友’的意思吧?我没说错吧?你是我交上的最后一个中国朋友了!”
我顿时心酸,忙说:“还有很多中国人都会成为您的朋友的!”但老人已经笑着背身离去了。我再没忍住眼泪。
在本文里记述的很多日本人都已过知天命之年,甚至有几位已因病离世。
他们之中,很多人已白发苍苍,他们不是圣人、完人,也有各自的优缺点,但他们几十年来无私地支援、帮助着中国的历史证人——日本侵华战争受害者们。
这些日本人,不求名利,不求理解,不求回报,不求感谢。
这些日本人,保卫证人,保卫真相,保卫历史,保卫和平。
他们的一生,与日本右翼的攻击和威胁作战,与自己的清贫和寂寞作战,与日本社会的冷漠和侮辱作战。
没有这些日本人,“‘二战’日军性暴力受害者中国第一人”万爱花大娘就不会去东京控诉日军罪行;没有这些日本人,沉默的受害者们可能永远湮没在屈辱的黑暗中;没有这些日本人,中国民间力量也许就不能联合起来一次次起诉日本政府……
他们,是很多人前所未闻的“不一样的日本人”。
在中国,大多数人对日本的印象限于两方面:一是不承认历史的偏右翼日本政府负面印象;二就是日本旅游、宫崎骏、东野圭吾等组成的丰富文化印象,但有几人知道这些“中国的朋友”?
我决定用文字抢救这些“中国的朋友”。
抢救他们的记忆,就是抢救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