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日本人(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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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残忍的真实故事

1934年4月12日清晨,卢沟桥事变的前三年,平山家的长女,平山耶依出生在日本京都岩仓的一个普通家庭。她出生时,小院子里一树樱花正盛开。

“兄弟姐妹六人,虽然贫穷,却是温馨的家庭。”她在病床上写就的自传里如此回忆。

她出生不久后,举家迁往东京。她进入赤坂的冰川小学那一年,正是日本发动珍珠港事件的1941年。日本军国主义政府的全国总动员体制色彩浓烈,小学都改名为“国民学校”,学校盛行军事化体罚,年仅7岁的小耶依也曾因为军国主义教育写过作文:“为了日本永远不打败仗,我要努力学习……”

她的父亲平山照次是一名反战的基督教牧师。1944年,因为东京空袭的危险,他一个人留在东京,把家人都疏散到了枥木县矢板的基督教会。

耶依女士回忆,受军国主义影响,当时日本的普通基督教徒也被叫做“非公民”“间谍”,一家人饱受村民白眼。平山家的玄关前被人涂上“间谍”的大字,日本特务警察也时常来教会监视。

疏散来的外地人,一般分不到村里定量配给的粮食。她的母亲平山秋子只好拿孩子的衣服换粮食,换来的也是最难以下咽的。秋子不得不种了一小块地,孩子们也得拼命去采野菜野草。小耶依还要被迫给军用机场建设工地搬重重的石头,稍有懈怠就会被痛骂、嘲笑。她的脚趾被扎伤感染,动了手术,一条腿有点瘸,就被同学们欺负。

这时,他们借住的教会堂还突然被地方的“守备队”(地方武装)占领了,变成了20多名士兵的宿舍。小耶依每天耳闻目睹的,都是老兵虐待新兵的残暴行径。“我这么个小孩子,心里逐渐对军队充满了恐惧和厌恶。”

在“二战”最后一年,1945年3月,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平山照次突然接到征兵命令,没有来得及见家人一面,就被紧急征召,从九州的久留米港口出发到中国华北从军。他无论如何不想杀人,就填写了身体健康不良,从而进了“情报班”。

当时日军规定大学毕业生可以不报志愿,直接成为侵华日军的将校,而平山照次没有这么做,只是当了一名普通二等兵。因为大学学历和基督教背景,他被当作“异端分子”,经常在部队里被打得死去活来。

1949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小耶依和妹妹们在走廊里抱在一起,又笑又叫:“战争结束啦!”她回忆说,不可思议的是,她们完全没有日本战败的痛苦,只觉得“终于自由啦!终于可以回东京啦!”

等她上中学时,新式中学的入学面试问题都变成了:“说说什么是民主主义?”松井耶依在回忆录里评价:“那个时代,民众开始意识到,是天皇、军队独裁式地发动了战争,民主主义也开始流行。”

随着日本投降,平山照次也回国了。那一年的除夕夜,他第一次开口告诉家里人侵华日军的非人经历。

那时还是小学生的松井耶依,反复听过三个残忍的真实故事。

第一个是“军靴”的故事。

平山照次的一个上级军官,毫无人性地杀害了中国人后,经常切下一小块人肉,晒干了塞在军靴里。有一次,这个“军靴”将校差点儿把他打死。

第二个是“桶”的故事。

平山照次的部队曾驻扎在河北保定,时常要向中国小商贩买东西。有日本兵一旦看哪个商贩不顺眼,就会叫他“拿个桶来”。中国小贩拿着桶过来,日本兵就突然砍下他的头。

第三个是“防空壕”的故事。

平山照次知道,有别的侵华部队到了一处地方,以“作战需要”为由,烧光那里的房子,驱赶几百个中国村民去“挖防空壕”。一旦壕沟挖好了,他们就把村民都赶下去,放水活活淹死……“他们完全不把中国人当人,随便杀人也不当一回事。那是惨无人道的侵略战争。”

而平山照次则把驻扎地旁边的中国人“当人看”,还学会了说点中文。他认识的一个女村民生了个儿子。平山和这家人熟络了起来,还给这娃娃起名叫“光华”。

战争一结束,他马上就地退役,进了当地的基督教会,最早回到了日本。直到几十年后,老人还会喃喃自语:“不知道光华现在怎么样了呢……”

父亲告诉松井耶依:“无论怎么道歉,也不够。要向中国的人们赎罪,才是作为人的处世之道。”

这样长大的耶依,考上了东京外国语大学英语专业。她到美国、法国各留学过一年,一个人到美国南部旅行时遭受过种族歧视,“对美式民主的现实情况也感到失望”。从法国回日本时,她坐了一个多月的船,经停了亚洲多国的港口,“发现亚洲各国惨遭西欧殖民统治掠夺,老百姓也对日本的侵略充满愤怒”。这让年轻的女大学生大受冲击。

毕业后,她成了日本最大的报社之一《朝日新闻》的记者。在当时男女平等不足的日本社会下,她是该报社第一名、也是当时唯一一名的女性记者。她父亲作为老兵的战争证言,也终于在《朝日新闻》上公开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