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无旁骛地度过艰难岁月

我们一直在强调专注，但大多数人专注于怎么赢。事实上，我们在度过艰难岁月时，也需要专注，需要心无旁骛。只有专注于当下的生活，才不会沉溺于过去的风光，也不会惧怕不知是好是坏的未来，才能活出最轻松的模样。

三十岁时，村上春树获得日本权威文艺杂志《群像》的新人奖，从此在文坛声名大噪。在此之前，村上春树做着跟文字毫无关系的工作——一家酒馆的小老板。这个听上去很能赚钱的营生，却带给他最惨的经济状况。

大多数人的轨迹是大学毕业——找工作——结婚，但村上春树是反着进行的，先跟心仪的女士结婚，之后为了生活被迫工作，最后毕业。他并不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也曾想过按部就班的人生，但毕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起码在世人眼中是这样的，否则不会在大学读书期间就决定跟爱人厮守终身，并且急迫地随便挑了个日子去注册成为夫妇。

有了爱人，组织了家庭，就不再是任性度日、不计前程的单身汉了，村上春树每天要为赚钱奔波。所幸的是，太太是个可以同甘共苦的人，更加难得是个意志独立的女人，她不觉得婚后紧巴巴的生活值得抱怨，反而有足够的热忱去奋斗。于是在那段时间，她和村上春树一边读书，一边身兼数职赚钱生活。

三年之后，也就是1974年，两人用打工攒的钱，又四处跟人借了一点，在国分寺车站的南口开了一家小店。倒不是村上春树多有志向要成为日进斗金的企业主，而是他实在不愿再委身公司，也不屑进入体制内工作。年轻的文学爱好者，总是有血气方刚的一面。这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那个时代的日本，自主开店的年轻人有许多。村上说：“我的小店周边也有好几家同龄人经营的店……貌似学生运动落魄者的家伙们也在四周晃来晃去。”“那时年轻人开店不像现在要耗费巨资。”

村上春树的小店主要提供酒和咖啡，也有一些小餐。每天在店里播放他喜欢的爵士音乐——这也是他想开个小店的原因之一，因为极其喜欢爵士乐。他希望能在一个一天到晚能听到爵士音乐的地方工作，于是跟妻子建议开个这样的小店。他后来说这个主意又单纯又草率，却的确符合他对生活的要求：有格调、有情趣、有自由。

他把这段生活比喻为世界的“缝隙”，不用追随主流奔波，又不至于饿死街头。即便最后潦倒，他依旧认为这是一个值得珍惜和回味的最好的时代，毕竟现在已经很难有运气找到这样的缝隙，哪一个决定不需要强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来支持？

生活如常进行，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事，但也没有坏的事。村上春树把家里老旧的立式钢琴搬进了店里，每个周末都邀请周边的乐队来进行演奏。支付乐队并不需要多少钱，不是乐手们不需要钱，而是他们更希望得到观众的认可，所以基本上有演出邀请，他们就会去。

那个时期是年轻的，是快乐的，大家认为生活并非要围着钱打转，更重要的是遵从内心的召唤。可一段时间后，随着年纪的增长、生活开销的增大，赚钱就变成了比梦想更重要的事。乐队解散了一批又一批，村上春树的生意也债台高筑，步履维艰。

村上夫妇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还债，还银行的贷款和向朋友借的钱。为此他们起早贪黑，省吃俭用，生活贫困到了一定地步——家里没有一样现代化的东西，没有电视机、收音机，连一只闹钟都舍不得买。冬天天气寒冷，他们为了省钱而放弃了购买取暖器的打算，于是夫妻俩在夜晚只能抱着几只猫取暖，而猫也紧紧靠着他们。

即便如此卖力，还是负债累累，感觉怎么都偿还不清。有一晚，他们二人在为这个月的银行贷款发愁，此前已经变卖了所有可动财产，还是相去甚远。如果第二天还是筹不到钱，银行就要收违约金。二人低着头走在浓浓夜色之中，气氛实在无法愉快。恍惚间，看到地上躺着一些皱巴巴的钞票。他们捡起来一看，正好是所需的数目。

于情于理于法，这笔钱都应该上交给警察，可想起第二天就要到期的银行贷款，村上春树做了让他非常愧疚的一个决定——私自拿起来，并用它来补上债务的缺口。后来在自传中他写道：“那时我压根儿没有力气说漂亮话，对不起了……事到如今，再来道歉也无济于事。我愿意以其他方式尽可能地返还给社会。”

生活就这样窘迫地进行着，直到三十岁，村上想实现写作的梦想，索性关了店，又过起了更加清苦的日子。但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变成了养料，滋养他的文学思想，一举创造出震惊文坛的作品。

回忆起这段时光，村上说最重要的不是抱怨和抵触，而是要心无旁骛地度过。心无旁骛是足够专注，人在专注时即便能体察到艰辛，但还是会往前走，都是走过很远回头看才发现当时那段路走得真不容易，而当时也不过就这样度过了。

更为重要的是，村上在这段岁月里还得到了成长，完成了“社会学习”。当时的日本，只要是卖酒的地方总被歧视，似乎是跟乌烟瘴气和低俗下流分不开。为了维持经营，偿还欠款，傲气也只能收敛起来，客人污言秽语谩骂时不能回嘴，酒鬼们撒酒疯驱使他如仆役一样也只能照做。总之要在一切糟糕的事情面前点头哈腰，学会忍耐。

这种丢掉尊严的日子一久，反而能从中找到快乐——虽然清贫，却是个小店之主，而且是个年轻健康的店主；每天能听到自己喜欢的音乐，见识形形色色的人；不用挤车上下班，不用遭受单位制度的管制，时间和精神上相对自由。

苦中作乐，就是人类最大的成长。他后来写回忆录时，说：“心无旁骛地度过了这段艰苦岁月，好歹得以保全性命，来到了稍稍开阔平坦的场所。略做休息之后，我环顾四周，只见眼前展现出一片从未见过的全新风景，风景中站着一个全新的自己……回过神来，我多少变得比以前坚强了一些，似乎多少也增长了一些智慧。”

能不吃苦、顺遂到老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希望如果你正在吃苦，那么请专注地度过这段岁月，它一定会在你日后回首时令你惊叹：“原来我在那时就变得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