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臣之位
——这也难怪。
米拉波想。毕竟，介入政府才是议会方的愿望所在。但反过来，若是阁僚一方无条件介入议会，那对议员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毕竟五月以来风风雨雨，猜疑也在情理之中。对待不听命的第三等级，他们夺取了议会，将议员们逐至雨中的野外。而解散国民议会的命令遭拒后，又出动了军队……当抱定内克尔，希望他能在廷议中奋力一搏时，最终又是好梦成空。
——那些大臣会为议会着想？谁信！
急了直接将议会铲除都说不定。对议会来说，保持目前的敌对关系反而更好一些。眼下，各位阁僚尚未洗心革面，保持这一警惕也是议会存留的要害所在。唉。这也难怪。这都是理所当然的啊。
——那帮混账阁僚，我米拉波算第一个受够了。
议会的反应，并非米拉波没有早一步料到。或者不如说，他的演讲，打开始就有意挑起暂时的反感。呵呵，一切都在依计划进行。米拉波既如此窃笑，那旁边为话题的转折做铺垫的人也就正当其时。
乱哄哄的会场中，有人高声嚷道：
“反过来，从议员中选任大臣也好嘛！”
这话就像导火索一般，整个会场立即被低语声淹没了。啊，对啊。议员都是打开始就出席议会的自己人！嗯，要是从议员中选任大臣，就算让大臣出席议会，也不会带来任何麻烦。不是被动接受政府决定，而是相反，是议会向政府提出要求。
“啊！是啊！从议员中选任大臣！送进政府！”
赶走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内克尔，由议会选出的大臣接任，让他成为立法权与执法权之间的桥梁！会场中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米拉波听之任之，此情此景颇令他满意。
这正是他想要的。阁僚必须换血。只要他们个个不改旧态，政府与议会间的所谓协作根本就没有可能。
说实话，即便议员们心胸宽广，邀阁僚进入议会，恐怕，那帮傲慢的家伙也不会搭理这一邀请。在他们看来，根本用不着讨好议会。握有任免权的是国王，只为国王着想就万事大吉了。
——这可就难办了。
今后，也必须让阁僚们为议会着想。不然，我们议会也只考虑自己的事情，再不为国王打算。倘如此，不只是对立无法化解，对国王来说也并非好事。
——再难，也要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
从议员中选任大臣的提议，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任免权问题。也就是说，今后将由议会任命大臣。至少是选任部分大臣，并保留对另一部分的批准权。
米拉波甚至将其法制化也纳入了自己的视野。为什么呢？只要将任免权交与议会，阁僚们只考虑国王就行不通了。而若大臣能为议会着想，这边的议员也自然会为国王考虑。
会场里越来越热闹了。啊！对啊！这才是真正的法国新政。君主立宪就是这个意思。无论如何，都要建立这一制度。得立即参谋人选了。
“既如此，让米拉波伯爵本人入阁不就行了！”
嘈杂中，格外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赞同之声也是不绝于耳。的确，既要将议员送入政府，则非议会的一号雄辩家莫属。是啊，只要是伯爵这样的人物，即便被那些居高临下的大臣们围攻，也绝不退缩，毫不足虑。“对！革命的狮子，是时候到陛下面前咆哮一番了！”
使不得使不得。米拉波摆着手逃一样地从演讲台上走下来。他猫着腰，要偷偷摸摸躲到议员中去的样子，就像在说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不不，真的，你们饶了我吧。我米拉波这样的，是大臣的料吗？这可真是糟糕透顶……当然，他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就算你们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米拉波心里继续说道：唉！抛开我米拉波，哪一个还能当得了大臣！
正因有此一自负和自知，他才不想弄巧成拙，让人将自己的抱负视同为野心。让人们的期待情绪高涨也好，想从议员中选任大臣却不开门见山地直接提议，而是故意绕圈子也罢，都是缘于这一顾虑。
实际上，早在凡尔赛时米拉波就有此计划。与王室，特别是与一个个的阁僚接触，那可不是聊闲天。会谈伊始，他的首要要求就不是别的，而正是大臣之位。
要让我为王室效力，那就要有相应的位置。不与其他议员平起平坐，而是要高出一头，议会的工作也好做。现如今，议长是轮流制，那就非兼任大臣不可。
在当前的困难局面下，应该容忍某种程度的集权。国政若不委于雄才伟略、信念超群之人，法国就将陷入无休止的争论、纠纷、混乱与骚乱之中，一步都前进不得。
议员的身份并不妨碍入阁。
——只要国王任命，再怎么着也当得了大臣。
现在，身为议员的教士如尚皮翁·德·西塞、勒弗朗·德·蓬皮尼昂等，就是应路易十六之御召入阁的。既如此，我米拉波也是运动的发起人。可那帮家伙，却个个儿没有好脸色。
——断不允许行为不端的人进入神殿吗？
那帮先一步入阁的教士议员们，对塔列朗一党或许也是厌恶之极。但让米拉波感受更为强烈的，却是仿佛要将自己冻僵的冰冷目光。哼，声名狼藉的放荡贵族之流，不想以同僚相称？要是插足内阁，一尘不染的大臣座椅都给坐脏了？
阁僚们个个儿只谈钱的事，实际上就像是说，一个负债累累的人，该知足了。是之前出的数儿不够吗？那你到底想要多少？阁僚们只抓着这一点不放，一提到职位，他们就说，那就让你当大使好了。威胁不言自明啊。要是贪心太重，那就把你一脚踢到国外！
自己是为信念而谋求大臣之位的。米拉波暂且按捺住内心的急躁，耐心交涉，但最终也是毫无结果。至多是个非财务、非内务，也非外务的，无部无署的特命大臣。
——我算看明白了，这帮兔崽子小看了我米拉波！
米拉波果断终止了磋商。哈哈，少开国际玩笑！我可是国王陛下亲自请来帮忙的。被托付王室命运的人才，除我米拉波再找不到第二个！换句话说，你们这些兔崽子阁僚就是一群废物！要是昏聩无能的大臣们误以为，我这头革命的狮子可以当棋子使唤，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哼！难得别人想稳稳妥妥地料理此一乱局！
既如此，那就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米拉波就这样返回了议会。只要回了议会，大臣之位就唾手可得。再怎么说，也是议会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一旦登上演讲台，那出众的雄辩口才，就能发挥出巨大无比的力量。
而实际上，这一法案也眼看就要通过了。
“要让阁僚出席议会！阁僚中至少要有一部分，得从议员中选任！”
议员克莱蒙·托内尔主动迈前一步，大加赞赏。为确保国政顺利运转，这一方案可谓出色之极。
十一月六日，议会把财政问题放到一边，拿出时间对这一方案进行了审议。布朗、诺瓦耶等持反对意见的议员也是层出不穷。毕竟，这种英式政治有议会、内阁勾结之忧。若议员与大臣间的政议流于形式，就很可能成为政治腐败的温床。当天的议会就在这一忧虑中结束了。
从议会的整体气氛来看，给人的感觉也是一定会通过。
风云突变起于次日，即十一月七日的议会审议。审议继前一天继续进行，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是议员蒙洛西埃伯爵。但这不成问题。他强调的是，大臣并非国民代表，不宜进入议会。会场氛围并未为之一变。这只是讨论高度政治举措时的原理原则。
第二位是议员朗瑞奈，既是布列塔尼选区议员，那就是布列塔尼人俱乐部的热血人物。
依据本人所在选区选举人请愿书，我参加全国三级会议以来，连与大臣说话都是被禁止的，即便依据国民制宪议会的运作原则，也应禁止议员与阁僚亲近，分权才是我们的本愿，等等，等等。
这也不过是罗列原则，会场气氛依然是不为所动。出人意料的嘈杂，起于如下的发言。这个……倘如此，就只是大臣们将权力再次夺回。立法权与执法权再次集中于一处，后果不堪设想。“不只如此，此等大权，若成野心家的玩物，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米拉波知道，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但米拉波并不慌张。自己确有入阁之愿，也希望议会能在不经意的提示下，推选自己为大臣。但这一愿望他却从未明言。非但如此，他绕了一圈又一圈，连从议员中选任大臣的话都没说过。
至少就现阶段来说，所谓野心云云，不过是臆测而已。可朗瑞奈继续朗声说道：
“是的。这类野心家，一定就在这会场之中！”
演讲台上的朗瑞奈，把目光瞅向了米拉波。这就等同于是指名道姓了。而这边的米拉波也目不斜视，直瞅着朗瑞奈。还真有胆量。看来，满怀理想的热血汉子一旦动怒，还真会越过那条不可饶恕的底线！
——这样可笑的寻衅找碴，绝不可等闲视之。
无言中，狮子的目光已向对方传达出了十二分的恫吓。但朗瑞奈不为所动。非但如此，还再三叮问。
“各位议员，还没明白？那位天才雄辩家，一心想按一己之意图操控诸位！换句话说，就是想成为诸位的支配者！还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议员时，他就是如此危险的人物了！倘大臣之权职握到他的手里，诸位试想，我们究竟会是什么下场！”
这下，就连他米拉波都张口结舌了。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骨到这个份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