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空转
全国三级会议与期望中的不同,且已是明显不同。五月十八日这天,罗伯斯庇尔也是叹着气前往会场的。
地点没变,还是公共娱乐礼堂。没变的还有空席,也依然显眼。这边说,空席是为两大特权等级而留,而那边的教士代表与贵族代表,则像是愤而弃之一样——平民之辈休要嚣张!每当瞥见这些空席,罗伯斯庇尔就会顿感无力。
自五月六日以来,全国三级会议就一直在空转。不出所料,一当第三等级代表要求同场审查议员资格,第一等级与第二等级就觉察到了用意所在,都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资格审查一向是各等级分会进行而非同场,这是全国三级会议的传统。
而第三等级这边也不可能相让,双方各有主张,相持不下,全国三级会议就这样空转起来,且眼看就要两周了。
——大家携手一处,力同心,改善法国……
梦想过的兴奋,在现实的三级会议中无处可寻。甚至有时候,罗伯斯庇尔都有心放弃了——看到的只有掌权者们可怕的固执,一直以来将权力握在手中的他们今后也绝不会放手。
据说,第一等级、第二等级均就认可财政平等性的意向向国王方面探询过。也就是说,教士与贵族均要放弃此前的免税特权,缴纳政府征收的税金。
——绝不容许侵害特权,一度大吵大闹到如此不堪的那群人……
还没来得及沮丧,罗伯斯庇尔先就再一次因屈辱的打击而颤抖起来。放弃了免税特权,就意味着两大特权等级失败了。也就是说,若对方是国王,那就能够承受被迫屈服的不快。即便这样也比与那群平民左右同席强出百倍——这就是他们的逻辑。
——被小瞧到如此地步吗?!我们……
要说这第三等级,并非不向教士地位示以敬意,并非不对贵族地位示以尊重,而只是有节制地提请,同为人民选举的议员,望能平等相待,而作为平等的体现,也望能完整拥有相应的发言权。如此而已。可连这都被视为不逊,那作为平民,我们就真是被看扁了……
罗伯斯庇尔一直认为,作为一个人,自己还是比较出色的。包括法律在内,学习一向很用功,对社会应有之形态也是胸怀理想。他感觉,这样的自负,不,连欲令法国向好、万民幸福的真挚热情,都被那帮只剩傲慢的人给践踏了。
——绝不饶恕!
一定要战胜他们!如此鼓舞着自己,罗伯斯庇尔燃烧起来了,周身上下热血沸腾。与其说是改善法国的热情使然,不如说这只是针对教士代表与贵族代表而起的斗志。总之,他一直是积极地倾身前行的!但却每每在无力感的袭击下,无奈地叹着气退缩。
让自己的期待落空的,不只是两大特权等级。
“呀!马克西米连!”
亲切地近前招呼的,是第三等级代表的议员同僚。今天打算干点什么?不是,那什么,大家正在商量,是否一起到庭园里散散心。怎么样?你也一起吧。
“说起来,凡尔赛的出众之处,尽在非壮丽无以言表的庭园嘛。要是只参观了宫殿,就不能说是到过凡尔赛啊。如果不观赏一下庭园,那就谈不上把凡尔赛之旅的见闻带回老家啦。有人这样忠告我啦。所以,马克西米连,怎么样,你也一起吧。”
面对这一邀请,罗伯斯庇尔一脸的失望和不悦。回答的话,心里也闷,就只轻轻摇了摇下巴。
“哎?心情不好吗?啊!难怪,这真是言语失敬啊。你在巴黎生活过吧。那时候,凡尔赛什么的游玩过多次了吧。对对,路易大帝中学的一等秀才,不可与区区乡下人的我们同日而语啊。”
略带诙谐地耸耸肩,那位议员同僚便转身走了。目送着他的背影,罗伯斯庇尔想,跟我是不是路易大帝中学的一等秀才无关。就是你,也不是“区区乡下人”。不,是不能是“区区乡下人”。
——是被大众推选出来的议员,不是吗?背负着人民的期待来到这凡尔赛的,不是吗?
罗伯斯庇尔很想这样喊出来,但又忍住了。因为,责备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位议员并不个别,萎靡不振的不只是他。
撇开表象,实情是第三等级的代表议员们也未必就有热情。至少,大家跟自己不一样。罗伯斯庇尔也在直面这样的现实。
若当场气氛热烈,大家甚至会趁兴发表攻击性言论,但又欠缺坚持到底的气力,瞬间就会冷却。难怪,难怪啊。大家多数是地方上有声望的人,当选议员,平日自负得以满足的那一刻就已是如愿以偿了。之后的凡尔赛之行,不过是借机看看热闹,游山玩水而已。
即便并非如此单纯,但要说到与教士代表、贵族代表为敌,有勇气与之一战的议员,那也绝对不多。
对于全国三级会议空转的事态,气氛已经有所变化了,如此下去,连作为参考意见发言都办不到了,而主张与两大特权等级妥协的风气,反而会逐渐占到上风。
当然,这样的第三等级代表中也有热忱的有志之士,如拉博·圣艾蒂安、勒沙普里安及其布列塔尼同乡同僚朗瑞奈、巴纳夫及其多菲内同志穆尼耶,等等。
——可这热忱也同样让人烦恼。
只要确认一下迄今为主的过程就知道,第一等级、第二等级那边的议员资格审查都已各自完成了。可这样下去的话,三级会议仍然是不成立的。原因在于,只要第三等级不回应审议,三级会议就无法作出表决。
于是,五月七日,教士代表迅速采取了行动。其提案主旨是,各等级分别选出全权理事,成立理事联席会议,就三大等级的和解展开磋商。
五月十二日,贵族代表表决通过,接受提案,并立即着手推选全权理事。虽然平民代表也被要求作出同样表决,同样推选理事,但围绕如何应对展开的讨论,却迅即陷入了分歧……
五月十四日,拉博·圣艾蒂安呼吁接受提案,却遭到勒沙普里安的极力反击。
“什么联席会议!毫无用处!第三等级已经决定了不作任何让步!退一步说,这也存在危险吧。只要推选理事,各等级分会那就是既成事实了嘛。而一旦各等级分会成立,也就是说,一旦各等级分头活动开始,那边就可能随自己之便诠释此事。如此一来,眼下这共同审查议员资格的要求,就会即刻失去意义。”
批判虽猛烈之极,可这拉博·圣艾蒂安也并非因此就会乖乖打起退堂鼓的主。
“重要的是,要采用多菲内式,即实现共同审议与按人头投票。既如此,细枝末节就没必要死抓不放!像推选全权理事,不,即便是议员资格审查,只要大事能成,也并非让步不得!”
“不。不是说过了吗?只要稍有让步,我们就会一点点被收拾掉!不正因如此,我们才一直抓住议员资格审查不放吗?”
“话虽如此,但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如能在联席会议上推动采用多菲内式,那即便被迫让步,当初纠结于议员资格审查也是有意义的吧。”
“糊涂!你以为只通过什么协商,第一等级、第二等级就会放弃一六一四年式吗?说到底,和解之类根本就不可能!胜还是败,二居其一,这才是目前的形势!”
越是热忱,就越是坚持己见,寸步不让。就这样,十五日、十六日接连两天便仅以争论而告终。一方是拉博·圣艾蒂安,一方是勒沙普里安,双方得到的支持者越多,意见就越统一不了。就目前状况而言,第三等级已然陷入了拿不出结论的泥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