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先国后家
随着延泽的一天天长大,到了他十八岁的时候,他已经长成一个非常俊俏的少年。不过,他每天都过得非常痛苦,痛苦的是如何改变现状,痛苦的是自己不愿下田帮忙但实际情况却又逼着他一步步往这个方向靠近。唯一值得他高兴的是他也快要做父亲了——知杨怀孕了。
一日,陈定隆一瘸一拐的回到家里。延泽看到了忙上去看望,他现在可是这家里的顶梁柱,万一有个闪失,那一家子就全完了。接近七旬的陈定隆体力已是一年不如一年,而此前,为了节约家里的支出,他连雇人都不再雇了。这回,他在种地的时候扭了脚,实在是撑不住了。
而潘雪熹自今年正月以来就一直身体欠佳,卧病在床。秀樱为了照顾娘亲,天天都围着她转。延泽看着这一大家老的老,小的小,妻子怀孕在身,婶婶又身患疾病,他和大家说了句,你们尽管放心,大家都先把身体养好,田里的活让我来干吧。
知杨听后十分担心,她说道:“你从小就没干过农活,只怕会扛不住。实在不行,我们把部分田地卖了先渡过眼前的难关,等以后缓过来了,我们再考虑把田给买回来。”
要是在以前,延泽肯定会支持的,但岳父年事已高是事实,自己这几年无所事事也是事实。如果只是把田卖了渡过难关,而不是改变现状,只怕这田卖出去了就再也买不回来了。于是,他便安慰着妻子,说自己年轻力壮,没事的。
陈定隆叹息道:“孩子,是我没有打理好朱家,才导致你现在被迫去干活。”
“若不是当年我拿着那么多资产去开店,我们家也不会元气大伤,爹你也不会因此而辞退田里雇员。我犯的错就由我来承担。”
十八岁那年,延泽第一次背起了锄头到了田地。田地离家仅有数百米的距离,身上的锄头已经让他的肩膀感到不适。秀萍看着哥哥背着锄头,也嚷着过来,她说要在哥哥累的时候陪着哥哥说说话。
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虽说当时是阳春三月,但延泽从来没有感觉到太阳如此猛烈。尽管他身上汗如雨下,嘴上口干舌燥,可这半天下来,半亩的田他也完成不了。于是,到了上午十点左右,他便忍受不了,早早地回家了。
承均看着延泽背着锄头进了院子,就对着延鸿说道:“儿子,得亏你有个好父亲。同样是做儿子的,父亲不一样,这差别可就大咯。”
延泽已经对承均的冷嘲热讽听习惯了,反驳与否都对现状的改变于事无补。他已经彻底没了当年做富家少爷的心气。
然而,这一大家子的日子艰苦日子并未结束,潘娘子在卧床几个月后竟不幸病逝。已是少女的秀樱痛失母亲,哭得伤心欲绝。
本对大房、二房和三房颇具敌意的承均对此十分震惊。他原本争强好胜只是为了自己过得比三位哥哥更好,可这几年兄嫂相继离去让他渐渐收起了昔日的冷漠。这次,他见这一院的人日子如此艰难又遭此厄运,便主动找陈定隆商量,要求潘雪熹出殡的费用由他出。
陈定隆对承均的这一做法感到非常意外,他惊讶的看着承均。
“雪熹说到底也是我二嫂。如今你们的状况如此窘迫,特别是二房,她们本来就困苦,而且秀樱还是个女娃娃,我作为叔叔的,必须要尽自己所能。”承均解释道。
陈定隆也放下了戒备,觉得承均与自己毕竟是一家人,便同意了。承均看着已经疯了的承基,年事已高的陈定隆,未成年的秀樱和秀萍,心里很是感慨。虽然自己以前都嘲讽他们,但毕竟兄弟家道中落,他也是不高兴的。至于承均那从小养成的富家公子生活习惯,那是另当别论。或许,真到了生离死别,亲情就可以战胜昔日的恩仇了。
那天,承均又看见承基坐在院子里,他收起了往日的仇视,蹲在大哥身边。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说道:“大哥啊,朱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我们这一代人遭了殃还影响到了下一代。”
见承基头上的白发逐渐增多,他又叹息道:“你这一辈子,是随着大嫂去了。可你的儿子,将来你的孙子,也不知道要苦到什么时候。”那一日,两人在院子里呆了一个下午。
在潘雪熹出殡那天,承均带着延鸿去了存昌夫妇的坟头,他对延鸿说道:“儿子啊,这是你的爷爷奶奶的坟,将来你爹我要是也去世了,也要葬在这附近。你以后若是发达了,不论在哪里,都要记得回来看上一看,要记住这里是你的根。”
延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接着,承均流下了泪,他对着坟头说道:“母亲,我看大哥这年纪和身体,也快来这里了。你说,我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最后兄弟亲人一个个都离去,到底图个什么……”接着,他哽咽着说道:“我还不到四十,本兄弟众多的我却落得如此孤独,只能在这青山间找得他们。”
这边承均对兄弟算是觉悟了,不在刁难和争斗,可那边延泽的日子还得继续过。随着延泽长子的出生,他的日子更不好过了。按照辈份来讲,他的儿子是崇字辈,他给长子取名为崇驰。家里又多了一张嘴,他的压力不断在增加。
好在一段时间下来,他已经慢慢适应了田里的生活。不过毕竟他一个人的产出有限,实在是难以维持这一家子的生活。
无奈之下,他找陈定隆商量寻找办法。陈定隆叹了口气,说道:“古人说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有道理的。二丫头也已经十六七岁了,也该嫁人了。”
延泽觉得秀樱年纪虽然小了点,但为了维持大家的生计,让秀樱结婚独立门户是个办法。可毕竟潘雪熹去世没多久,现在就给秀樱就物色人家,他又觉得有些不妥。
陈定隆问道:“你觉得是别人的看法重要还是自己的肚子重要?我们现在连吃顿饱饭都快成问题了你还觉得有啥不妥?”
延泽听到这话后便放下了面子,他支持这个决定,不过还是有条件的。他说道:“爹,我二婶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把她嫁出去了的话,那我二叔可就绝后了。”
“你这么在乎这个?那我不也是绝后了?崇驰就不是我的后人?”陈定隆问道。
延泽一听忙解释道:“爹,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奶奶在世的时候就很在意这个。我相信奶奶如果在的话,也会给秀樱招个赘婿。”
陈定隆想想也是,老夫人对传宗接代的这个观念非常重视,如果她在世,肯定是会让孙女招个赘婿的。于是,他便说道:“这么做也行,不过想要找到多好的人家,我估计是难了。”
“这没事,人好就好。”延泽说道。
当延泽把这个想法告诉秀樱的时候,秀樱没有丝毫反对。她虽然有些不愿意嫁人,但家境如此,也只得同意了。于是,延泽托邻居鲍慧珍帮秀樱物色一下合适的人选。
过了几天,鲍慧珍过来跟延泽说道:“像秀樱这样的女孩子家,父母都死的早,家境又不富裕,条件好的人选都不愿意来。我这里有一个人,年纪比秀樱大了点,有二十五六岁了,但是品行和样貌都还不错。”
延泽听了后,心想:我对象已经大我这么多岁了,难道还要让妹妹找个年龄差距更大的?于是,他便说道:“鲍姐,你要不再物色物色。实在不行,我自己这边出一亩地给二房,也算是当作秀樱的嫁妆。”
“真没有了,这方圆几里的人我都问遍了。人家不是嫌弃秀樱家不富裕,就是担忧她父母早亡是不是有遗传病。”
“那……我问一下秀樱的意见吧。”
这时,躲在屋外的秀樱进了屋,说道:“哥,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延泽看着秀樱,半晌不语。
给秀樱办的婚礼没那么隆重,因为家里的积蓄有限。来得男方叫蔡国诚,是隔壁村的。延泽见此人长得老实忠厚,便宽下心来。
延泽看着还小的秀萍,感慨万千,若是在昔日的朱家,他定能给秀萍找个好伴侣,可按照眼下的情况,只怕她找夫家也不好找。
自秀樱结婚后,延泽的日子稍微过得轻松了点,毕竟二房独立了。过了些时日,陈定隆的腿脚也好利索了,便同延泽一起去田里干活,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随意时间的推移,延鸿也慢慢懂事起来,不过他的弟弟延源降生后,母亲对之的照顾比此前有所减少。一日,延鸿在吃饭的时候,发现母亲没为其盛饭,反而只顾着喂弟弟。他愤怒的拿起碗直接砸向章娘子,这章娘子顿时被砸得血流如注。
一旁的承均看见了,就拉着延鸿说道:“儿子,你是咱家的大儿子,你跟小儿子争个啥。”说完,他便带着延鸿出门而去。这场景正好被路过的陈定隆看到了,他暗叹道:宠子如此,四房只怕也没了出路;这朱家估计全都要衰败了。
承均也瞧见了陈定隆,此时的他对陈定隆已经少了些敌意,他对陈定隆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后就带着延鸿匆匆而去。
陈定隆回到院子,却意外地发现承基在逗着知杨怀里的崇驰,或许他也知道这个婴儿是自己的孙子吧。
当他回到屋内时,却碰见秀樱带着蔡国诚来找延泽。秀樱说道:“哥,我们两口子商量过了。国诚要去国民党那边卖兵。”所谓卖兵,就是靠自己参军去换得钱财。他这是希望靠这个来给家里带来一些帮助。
延泽知道秀樱的父亲就是部队的,但却不幸遭了难才导致二房没落如此。现在,这俩人结婚才没多久,竟然就来这么一出,他坚决反对。他少见的对秀樱发了怒,骂道:“若是国诚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将来怎么办?”
“大不了我一个人过日子!”秀樱回道。
“混账!我是你哥哥,这事我必须管!你们两个就给我好好在家里,其他的就不要再想了!”延泽继续骂道。
秀樱说道:“当初我爹就是为了和平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我们二房要继承我爹的遗志,不到和平时代我们就继续抗争!”
延泽听了后怒不可遏地说:“你糊涂!你爹因为打仗而过世了,你现在还要继续送国诚去打仗?你爹好歹生了个你,你们呢?”
这时,陈定隆进来跟着劝导秀樱夫妇。经过几番劝导,那秀樱倒是听了劝,同意延泽的意见。但是蔡国诚却怎么也不听劝。他慷慨激昂地说道:“现在日本鬼子已经打进来了,虽说还没有打到我们这里,但身为中国人,我们理应为国效力。大哥,你需要留在家里照顾一家老小,但我们家也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我去参加国民党部队,这样不仅可以为家里带来一些收入,也可以为国家贡献力量!”
妈的,高帽子都让你戴了,老子成什么了,我不爱国么,但是你连自己家都照顾不好你还出去打仗?
想到这里,延泽便说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不过你先把自己两口子照顾好再考虑这个,好歹你们得留个苗。”
蔡国诚说道:“大哥,其实我们两个争论的根本就是先国后家还是先家后国。如果国都没有了,又哪来的家?没有我们去前线抗争,哪能换得你们的安定。这事就这么定了!”
延泽被这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他何尝不知,可眼下家里这些人也需要有人照顾和抚养,万一蔡国诚有个三长两短那秀樱这一辈子就完了。特别是秀萍连二十岁都不到,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延泽眼见大家没有统一想法,就让秀樱夫妇先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告诉他决定。
可谁知道,当天夜里,蔡国诚便偷偷离家而去。事后才知道的秀樱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那一天,延泽没有任何心思去田里干活,而是再一次陪着父亲在院子里呆坐着。他看着一言不发的父亲,说道:“爸,我又何尝不知道先国后家,只是……”
“蔡国诚的做法我们应该支持他。”一旁过来的承均说道,“如果二房有什么困难,我也会支持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鬼子给打跑了。”
延泽有些诧异,这承均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的境界了。
见延泽惊讶地看着自己,承均便说道:“就这么说吧,这以前我和你们是有些不和是有些摩擦,但如果有外人过来抢老朱家的财产,我肯定会和你们团结起来对外的。同样了,我们家现在是有些困难,但是如果有外族侵略我们的大家,也必须团结起来与之斗争。”
精彩,真是精彩,这简直就不是我所认识的四叔,延泽如是想。不过他还是反击道:“你们都说得大义凌然,大道理谁不知道。可我们家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要让大家吃上饱饭!吃都成问题了怎么抗战?”
承均见他有些激动,便刻意过了一会儿才回道:“你说,如果鬼子打过来了,大家连命都没有了又怎么会有吃呢?其实你和国诚的贡献是一样大的,他在前线负责抗战,你在后勤负责照顾老弱。”
延泽被承均的这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没办法了,苦一点就苦一点吧,谁让自己活在战争年代呢,他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