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倾云
人们常常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尾。有些人日日在身边盘旋,最后却不过是一个过客。有些人在人群中就那么一眼,却定了一辈子的姻缘。
倾云是另一个面对自己命运不知所措的人。她生在石城的农村,石城在米脂。人常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那黄土高原却能养出花容月貌,这也是一桩奇事。
她母亲命苦,一辈子不停的生娃,生了十胎,其中还有一对俊滟滟的双胞胎,却只活下来四胎,都是女娃儿。
倾云看着那对双胞胎弟弟一点一点的不好,最后死掉了。她的娘眼睛都哭瞎了,自己去后山刨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坟坑埋掉。
她是从小就见惯了生死的。
活下来的却都是极好的。四个女娃儿,一个比一个生的秀美。只是,家里没有一个弟弟,女娃长的再多再好也没用。爹娘素来受着邻居亲朋的欺负,这在农村也是见怪不怪了。
她那爹却是个极为要强的人,年级轻轻就做了村支书,拿捏着村里大小的事。唯独没有儿子,这事像他心上的一块石头,常被人拿起来砸他。
他把女娃当男娃来养,姑娘们也都争气,好学又优秀,一个一个去了县城读了高中。只是家里成分不好,姑娘们的舅舅是富农成份,阻了孩子们上大学的道。
不能念书出去,老大无奈去读了师专,和师专一个农村小伙子好上了。他万分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怎么也要嫁到城里去,怎能再嫁农村人呢?自己当了一辈子农民,难道还没苦够吗?
大姑娘性子刚强,不听父亲的,偏要和中意的人在一起。于是自己苦苦的学,苦苦的恋爱结婚,苦苦的生了娃,苦苦的熬自己的日子,硬是把自己的小日子给撑了起来。
二姑娘倾云就没有那么麻利的性子了。从小有这么一个刚强的大姐,父亲拿捏不住她,只能轮到自己被随意拿捏了。
于是,她就成了家里那个性子最绵软,最能干活,最能吃苦的。从她十二岁起,人就发变了,越长越俊,渐渐超越了姐姐妹妹。无论她走到哪里,人们总能从人群中一眼看到她。
她却极其温柔,没有因为自己过人的容貌而滋生出半点傲气或野性,一如她的名字一样柔顺甜美。
她不仅不傲野,还有一股子傻气。她天生爱笑,笑点极低,常让她的男老师们不知所措。
这个女娃子为啥老是笑,上课有事没事的笑,笑的让人心烦意乱的。后来她得到了批评,不准上课随意笑,连微笑都不行。她被老师训的哭了,才止住了上课随意的笑。
真是一个傻姑娘啊。老师心想,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这样灿烂的笑,还让不让人上课了。
再大一点,她爱唱爱跳,极好的韵律感更增添了她的美。她像一株白玉兰一样亭亭玉立,各方面都得到了同龄人的倾慕。在高中时候,就早早入了党。
只是,不能出去读大学,这一切优势都不再会有什么成长空间。
高中毕业后,她面临着做回农民的局面。这时候,无数年轻人的父母还有朋友来到她家门上,想着为她说亲事。这样好的姑娘,正值青春,早早嫁人才是正事啊。
于是,她的父亲开始拿捏她的婚事。二姑娘生的这样美,总不能白生长了。整日价被这些后生纠缠,时间长了免不了和大姑娘一样自己拿了主意就不好办了。
难道就要嫁给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黄土地上的后生们,继续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他寻思很久,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他要想办法把她送出去,绝了这些后生们的念想。
于是,他想到了远在凉城的妹妹、妹夫。他帮她买了车票,要她自己寻过去找她的姑姑、姑父去。
冯氏所嫁的这位姑爷,是一位资历颇深的军医,也是从军队复原来到地方,做了这硕大一个建筑单位卫生所的所长。
要说这家建筑单位,养活着几千号职工,连带家属孩子,服务他们是一件颇为繁重辛劳的工作。
冯氏姑爷的作风气质常常让向山想起自己那位早逝的兄弟晋英。一样的性格沉稳,相貌英俊,不多言语,医术老道,所以颇受人敬重,人人都喊一声江所长。
两人相交甚好,虽然话不多,彼此却礼尚往来,相敬如宾。向山一家子先是住在向家老宅,后来分了房子,两家便做了邻居。
冯氏暗暗观察向家儿子。听说这孩子是个大学生。那一整个大院里,多少年连一个大学生都没有,向家刚来的时候,大家还跑去看一回他。
人十分沉稳,气质看着就是知识分子,又极其敦厚的。从来不笑,看起来一副愁苦的样子,平素独来独往。
只是年纪老大了却还没有结婚,成了父母的一件心病。
都说他身体不大好,却看不出哪里不好。只觉得他很内向,不大说话。见了人却是极有礼数的,极有涵养。
一个秉性温良的青年为何这么大年龄还不结婚呢?人们纷纷猜测着。
后来向山和冯氏提及,如有合适的姑娘还望介绍给儿子。任何条件都没有,只一条,就是儿子看中就行。
这时偏冯倾云千里寻亲,终于到了凉城。她看到灰秃秃的凉城,心想,这和老家也没甚差别啊……不过好歹是在城市了。
她心里有许多不情愿,又无法拗过她那倔强的父亲。他在老家不知已为她拒绝了多少门亲事,包括她那位优秀清俊的男老师。
她是个极没主意的人,性子柔软。父亲差她来这里,她就来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冯妈看到自己的侄女,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几番,真是觉得千好万好,只一处不好,是个农村出生的。
她带着姑娘去做了一套朴素又大方的深蓝色衣服。这姑娘别说,真是穿什么都那么好看。
冯妈感慨一回,年轻就是好。
她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向家那个婆母不好相与,总是阴晴不定的,说话漏三分藏七分,转过头去又偷窥你。
这儿子年纪这么大了还不找媳妇,他自个再怎么挑剔,难道就没有过一两个看上眼的?
老向看着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人,就算他再持重,看他席间眉宇之间藏不住的急迫,就知道有多想儿子快点结婚了。
这样看来,向家婆母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于是,她暗自做了决定,直接带着倾云去见了向海。
没有人知道,往后三十年,她是否天天为那天擅自做主的心思而感到懊悔。在命运这盘棋中,人人都只是一颗棋子,由不得自己。
棋子只是棋子。不论如何安排,倾云终于来到了向海的身边。
因那一眼而定了终生。
不管他们是否愿意,与他向海相守一生的人,是冯倾云,而不再会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