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莲
向海和王新念在边疆的茫茫戈壁上摇摇晃晃颠簸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回到了KS疏勒。一到军区大院,两人就分别各自回家了。
向海一路跑回到家,一推开门,看到母亲心莲正在低头飞快的踩着缝纫机。
“妈妈!“他大叫一声。
心莲看到儿子回来,嘴里发出兴奋的应声,站起来就抱住了心心念念的儿子。
向海一把将瘦小的母亲揽在怀里。心莲仔细看了又看向海,这孩子又长高,又长俊了。
六年了,一年只能见一次。那么远,远的插翅难飞。
她喜难自禁。她说,可把你给盼回来了!不禁眼睛有些潮湿,用袖子擦了一下。
向海见母亲如此激动,也不由得有些伤感。从小在父母身旁还没待够呢,上初中就被送到那么远的乌市去。
周末人家回家去了,他只能孤零零的待在宿舍。幸亏有新念和晋叶陪着,否则他那颗易伤感的心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常常惊讶,王新念怎么跟没事似的。王新念老笑他,还在喝奶呢,乳臭未干。事实上,新念还比他小一岁呢。
心莲放下手里的活,去伙房给向海做饭吃。向辉帮母亲包葱和蒜,一包一堆,娘两一起热火朝天的做饭。向海看着心莲说,哎呀,妈妈!我在乌市就惦记着你的长面呢!
心莲说,好好。这次回来天天给你做臊子面吃!
向海嗯一声,又说,明天给我做拉条子。
心莲连声应着,从案板上的面盆里挪出一大块已经揉好了的面。儿子先前来信,说这两日会回来,她算着日子,想着就在今明到。所以早早备好了面。
只见她用力在案板上飞快转圈揉了一遍那块面,直到确保劲道了,便拿出一根很长的擀面杖,开始擀面。
心莲个头小小的,都不到一米六,可擀起面来却是霍霍有劲。
没多久功夫,那块面已经被擀成了一个大面饼,又从面饼变成了巨大的面皮。她一边擀,一边撒一些玉米面粉上去,让面皮又薄又劲道,还不会粘连在一起。
她的手上下翻飞着,不一会又把巨型面皮折叠成一摞,然后开始用刀切面了。
这柄刀实在是又长又重,还是她当年进疆的时候从家里带来的呢。她用左手压着面,右手开始迅速又均匀的切面。那声音又清又脆,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切完后她用手一提,一把把细细长长的面就做好了。
她又着手炝汤。她把切好的葱花丢在油锅里,滋啦一声后,又放了不少辣椒面,最后加了少许菜丁。正值冬天,幸亏还有土豆和一丢丢的猪肉,总算做了一碗臊子面。
她丢了一把细长面到锅里,很快那把面像白色的花从沸水中飘了上来。她拿漏子一捞,倒进了碗里,又在面上加了几汤勺臊子和汤汁。
一份臊子面就做好了。她端到桌子上,再放上一双筷子和几瓣蒜。向海看到也顾不得说话了,抓起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几乎所有远飞的孩子,不管他长大后身在何处,若有幸吃到幼时曾吃过的某样温食,都会感到异样的满足。
那多半是出自他的母亲亲手所做,还伴着她在一旁慈爱的目光。
若他很久都没有再遇到那口暖食,会怅然所失。甚至怀疑人生的意义,刻意去寻找那份久违的暖意。
心莲此时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向海,看他吃饭的样子。
向海不时抬头对母亲笑一下,嘴上可忙着没停。
心莲的心里结了一个苦瓜,一生中开心的时候不多,而此刻能算是一个。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向海这么好的孩子。
虽说向辉读书也很争气,还被称为“向五分“,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向海就不同了。
正是因为向海,向山当年才决定带他们三个来XJ。
若向海是个女孩,又会怎样,她是不敢想的。她心里闪过旧日的恐惧。
她的心像是结了一个苦瓜,而这却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
她十三岁就做了童养媳,每日睡在婆婆脚下。每日鸡没叫天黑的像墨,就被婆婆踹起来干活。
她那个婆婆,从嫁来向家第一天就被老公疼,自己婆婆又死的早,没受过婆婆一天气。
她那常去山西贩私盐的老公每次回来,都给她带各样的首饰和精贵的衣料,是一个舍得在婆娘身上花钱的男人。
婆婆33岁就纳了第一房儿媳,把她伺候的窝窝腋腋的,没有受过一点点委屈。
后来大儿子闹疯病,大媳妇走了,她是愁苦了一段时间的。只是她真的有福气,她还有那么出色的一个二儿子。
二儿子从小就长的俊,一直在私塾读书,再大一些就去了县城的新式中学念洋书。
张父一直在给心莲物色婆家,本来是看不上向家的。向父虽能搞钱,却是个赌鬼。常常前脚赚了银子,后脚就输完了。家婆又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只是向家这个二儿子,和张家长子一起念书,也算是知根底,时而来张家串门。
张父便在堂里观察这个后生。向山生的清秀稳重,话语不多。十二三岁年纪轻轻的却极其笃定,与他父亲判若两人。
张父看了心生喜爱,反复思量着,觉得不可多得。
他张家不好财不好权,祖上代代是读书人,出过秀才举人。
他这个大姑娘是个极勤快的能人儿,一定要配个好姑爷,以后才能扶持好下面的弟弟妹妹。
张家老父看中了向家二子之后,便在一次酒席上,半开玩笑之间商量起儿女们的婚约。
向家家公喝着酒,心里也盘算着。张家家室清白,大女儿也是出名的能顶事。所以几杯酒下肚,双方就定了亲事。
心莲常听大弟说起向山的名字。后来听说自己被许了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心里忐忑不安。毕竟是没有见过的啊。
只那么一次,她在门缝里看到向山,他幼时就是一个白面书生的气质。心莲觉得他清俊,长的好看,心里有过一阵欣喜。
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嫁她,只得了向家20块大洋,心里顿时委屈。自己兄弟姊妹一大串,她作为长女,没日没夜的替父母操劳,是弟妹的半个娘,每日的活从早干到黑,像驴骡子马。
却没想到,自己最后竟不如驴骡子马,被父亲如此轻贱的卖了。这以后让向家人如何待她呢?
又听说婆母是个挑剔搞事的人,她就更愁苦了。她就这样满心委屈着,走进了向家。作为最后一代的童养媳,她晓得看婆家眼色行事的重要。
她记得父亲说,向家儿子是个贵重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她见他那日,他正从县城放假归来,提一个书匣子,身形是十几岁的娃娃,气质却似大人一般持重,用一双剑一般的眼睛定在她身上,令她心里一紧。
她的婆母出来,用眼轻轻撇她一下,对她的小丈夫说,这是你父亲给你聘的媳妇。婆母说她的口气轻的像是她不值得一提似的。
向山大惊,又回头看她。
有那么三秒,他就那么皱着眉头。他那张俊脸看着有些恐怖,真是惨不忍睹……她不得不低下头去。
她心里说,他也太严肃了。
又说,他也太不愿意了……
然后他不苟言笑的进屋去了,留她一个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没多久,向山决意要去县城读书,向父家也就随着他,给了他读书的盘缠。于是张家长子也一同相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