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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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同病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蒙蒙亮了。肖恩陪她坐了一夜,脸色蜡黄,青色的胡子茬蒙出,显得憔悴。向歆起身去梳洗了一下,才略微平整了一点。

这次轮到肖恩睡倒,一觉醒来时已尽中午。两人一起吃了泡面,恢复了一些体力。

车上的人都已在中途下车了,车厢里变得空旷。下午三时到上海。

两人相对而坐。

即将到达上海,也不能一直戴着黑纱了。她摘下了手臂上的黑纱,寡淡的说:“我祖父去世了。”

肖恩定定的看了她一会,才说:“你是你祖父带大的吧。”

这句话要惹动向歆。但已是白天,还是克制一些为好,她便没再说什么。

进入华东区,一马平川,车飞速行驶着,他们都感受到了那个赶着要到终点站的司机轻快的心情。

他细细的看了她好久,想用眼神把她钉在那里,不再垂下头去。

最后他说,向歆,最重要的人不会消失的,他们会一直留在我们心里。

他把这句话搁在她的心里,一直到很多年后,她会因为这句话而记得那趟火车,和火车上的他们。

肖恩掏出自己的钱夹,在里层放着一张照片,他取下来递给向歆。

那是一张上世纪80年代风格的彩色照片。一个娴静的女人,烫着当时流行的黑卷发,一双深邃的大眼睛,怀里拥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子的脸蛋被染成红团儿,穿着花格子图案的毛衣。

两人虽然都咧开嘴笑着,女人眼里却流淌出无所适从的忧伤。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几个稚嫩的字:小恩和妈妈。

向歆看了,眼泪再次汩汩的流下来。半饷,她回头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别着几张黑白照片。

照片已说不清年代了。一个中年男子身穿军装,两边的领徽上各别着4颗星。单眼皮、吊稍眼,白净清癯,表情却冷静肃杀。

另一张照片却有巴掌那么大。一个青年男子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双手弯曲,正拉着小提琴。他戴着鸭舌帽,身穿浅色中山装,嘴角洋溢着欢快的笑,脚下的浪花拍打着湖岸,远处隐隐是一带雪山,而他正沉浸在美好的音乐和广袤的景域之中……

第三张照片,那个拉琴的青年胸口别着一枚圆形的主席像章,身后的床边挂着一张主席的海报,看上去像是在学校宿舍。

他怀揣着琴,一只手拨弄着琴弦,另一只手将长弓搭在肩头。他灿烂的笑着,面容英俊,额头光洁,露出两排美好洁白的牙齿,整个人像是沐浴在光之中。

肖恩端详了一会说:“很久以前的照片了……是你的家人?”

向歆点点头说,我的祖父和父亲。

肖恩不禁问她,你父亲还好吗?

向歆不知从何说起。

如果不是肖恩给她看已逝去的母亲的照片,自己这些东西永远都不会被别人看到,然后随着人故去,而永远消失。

若不是在这样一趟漫长的旅途之中,又若不是观者也有类似的伤痛,她又如何说起。

她想,肖恩也是一样的。

“这是30多年前的……后来,我父亲得了忧郁症。”她又说,“我没有见过他以前的样子,就看看这个。”

当人们面对悲伤,一般会有两种反应,一是下意识的逃走,二是默默忍耐。此时肖恩无法逃走,只有默默的陪着她,不再说什么。

她心里感激肖恩的陪伴,回问他:“你回来看你妈妈?”

这回轮到了肖恩。

他有些无所适从,从衣服里掏出烟来,又意识到在火车上不能抽,于是捏在手里。

“是的。我高一的时候,她得了胃癌。”他思量着发现,昨天的事竟已这么久远了。

“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疯狂的玩游戏的。”

“我妈临走前几天,忽然一个人去了外地。送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凉透了……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爸一直不愿解释,我不知道他隐藏了什么……”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不解的恨意。

“那时候,我一看书,我妈的脸就在书上。有一天晚上,我实在受不了了,又跑去游戏厅,就在那里遇到了林美。”

他不可思议的笑,“她是我高中同学。说来可笑,同班了两年,我像是不认识她似的。我们一起玩到很晚,我不想回家,她就带我去了她家……”

肖恩躺卧在那里,回忆很久前的事,那些事让他没有一点力气。

“那天晚上我住在了她家。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连女孩的手都没有牵过。那天晚上,她特别主动的对我,我都吓坏了……后来,她让我上瘾……”

肖恩觉得不可思议,用手撸一把脸。“那段时间,如果不是她,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无处可逃。女人和游戏……我只有面对这两样东西的时候,才能不去想我妈。”

向歆问他:“你们为什么分手?”

肖恩无奈的笑:“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就为什么会分手。她妈非常支持我们在一起,我都很诧异。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的家庭。”

“我父亲是庆城政法委系统的书记。而林美从小跟着她妈,连她爸是谁都不知道……说到底,谁的生活又容易过呢?我一度以为,我这辈子就是她了……毕竟这么多年了,和她结婚,也算是给她妈一个交代。”

肖恩看着向歆,无比讽刺的说:“可我哪有那么大魅力啊……我爸去年退了……你知道吗?”他夸张的笑,眼里的表情满是惊颚。

“今年春节,她去我高中同学米东的家过年去了。还是我在BJ的一个同学告诉我的,她居然把我们在BJ和上海的高中男生全部找了个遍,最后只有米东和她搞在了一起……”他一时表情狰狞又充满了厌恶。

“肖恩,“向歆问他:”你爱她吗?”

肖恩想了很久。他的心里没有答案。

似乎还没轮到他选择,就掉进了她的温柔陷阱。无可否认的是,她曾经是他的避难所。这很矛盾。

是她让他早熟,并一度逃溺其中不想出来。在很多个黑夜里,他想念母亲的时候,只能抱紧她或被游戏淹没。

她陪了他六年,像他的左手和右手。虽然她并不理解他在想什么。他也一度怀疑她的持久性,因为,他什么都没有。

他做游戏,她一点兴趣都没有,相当反对。所以,他常常质疑自己,也质疑她。他曾刻意冷淡她,去试验她的真心。

当毕业也越来越成为渺茫时,一切就像退潮后的海滩一样清晰可见了。她对他的热情也随之而去。

她背叛了他,像捅了他一刀,让他成为同学里最大的笑柄。更难以面对的是,她离去后,他再度陷入了一个人的生活状态,一切混乱不堪。

她像那台闹哄哄的电视机,他一进门就打开,一直唱到深夜。他从没听过它在唱些什么,忽然有天它被人搬走了,空气中再没有那些嘎嗞嘎嗞的声音,他却觉得自己再度被掏空了。

他没有回答向歆的问题,却问她:“你和闻峰怎样了?你们不是一起去了BJ?”

肖恩的话将向歆瞬间拉回了几天前的那个夜晚。

BJ,酒吧。那个情欲四溢的欢场,乔沁和闻峰紧紧贴合在一起的身体。

苦涩涌上心来,在内里绞着她,令她一时喘不过气来。

她的反应让自己惊讶。

她想关上眼睛,不再和肖恩对话。最后还是轻轻的告诉他。他,应该已经和乔沁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