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百岁如流富贵灰冷
宋怀毓问,“公子向我透露如此之多,条件是什么呢?”
修公子抬起眼眸,目光如灼,似乎要透过帷帽将她看得彻底。他入鬓的长眉微挑,“若我说,条件是你呢?”
“小女不过是一介布衣,身无分文,更毫无可入公子眼睛的宝物。公子莫不是在与我说笑?”
修公子却笑道,“可是玉姑娘,你本身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呀。”
他的神情带了微不可查的落寞,能使山河秋冬也尽随了他而去。这万物多情,却尽恋他眉眼盈盈处。
他站起来,俯身,将那骨节分明的手放在了她的帷帽上,“玉姑娘,你信否,这世上多得是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欢喜,就似……”
他顿了顿,“就似已确信跌落泥潭深处再无翻身之时,却有人扒开那些浑浊污秽不堪的泥拉起你,袖口抖落间便已挟了满身春风。”
“我不信。”她说,“若有人见了我身处黑暗的模样,我是断然不会欢喜他的。”
他忽然笑了,将放在她帷帽上的手收了回来。笑得猛烈了些,抓着帕子放在唇边连连咳了好几声。他道,“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莫慌。”
“我要玉姑娘答应我一个条件,作为这次的代价。”
“公子请说。”
“只是现下还未想好,来日想好了,必会告诉姑娘。”
宋怀毓不语,他似是知晓了她的意思,“我自有联系姑娘的法子。”
还不如说他已知晓了她的身份呢。
修公子又去琴桌旁拨弄了琴旁的香炉,一股馨然的香气便悠悠传了出来。他道,“时辰还早,若姑娘无事可忙,可与我合奏一曲?”
宋怀毓道,“自然不忙。”
她的目光在那个香炉上停顿了些许,才又收回来,“此处只有一把琴,不知公子怎么与我合奏?”
修公子笑而不语,拍了拍手。旋即有侍从捧了琵琶上来,矮身递到了她面前。
宋怀毓瞧着琵琶,默然。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天下人皆知长宁郡主尤善琴,琴音一出皆令人如痴如醉。若他晓得她身份,应当是让她弹琴,而非琵琶!
其实,她真正擅长的,是琵琶。
默了一瞬,她还是接过了琵琶。修公子又道,“姑娘只需跟上我的调子便可。”
“好。”
修公子一开始便是高山流水的前奏,宋怀毓垂眸,旋即跟了上去。
可越弹奏下去愈发发觉不对,他弹奏的曲子竟慢慢变成了凤求凰!
宋怀毓心头一凛,这修公子必然有着什么企图,而那个条件,里面也必然有着什么玄机。
一曲毕,修公子笑道,“玉姑娘原是擅长音律,方才让你与我下棋确实是强人所难了些。”
“过奖。”
“既你已得到想要的东西,便回去吧。”这是下逐客令了。
“多谢公子了,后会有期。”宋怀毓欠身,随后下楼。
“会的。”他轻声道。
“公子。”有人上楼来,瞧见修公子的面色显然更苍白了一些,顿时心疼的过去扶着他,“公子,你这又是何必?”
“我本已药石无医,能见她一面便是一面。见一面,少一面。”
她是骤降霜雪,吻过万疆无棤,偏落他眉睫。他幽幽起身,拿起了宋怀毓放下的琵琶,道,“好好收着吧,他日……为我陪葬。”
那人瞪大了眼睛,“公子,切莫再胡言乱语了。”
“你是不是觉得方才那女子,太过无用?”修公子看穿了他的心思,手指勾了勾琵琶的弦,发出“铛”的一声响,久久回旋,“你真当方才她对那名真是一时善心?”
他莫测的笑道,“她恐是一开始便认出了那几名男子的身份,才执意假借要送那名男童去医馆之名,助他逃脱苦海。只是未料我会横插一脚,令她乱了计划罢了。”
那人皱眉,“可,她确实只是送那名男童去医馆,便离开了。”
“你忘了她塞给那名男童的钱袋了?那上面绣的,可是辛夷呢……”
那人一惊,“那女子是长……可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啊。而那日的人,也查不出到底是谁的人。”
“那名男童是可塑之才,所以她才动了心思。若是她选择袖手旁观,我必然会保下他的,可惜她出手了,我是不会与她争的。”他又勾了勾弦,“恐也是因为我的出现,所以她才会选择将那名男童送去了医馆便离开了。可是那名男童,却会记住她的恩情一辈子,甚至可能通过那个钱袋……”
“铛——”的一声,他幽幽道,“寻上她。”
宋怀毓出了金玉坊,便打算回宋府。却远远的瞧见一个人影进了京华最大的酒楼——月西楼。
她皱了皱眉,顿了顿脚步便朝月西楼走去。
说起月西楼,其堂倌是不能与金玉坊的相较的。一瞧宋怀毓满身的粗布麻衣,还戴个帷帽,自然就爱搭不理了。
宋怀毓抬眼瞧着那一抹身影上了二楼的一个包间,她垂眸思索片刻,并没有跟着上楼。
此时在一楼吃饭的人坐满了整整一堂,吵杂声沸腾。依稀可以听见她的名号,甚至与不好的词儿挂了钩。
她转身出了月西楼,在对面的茶馆点了一壶茶,摘下了帷帽放在桌上。
一边注意着月西楼的动静,一边想着那枚玉佩。她绝不会看错,那是宋家嫡系子女特有的玉佩,上镌刻着莲座缠枝云纹。
只是,却不知是谁的。
不,宋怀毓猛然意识到,之前她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到底在何处,她一直都是被动的一方,任由他人在引着她在思索。
特意将那副印着“谢尘缘”印章的山水画通过少夷的手送到她手上,本意并非让她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人,而是……让她觉得她是在顺藤摸瓜!
若是一切推翻重来,背后之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故意引导她,给出破绽,联想到萧家篡权,与皇室有勾结,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摘出来明哲保身,出手保下宋家。
若她是背后之人……又怎会让自己的猎物逃脱?!
原来如此,宋怀毓笑了。
她一直都被误导了,所以一直在往别的方向思索,才会一直毫无进展,似是钻进了死胡同。可是将之前的猜测推翻重来,便能发现真正的方向。
对方也正是因为笃定了她会深信自己的猜测,所以才会一直给出误导。
因为她本身便是自负之人,对自己确信的事儿不会想过要推翻重来,那是对自己的否定,她是断然不会做的。
一开始她是确信自己的猜测的,可是昨日谢瑜说的话,在见到那块玉佩时,让她有了别的想法。
比如,一开始便有人试图瞧着她的鼻子走!
她漠然的喝了口茶。
那便来瞧瞧,谁的本事更大,谁又能算计到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