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現行刑律講義原序之四

大清律例講義原序

天下之學必講焉而後明，矧在專門義博而科繁，安有不講而能明者？講讀律令，舊載吏律，乾隆初，吏部以內外官員各有本任承辦事例，律例款項繁多，難概責以通曉，奏請刪除官員考校律例一條，上不允，誠以律例關繫重要，非盡人所能通曉，講讀之功不可廢也。乃今之說者謂律例當使官吏盡諳，顓愚共喻，信斯言也。必使人人皆能通曉，無待於講焉而後可，必深辭古義非講不明者，概加芟薙焉而後可。不然，官吏尚未能盡諳，又安望顓愚之共喻哉？講讀之文載在功令，烏可誣也，夫讀者但記誦其辭，講者必解說其意，舉凡禮教之精微，事情之繁賾，一字一句皆有至理存焉。是即講之讀之尚恐有不能通曉者，屬在官吏職當盡諳，而官吏之諳之者已不多，覯若欲顓愚之人莫不喻之，能乎？否乎？在昔漢律各為章句，叔孫宣、郭令卿、馬融、鄭元諸儒十有餘，家家數十萬言，凡斷罪所由用者合二萬六千二百七十二條，七百七十三萬二千餘言，魏世詔用鄭氏章句，不得雜用餘家，夫以康成一代大儒，其所以講之者，猶如是之詳且盡也。其後唐律則有《疏議》三十卷，在唐初，律學專家頗有其人奏勅纂修《疏議》，其所以講之者，又如是之詳且盡也。洎乎有明，說律之書不下數十家，《瑣言》、《讀法》、《纂註》、《箋釋》諸書，世尚有傳本，或自申己見，或彙輯羣言，其所以講之者，又如是之詳且盡也。使果人人皆能通曉，古之人何如是之不憚煩哉！《大清律例》承明律而損益之，雍正、乾隆以來，疊經修改，其條例視明代增千數百條，律文則因者多而革者少。順治初，以律文有難明之義、未足之語，增入小註，雍正三年，又纂總註附於律後，並列聖垂訓，命官撰集，豈非以禮教之精微、事情之繁頤，正有非官吏之所能盡諳、顓愚之所能共喻者乎？此其所以講之者又如是之詳且盡也。然則《律例》一書，將欲考其沿革，窮其義例，辨其同異，權其輕重是非，講不為功，今試進司牧之自負能名，幕府之素稱老手者，舉律例而周諮焉，其閱歴非不深也，其辦案非不精覈也，若夫歴代之沿革，亦嘗考訂之乎？法經之義例亦嘗推闡之乎？律與律之同異、例與例之同異、律與例之同異亦嘗參稽而明辨之乎？律輕例重之故、律重例輕之故、古律與今律重輕之故、此律與彼律重輕之故，亦嘗博綜而審定之乎？皆將遜謝不遑，曰未也。夫不明沿革，必至修一例而貽害無窮，不明義例必至斷一案而情法失當，不明同異必至援引不衷，於是甲罪用乙例、乙罪用甲例，不明重輕必至權衡不得其平，重者失之輕、輕者失之重，夫孰非不講之為害哉，獨是律例為專門之學，人多憚其難，故雖著講讀之律而世之從事斯學者實鮮，官西曹者職守所關，尚多相與討論，當光緒之初，有豫陝兩派，豫人以陳雅儂、田雨田為最著，陜則長安薛大司寇為一大家，餘若故尚書趙公及張麟閣總廳丞，於《律例》一書固皆讀之講之而會通之，余嘗周旋其間，自視弗如也，近年則豫派漸衰矣，陜則承其鄉先達之流風遺韻，猶多精此學者。韓城吉石（生）［笙］郎中同鈞於《大清律例》一書講之有素，考訂乎沿革，推闡乎義例，其同異重輕之繁而難紀者，又嘗參稽而明辨之，博綜而審定之，余心折之久矣。迨偕順德伍秩庸侍郎奏請專設法律學堂，於丙午九月開學，學堂科目特設有《大清律例》一門，即延石（生）［笙］主講，於今已閱五學期，所編《講義》積成二十冊，其於沿革之源流、義例之本末、同異之比校、重輕之等差，悉本其所學引伸而發明之，辭無弗達、義無弗宣，洵足啟法家之秘鑰，而為初學之津梁矣。余奉命修律，采用西法，互證參稽，同異相半，然不深究夫中律之本原而考其得失，而遽以西法雜糅之，正如枘之不相入，安望其會通哉？是中律講讀之功仍不可廢也。余嘉是編之成，幸斯學之未墜，而後來者有門徑之可尋也，故樂為之序。

宣統建元六月，歸安沈家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