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邪恶”的冯伟山
文/谢方儿
冯伟山是山东青州人,我是浙江绍兴人,我们相距近一千公里。我的意思是说,我从没见过冯伟山。当然,冯伟山也没见过我。我们的认识是因为小说,他是写小说的,我也是写小说的。有一种共同的爱好,也就有了相识的缘分。
去年十月底,冯伟山想请我给他的小说集《母亲的故乡》作序。当时,我就胆怯了。因为能出手给别人的书作序的人,一般都是在同行中棋高一着的名家大师。我等无名之辈写序,岂不要弄巧成拙,坏了别人出书的大事。可是,这个冯伟山竟然这么说:“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名家。”听了这舒舒服服的话,结果就是,哥们,你别说了,你的这个序我愿意写了。
其实,对我来说,看稿写字越来越困难了。因为从去年三月份开始,我的视力已经大不如以前了,看人模糊,看字不清。在电脑上看稿打字,只能断断续续。如果作这个序,我必须通读这部18万字的小说集。另外,在我答应冯伟山去年年底前交稿后,突然觉得许多杂事也纷至沓来。特别是我在绍兴职业技术学院开了一门《二十世纪拉丁美洲小说》的选修课,每周二晚上两节课,一共十周,风雨无阻。所以,到了年底,我食言了。
冯伟山是一个有涵养的老实人,他没有催我,也没有联系我。我明白,他的心里是焦急的。或许,他急得反复地想着,现在骗子太多,我不会也被这个谢方儿骗了吧。我上完选修课后,主动联系了冯伟山,说最近准备读《母亲的故乡》了。冯伟山客气地说,不急,书稿交出版社了,估计要年后才能印。他这么一说,我又有拖到年后的理由了。
过年了,应该读一读《母亲的故乡》了。
当今读小说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概括起来大约有“三种人”还在读小说,一种是写小说的人,另一种是评论研究小说的人,还有一种就是喜欢读小说的人。我觉得,这种状态没有什么不好,或者说,用不着为小说悲伤,因为能读小说的人不是一般认识字的读者,他们是懂小说的人,他们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他们是把小说当艺术来欣赏的人。因为每一个小说都是有生命的,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在读它的时候,你会感觉到它的存在和生动。
《母亲的故乡》这部小说,多数写的都是现实中的小人物、小事件,人物丰满灵动,细节引人入胜,语言平实流畅。读冯伟山的这些小说,绝对不是在读现实,也就是说,他的小说不是在复制现实生活。懂小说的人都喜欢读一些内涵充盈、意境空灵、想象宽广的小说。好小说反映的是“世界的混沌性和文学的非现实感”。冯伟山这部小说集中的《卢村往事》《母亲的故乡》《救赎》《火辣辣的乡村》《卢四玩水》等小说,写的都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生活,故事贴近现实,人物有血有肉,像张春花、二爷爷、队长卢二、小娥、母亲、小姨、刘美丽、卢四等等这些小说人物,读过给人印象深刻,他们仿佛就在你的身边走动说话,他们争先恐后地告诉你他们的命运走向和结局,以及现实的残酷,生存的不易,内心的挣扎。这些在冯伟山的小说中,反映出来的似乎不再是清澈的现实和单纯的生活,而是给了读者一种文学的非现实感,也就是给读者留下了丰厚的想象空间。
读《母亲的故乡》这部小说集,使我印象深刻的是,冯伟山作为一个小说家,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邪恶的冯伟山”。我这么说冯伟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套用了著名作家马原说奥康纳的话。马原是这样说的,我把奥康纳定义为“邪恶的奥康纳”,这个也不是我的发明。奥康纳的小说有一股邪气,一股邪恶之气。读过奥康纳小说的人都知道,她最有名的小说是《好人难寻》和《善良的乡下人》。《好人难寻》写了一个越狱的逃犯冷静地杀了一个饶舌、絮叨、讨人厌的老太婆一家五口。奥康纳在《善良的乡下人》中,让一个卖《圣经》的小伙子去惩罚一个聪明、自负,又有残疾的女孩子——欢姐。马原觉得这个奥康纳特别不能容忍啰唆、多话的女人。而她自己也是一个女人。
读过冯伟山小说的人可能不一定认同我的观点,因为他的小说写得朴实,或者说,写得老实,一点看不出他的邪恶之气。我说一个自己的理由吧,因为我依然觉得他的小说里有“邪恶的冯伟山”的影子。
《卢村往事》中的张春花,活得坎坷,活得小心翼翼,活得忍气吞声。可是,冯伟山没有给这个苦命的女人一点阳光,而是让她在“这么和美的日子里,谁也没有想到,张春花竟然死了,死在了爹娘和哥哥的坟上。”《一家亲》中的彭小花和牛伟,他们错了吗?错的是他们的生活。可最后,冯伟山让他们双双客死他乡了。《流年》里的爷爷,是一个一生骄傲的老人,老人死了就死了,结果死了还要让他的耳朵被老鼠咬了。另外,还有《卢四玩水》,卢四这么一个玩水高手,冯伟山定要让他死在玩水里。所以,我不多说了,我在读冯伟山的小说时,也会像马原读奥康纳的小说一样,感叹冯伟山真是一个“邪恶的人”。
如果说写到像张春花、彭小花、牛伟、骄傲的爷爷、玩水的卢四等这些生活中的底层人物,或许我会表达出一种同情和温暖,或者说,显示出一种光亮的结局。但冯伟山没有这么写,也不愿意这么写。小说博大精深,冯伟山是一个有思想的小说家,他在他的小说中对自己的情感深藏不露,用心追求自己的文字能穿透生活的表层,直抵人的心灵深处。
最后,我想说的是,什么时候,我得见见这个“邪恶的冯伟山”,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2017年春节于绍兴隔离斋
(谢方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