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萤火虫
乡愁点点,萤火提灯。
有些人,喜欢故乡的明。而我,却习惯于故乡的黑夜。
我在黑夜里,默默地等待着浪漫的萤灯。看它,映照深夜的皮肤;看它,如何刺透这黑色的围城。
许多人,提起黑夜,会想起很多与黑有关的词语。譬如“伸手不见五指”,这词语太有厚度了。我对黑,甚为钟爱,我爱它黑得一塌糊涂的样子。
黑,是世间最干净的所在。白天,我们隐藏初心,或者说,每个人都戴着微笑的面具。在白天,我遇见的同类,都像提线木偶。
一个人,在黑夜里,是自由的。什么都可以干,读书、睡觉。思索与冲动,都是黑夜里最真实的元素。在文明史上,一切性欲的泛滥,都源于黑的诱惑。或者一个人,深藏在黑夜里,什么都不干,就孤独地坐等天亮。
在故乡,我喜欢光的四境界:月光、灯光、星光、萤光。
月光太盛,太浓,我心里实在是装不下。说起月光,唐朝的诗句就汹涌而来,地上、树上、心上,全是唐诗里洇出来的相思。这引起情感共鸣的月光,是一把刀,每一刀,都带着乡愁的血。
灯光昏黄,营造出的意境,是属于乡村的。只是这光,会被灯下农人的劳作所稀释。劳作,会让灯光心生愧意,一盏孤灯,二两清风,略显单薄。
我喜欢河南老乡杜甫的诗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微光,是我喜欢的。淡淡而亮,温润,有光泽。
最好的是萤火之光,躲在草木之间。它们在乡下,试图寻找浪漫的出口。一点光,在黑夜里,是如此可爱。
我喜欢“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光与黑,是一对情侣,相拥着走向我们。但是,这是江南的文字,渔灯在北方是缺失的,唯有草木之上的萤灯。
夜晚的世界,鲁迅是喜欢的,鲁镇的水乡里,罗汉豆正发出香味。一个人,多半会在文字间寻找生命的源头。鲁迅,也会跑回乡下的鲁镇。
我呢,面对故乡,又能想起什么?
闭眼,一股草香。似乎看到一片草,长在故乡,带出些萤火虫的光点。
萤火虫,太小了,以至于我们忽视它的存在。中国人,不伤害它,因为它没有进入吃的范畴,中国人,关心吃,甚于一切。
如果说要构建一个乡土的世界,我会列出一长串账单:麦田、南窗、无花果、萤火虫。
我之所以喜欢萤火虫,是因为它身上有我欣赏的干净。这干净,是乡村的一种原生态,是城市所缺失的。
有些人,追逐萤灯,无非是冲着乐趣而去。这满夜的绿,点缀着乡村的清贫。
一个人,不必用科学的刀,去肢解关于萤火虫的文字。囊萤映雪,是浪漫的,或者说,古人还有一颗童心,还能编织出如此可爱的励志故事。
面对萤火虫,我会提起笔,写到故乡,写到那一些人与昆虫安然相聚的时光。
顺着萤火虫的光亮,一些无睡意之人,会顺便解决掉尿急。夜晚的人,不必像白天那样扭捏,可以肆无忌惮地对着一丛草撒尿,画圈,圈占土地。
白天,许多人,会隐于楼市,只有在夜晚,才呈现真实的人性。
萤火虫,是一把钥匙。
而我陈旧的回忆,是一扇生锈的门。
也许,萤火虫会出现在窗下,听我反复吟诵“小雨愔愔人不寐,卧听赢马乾残刍”的诗句。这孤寂,再一次弥漫在黑夜里。
我爱这干净的乡愁,爱这不掺杂水分的夜晚。
黑夜,如此净。
萤灯,如此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