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空山幻梦之旅(5)
日月峡,凤凰坪顶丛林深处的小洞内。冰凉的雪花在火焰的红色光辉下飘飘洒洒,大地已经沉睡,茂盛的棕榈铁线蕨默默地摇晃,在火光的照耀下,疏影婆娑。
江洛冰手扶着伤口坐在铺满杂草的石阶上喘息,他用从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条充当绷带止住了胳膊上的伤口,但仍时不时传来阵痛,多亏血统强化带来的过硬体质,飞机上的那柄狙击步枪只留下了贯穿伤。但若是被米格的A-12.7mm高射速航空机枪打中,那他的胳膊即便不断至少也会变得血肉模糊,这群人是果真下了死手。
十分钟前,逃过了直升机的眼线,江洛冰带着伤抱着昏迷的荣盈盈在松林里摸黑前行,一路跌跌撞撞,积雪没过了他的膝盖,伤口滴落的血落在雪地里化作一朵朵绽开的喇叭花,雪花淌在荣盈盈的身上化成水,冷意让她止不住打颤。江洛冰把身上那件残破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荣盈盈的身上,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事到如今,在这茫茫深山的夜里,连判定方位都成问题,想要冒着风雪回到北溟港基本是不可能了,他必须找到一处暂避风寒的地方,否则还没等修正会的人抓到他们,他们就会冻死在这深山里。
直到迎面吹来的雪骤然小了很多,他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在松林里走了很久了,到了日月峡的尽头,他沿着峭壁摸索,走进了一处峰洞,这里就是之前训练时他和师兄们躲避风雪的岩洞。峰洞藏在日月峡的一侧崖臂内。这里不像一般的山坡那样顺势而下,而是向着山内侧凹陷,质地上是人工开凿的,就像安顺云马老厂区的飞机山洞一样,没准曾经是还是个军事驻地。洞壁外侧,千峰草与胡桃楸胡乱地生长,再覆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显得光怪陆离,就像是白色的奶昔里加了数不清的黄豆芽,杂乱地让人心里乱糟糟的。
刚一停下脚步浑身便再也不受控制地软在地上,背着荣盈盈长途的跋涉让他有些体力不支,加上不断的运动,胳膊上的血流个不停。他把荣盈盈平躺着放在那块堆满铁线蕨的青石上,又用铳剑割下一大捆干燥的白桦茸垫在底下,好让荣盈盈不那么硌得慌。
他轻轻撩开荣盈盈额头的发丝,荣盈盈皱着好看的眉头像是做了噩梦,她的身体冷的可怕,若不是呼吸匀称平稳,江洛冰甚至以为她冻僵了。
借着洞里曾经余留的干木柴,江洛冰冒着暴露的风险点燃了一束火堆取暖,火红的亮光在洞中闪灭,在风雪之夜格外的明显,事到如今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轻轻脱去荣盈盈的白色长裙,露出一双骨肉匀停的长腿。他把长裙铺在靠近火堆的石头上,荣盈盈的裙子倒是挺干净,毕竟她也不像江洛冰一样一直肉搏,只是被风雪淋了太久由里到外都湿透了,荣盈盈一直被湿衣服包裹着像是被卷进一个冰冷的海绵里一样,若是长时间处在低温环境下,很可能患上失温症。那个雪崩的传说中,迪亚特洛夫的伙伴们有的冻死在雪山里,就是失温症引起的。
好在洞里干燥,可燃的杂草和枯枝也不少,他拿起木柴一根一根地往火堆里扔,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借火柴在延续卑微的生命。火柴慢慢地燃着,淡白色的烟沿着洞臂攀升,洞的顶端有个露天的小口,烟雾汇聚一处从小口冒出消散在风里。
直到火势一时半会不会灭,他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屁股靠在青石头边,握紧了荣盈盈的手。随着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他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数不清的雪花片在他的视野里飞闪,他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江洛冰缓缓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那团微弱的火苗,火苗轻轻晃动,洒在岩壁的冰层上,映出淡淡的金黄,温暖的气息渐渐漫延开来,像是有人将他涌进了怀抱,温暖如春。
外面的天渐渐清晰了一些,风雪小了很多。风沿着岩壁轻轻地吹进洞里,千峰草沙沙作响,远处过冬的麻雀咕咕啼叫像是在抱怨这场天灾。
他又想起了多年前和荣盈盈的第一次相遇,两个人手牵着手躲进了维多利亚港的一处旧厂房里……他大义凛然地冲着面前的小混混们挥舞着从大陆带来的破雨伞,小混混们一步步地像他们逼近,手里却都是铁棍砍刀之类的真家伙,那个时候,他瞪着眼睛嚷嚷着要玩儿命,但双腿止不住地颤抖暴露了他的虚伪,可他还是握着荣盈盈的手不放,好像尊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命贵重的多。
当然,他还只是个中学生而已,面对久经沙场的小混混,寡不敌众免不了挨了毒打。他只得尽可能地把女孩护在怀里,可女孩却一股劲地把他往外推,好像自己的热心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可江洛冰没松手,从小他老爹就教导他绝不允许看着女孩受欺负,即便不认识。
脱险之后,江洛冰热情地伸手想要握手说“你好我叫江洛冰”。只记得荣盈盈冷着脸,好像即便你俩患难与共,也没办法得到她的信任。直到江洛冰额角的血留下来糊住眼睛一口大陆腔说“行,你没事就行,我也没事,那我走了”,荣盈盈才轻轻地露出一个笑脸,用手帕颤抖地擦了擦他满是血和泥的脸。他先是一愣,然后反倒装作没事人一样一边摸了摸脸上还在流的血一边拘谨地笑。
两个人藏在码头的某个集装箱里,并排坐在半开的货柜门前,被成片的灯光和雨丝簇拥着,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撩了撩荣盈盈湿漉漉的额发。他们听着远去的警笛声,望着灯火通明的维多利亚港湾,雨打在铁皮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像是《海的女儿》中小美人鱼和王子坐在花的海洋里谈情说爱。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爱情就像心中燃烧的野草,只要轻轻一吹,就会熊熊燃烧。一个是被家族抛弃无人问津的落魄女孩,一个是迷失在繁华都市初出茅庐的大陆男孩,面对着孤独和迷茫,他们握紧了手,依靠着彼此相互取暖,那是爱情最美好的相遇。那股温情就像是一股蒸腾的花香,暖洋洋的。
江洛冰眯着眼睛烤着火神游物外,时不时地看看荣盈盈,思考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觉得还是不可思议,跟做梦一样,自从荣盈盈留学回来之后,越来越多的麻烦和危险层出不穷,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若是只针对荣盈盈的话,他还能理解,修正会一直嚷嚷着丢失的什么神脉跟荣盈盈有关,可巧合的是,每次事件他都能碰上,几次差点连命都丢了,冥冥之中仿佛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样。可他不怕,即便反而心里有些庆幸,因为荣盈盈每次有危险,他都有机会挺身而出。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哪怕再大的麻烦,他也愿意陪着荣盈盈一同面对。
一滴滴水滴打在已经凹陷的石壁上,像是乍暖还寒,洞里渐渐变得湿漉漉的,紫背苔和砂土上的对叶藓也越发的艳丽,纷纷肆意地生长起来,洞里充斥着一股奇怪的暖意,冥冥中会有种万物复苏冰雪消融的幻觉。
他骤然惊觉起来,微热的风不断沿着洞口弥漫进来,江洛冰扶去滴在额头的露水,表情变得荆棘般铿锵。露天的洞眼撒下一抹微光,落在岩石上,映红了昏睡的荣盈盈的脸,像是神秘的天启唤醒了凡间的神女。
那群疯子果然追过来了!他握紧了铳剑,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冰雪融成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打着节拍,打在地上,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响亮,仿佛溪流。岩石层顶的露水顺着石缝缓缓留下,地面的积雪消融殆尽,裸露出暗黑色的湿土层来。湿润的空气里包裹着诡异的热气,不是火堆的那股温暖,而是让人由心而生的燥热,像是架在火上烤一样。
“真是一群让人恶心的家伙!”江洛冰狠狠啐了一口,缓缓推到岩石边,把荣盈盈护在身后,“你们既然找到这里来了,就没必要鬼鬼祟祟的了!”
岩层上积雪消融,化作软软的小冰晶,弥漫在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无数的流水声清澈地回响在岩洞里,整个山洞里变得朦朦胧胧。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洞口晃动,随着那个人接近,气雾愈来浓郁,温度似乎还在上升,紫背苔和对叶藓难耐这样的高温,变得有些枯黄疏落。
江洛冰被突如其来的热浪吹的睁不开眼睛,仿佛在向着火山口缓缓坠入。一个温软的手搭在了江洛冰的肩膀上,江洛冰猛的一惊,是荣盈盈。只见她缓缓起身,红扑扑的脸上沁出汗水。
“盈盈……你醒啦?”江洛冰喜出望外。
荣盈盈轻轻抱了他一下,起身迎着热浪缓缓向前,盯着雾气中游离的金色明灯,“很久不见卡麦尔,你来了,我知道是你!”
她的语气平淡好像真的在会见一位老朋友。
“奥卡河匆匆分别以后,已经过去半年的时光了,再次见到你,倍感荣幸。”那股热浪忽然停滞了脚步,从浓雾中走了出来,赤金色的瞳孔如朝阳般热烈,“荣家在苏联的势力的确强大,居然能突破圣瓦西里的重重封锁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回香港,说实话,你不该单独行动,脱离了荣家的庇护,谁都帮不了你。”
荣盈盈轻轻擦了擦眼角的,轻轻叹了口气,露出释怀的笑容,“我还以为我们一起当了那么久的同班,多少会带点同学的情义,想不到连你也会来杀我。”
卡麦尔摘掉了蒙在脸上的黑色面纱,“是啊,曾经我们也是伙伴,即便整个圣瓦西里对你冷眼相待,他却愿意对你抛出友好的善意,你说你从未打过神脉的主意,可瑞尔克死了,在护送神脉返回莫斯科的‘乌拉尔’号上,他被杀了!”
说到瑞尔克的时候,卡麦尔的话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江洛冰能明显感觉到这个男人心里的悲伤和愤怒。
“的确,我们同乘‘乌拉尔’号返回莫斯科,可我起初根本不知道瑞尔克也在船上。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若是圣瓦西里的元老会真心要护送那么重要的东西回莫斯科,怎么可能允许我一个外人登上‘乌拉尔’号呢?偷袭瑞尔克的人这是在利用瑞尔克的信任,这么明显的陷害经验丰富的修正会执事也看不出来吗?”荣盈盈说。
“是啊,他很信任你,那群只知道纸上谈兵操弄政治的元老们定下结论时我也不相信,我一个一个地找了原在‘乌拉尔’号上存活的38名船员,绑架了他们的家人逼着他们说出真相,可他们哭丧着跟我说你敲开了瑞尔克的房门,然后亲眼看着了你拿着短刀捅进了他的心脏,事后,你杀光了所有目击者,把他们丢尽了冰海里,可你没聊到,瑞尔克门前的走廊里是装了隐秘监控的,藏在监控室的人害怕被灭口将舱门反锁不敢出门也不敢发声,直到‘乌拉尔’号抵达了奥涅加半岛的海岸,他们才肯放松下来,他们从监控室出来的时候已经饿了足足8天。”
卡麦尔说这些话时,荣盈盈也是满脸的震惊,她当然确定自己从没这么干过,要么是卡麦尔在胡言乱语,要么就是自己梦游了。
“我们一起在圣瓦西里度过了半年的光景,我们是最亲密的同志。他本该有着光明的前景,可你……你却把他当做棋子,然后利用他对你的信任杀了他,就好像他是你身边的一条小狗,随意使唤随意丢弃。”卡麦尔的声音低沉,“可即便你为了神脉也没必要杀人啊!他那么信任你!”
荣盈盈摊了摊手,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事到如今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徒劳的,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罪名便已经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