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临渊岁暮（7）
江洛冰打开了宿舍的门，屋里冷冷清清的，这么晚了远宝玉也没有回来，应该是陪沈芳铭去太古广场看烟花展去了。
今晚十二点，文艺部将在太古广场举行名为“放飞理想”的盛大贺岁烟花汇演。赏烟花是情侣间最浪漫的事，想着亲密的情侣手挽手走在广场的夜市里，男孩手上拿着一串咖喱鱼蛋喂到女孩嘴里，女孩带着棉绒帽含情脉脉地看着男孩甜甜的笑，纤细的发丝散落在男孩的手上，这时，绚烂的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炸开，照亮他们的眼睛，两个人你侬我侬地在绚丽的天空下热吻相拥……这是江洛冰对爱情最美好的憧憬，想来真是不赖！
房间黑着灯，江洛冰不想打开灯，他一步一步地挪到自己的床边，仰头瘫倒在床上，享受着柔软的海绵带给他的舒适感，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静静地享受着黑夜的宁静，隐约能听见远方若隐若现的烟花声，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非常简单和幸运的事，甚至什么都不用考虑，但感情不是儿戏，需要为承诺负责，就像赌博一样，你若是没有赢的把握，就不要下注。”荣晧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一个徘徊在表白边缘的痴情少年总会纠结付出的结果，可不是每段感情付出都会有结果的，就像是赌博。
过来的师兄有言：遇到真正自己喜欢的人第一感觉是自卑。昨夜，暴雨如注，水光掠影，他们透过浮水蜡深情对视，望着那个春梅冻雪的脸颊，那秋穗披霜的弯眉，那霞映沉塘的眼睛，仿佛见到了梦中触摸不到的天使，那一刻，他呼吸急促，面色潮红，觉得与荣盈盈呼吸相通。无论是哪个女孩在这么浪漫的夜晚下都不会拒绝一个男孩最炙热的深情吧，一个勇敢的男人就该卯足了勇气，像是即将冲锋陷阵的勇士，把什么名利啊生死啊都抛在了脑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真上了战场，面对着敌人来势汹汹，江洛冰慌了，他紧张的像是没完成课业被老师拉上讲台打屁股的小孩子，脑子里想着自己表白之后心藏的秘密被揭露，正直的人设崩塌，别有用心地接近，多年来纯真的感情被误会……误会个屁啊，其实说白了，他就是对荣盈盈想入非非，只是有色心没色胆而已，仿佛荣盈盈欣赏喜欢的是他谦谦君子的好男人形象似的，其实那种一板一眼的斯文气质都是绷着劲儿装出来的，温文尔雅，体面端庄，却动机不纯，心怀不轨，像个熟悉的陌生人。
表白不是一句咒语，没有魔力，也不会让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因此喜欢上你，表白不是发起进攻的冲锋号，而是吹响胜利的号角。
江洛冰叹了口气，唉，就这样吧，反正无论怎样，马上就要去苏联了，不如把这份美好的感情珍藏起来，冰冻在最寒冷的西伯利亚冰原的冻土层里，让风雪掩藏起来，还是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轻轻拂去上面的冰雪，闻一闻回忆淡淡的香味。
他脱下了鞋子，把划破的校服和臭袜子随意扔在了远宝玉的床上，想来今晚他是不会回来睡了。
在没有足够应对表白失败的底气之前还是别越界了吧！就这样默默地喜欢也挺好，不用怕失去，不会怕无路可退，很纯粹，很珍贵，也很廉价……
他没注意到，一旁的书桌上放着一封黄色的牛皮纸信封，没有地址，也没有寄件人，上面用写着“亲爱的儿子——江洛冰亲启”的字样。
深夜11点 50分，中西区88号，Pacific Place，太古广场。
“快点快点，烟花汇演快开始了！”
“急什么，还没开始呢！”
“一会去晚了就没有位置了，听说对着烟花许愿特别灵！”
“亲爱的，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我想在今后每天的早晨，都能贴在你的胸前，闭着眼睛，倾听你的心跳。”
虽至深夜，太古广场仍是游人如织，人潮来来往往，在灯火中穿梭。太古广场地处维多利亚港湾北侧，从前是驻港英军的域多利兵房，后来地皮被公开拍卖，1988年落成之后成为了全球十大奢侈购物地之一。这里荟萃着世界著名品牌，云集顶级购物及餐饮选择，尽显生活品味。连接购物商场的包括有甲级商业大厦、五星级香港港丽酒店、港岛香格里拉大酒店、香港JW万豪酒店哥奕居，还有数百个单位的酒店式住宅，时值春节，喜庆的红色热浪弥漫在整个广场中，把这座盛大的购物中心变成了一座热闹的红色龙城。
每个商场门前都贴着类似财源广进之类的大红色对联，红色的灯笼映红了雪白的大理石地面，映红了每个人喜庆的笑脸。
沿着添华道，从金钟到北边的龙和道，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有吃的有玩的，也有表演卖艺的，一直延伸到北方的海岸，如一条灯火长龙。街边的商贩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中式小吃大笑着叫卖，小孩子穿着带着毛边的红色的唐装捧着糖葫芦粘了满脸的糖，学生们跟着着街上舞龙舞狮的锣鼓队兴奋地大喊；隔着餐厅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男孩和女孩们在温馨地吃着乳鸽和炒蟹，桌边花瓶中的玫瑰花如娇羞的少女晶莹欲滴；名媛显贵们坐在酒店高层的露天长椅上一边品尝着丰盛的广式夜茶，一边享受着喧闹的人间烟火，享受着远方流星般淅淅沥沥的烟花。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快轻松的笑容，人潮涌动，如同长龙的斑鳞，为黑夜增添了无限活力正如辛弃疾在《青玉案·元夕》里描绘的场景：“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长街上，远宝玉拉着沈芳铭的手一前一后悠然地闲逛，他们刚从云长小龙坎老火锅店吃完一整锅花胶鸡火锅，现在正在散食儿。
小吃摊前，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热情地招呼着来往的客人，有点像宁波街巷的叫卖声，见远宝玉走了过来，迎兴奋地招手：“嗨，宝玉师兄你好，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经济学专业的大一学生翟丞丞，萧汉师兄的手下。”
“哦，和江洛冰一级的嘛？听你这口音是东北人？过年不回家到这里摆摊卖年糕？”面对着这张可爱的笑脸，听着熟悉的东北话，远宝玉一愣，心说这位师弟大过年的不回家出来摆摊，应该是为了挣生活费，难道金融专业的人都喜欢经商搞副业吗？他真是佩服这种一心一意搞钱的家伙。不过奇怪的是，他在学院的知名度好像也没到见面献殷勤的地步吧！
“嗯嗯，跟阿冰一届的，自己人！”师弟点了点头，笑的满面春风，随即又委屈巴巴地说，“家里是东北的，家里条件不太好，假期短，路费又太贵，就不回家了。”
想起江洛冰没回家也是如此，远宝玉不由得有些同情，生起了买点年糕捧捧场的打算。
“倒是师兄过年没回家嘛？”师弟兴冲冲地问。
远宝玉挠了挠头，客气的说：“嘿嘿，这不正在努力嘛，你师姐不同意，我要是过年不把她领回家会被我老妈撵出来的吧。”
“哈哈，师兄，来一盒好啦！”师弟随手乘上了一盒蜜红豆味的千层年糕，年糕被做成了精致的玫瑰花形状，每一颗红豆都是花瓣上晶莹的露水，他提高了嗓门，殷勤地微笑，“师兄，瞧我都给你们装好了，作为今晚最浪漫的夜宵，送给自己最爱的姑娘，这样才有诚意嘛！”
看到一旁板子上写着“品尝情人节的余温，动口动心更动情，错过了就不得不再等一年。盛放的红玫瑰——每盒49.9元港币”的字样，远宝玉忽然反应过来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以他多年的烹饪经验，这样的红豆年糕每盒成本最多不会超过5元港币，其次，以他们信息部无耻下贱甚至可以说毫无底线的敬业精神，出了校门只有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份儿，绝不会有什么迷弟迷妹殷勤地套近乎的可能，没突然飞过来一块板砖糊在他脸上就不错了！这位热情的亲切的师弟原来是打着感情的幌子做买卖呢！果然搞经济的人就是会做买卖。
还没等远宝玉想好回绝的理由，热情的师弟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把那盒年糕双手奉上，放在了沈芳铭的手里，装摸做样的好一番打量，随即深情地眨了眨眼：“嘿嘿，师姐，我说怎么看你眼熟呢，你长得好像朱茵啊！师姐，我可以请你帮我代言吗？”
“师弟，才一年级嘴巴就会骗人了，把生意的心思用在感情上可不讨女生喜欢哦！”沈芳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靠着远宝玉的肩膀。
“喂师弟，为了做买卖说这么违心说话就太过分了吧！”远宝玉瞪着大眼，满是鄙夷，不过还是咬着牙付了钱，沈芳铭的手里还端着那份年糕呢。
“喂！你什么意思啊？”沈芳铭抬起眼睛瞪着远宝玉，鼓着嘴像一只生气的小松鼠。
“嘿嘿，感谢师兄师姐的光顾，吃了我的年糕，在新的一年会有好运的！”摆摊的师弟点头哈腰，热情地挥手告别，像是送别自己的亲人。
“年糕比你做的好吃哦，你尝尝！”沈芳铭挽着远宝玉的胳膊，举起一串红豆年糕递到远宝玉的嘴里，随后又插起另一串放进自己嘴里。
远宝玉瞥了一眼，咬了一口，软软的，发甜，像是能咽的泡泡糖，“得了吧，这水平顶多也就卖10块，这种营销手段也就你们女生喜欢上当，要是江师弟非得和那家伙斗争到底。”
“所以他至今还是单身啊！”沈芳铭好像完全不在意花的冤枉钱。
两个人就这么一边溜达，一边兴致勃勃地享受着年糕，嘴巴同步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好像刚才的火锅吃得还不够尽兴，意识到彼此的默契后扭头相视而笑，远宝玉轻轻地在沈芳铭的额头印下了一个甜甜的红豆味的吻。
“哎，那几个家伙真不靠谱，说好的一起来看烟花，结果到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沈芳铭那双灵动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师弟昨夜和荣师妹玩的太晚啦，我估计现在还在宿舍里躺着呢吧！萧汉一直有早睡的习惯，跟个机器似的，春节他也不会打破自己的作息规律。至于陈俊，那家伙才不愿意给咱俩当电灯胆呢！”远宝玉笑着冲着沈芳铭挑了挑眉，“嘿，今晚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我们也要玩得尽兴！”
沈芳铭呆呆地看着远宝玉，随即后退捂住胸口：“喂，别想趁机占便宜哦！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远宝玉轻轻搂紧沈芳铭，扭过头嘿嘿地坏笑：“那随你喽，反正大过年的不回家，就只剩我陪你了，也没人打扰。”
远宝玉低头看了看手表，随即加快了脚步：“我们得快点了！还有几分钟，学院的烟花汇演快开始了，刚才吃火锅吃太长时间了，都怨你刚才点那么多菜！”
“你胃口很大嘛，还不是怕你吃不饱……哎，慢一点啦！”沈芳铭被拉着在人群中穿梭，过往的食客们好奇的打量一对情侣，体会着热恋中的美好。他们向着河边的龙和道跑去，白色长裙如波浪般在风中起舞。
这时，外滩上蜿蜒曲折的添华道被无数灯光点亮，像是一条即将跃入海面的游龙，中环海滨的摩天轮是它仰望星空的眼睛。
只见轰轰的炮声把黑暗的夜空照亮了，一条条长龙蹿上夜空，像是在争相斗艳，在夜空的最高处炸开，变成一个个巨型的阿拉伯数字……
“10，9，8……”这是烟花盛典开始的倒计时，数字和数字间明暗交加，随着数字“1”的悄然凋落，夜空重新归于平静。
几秒后，时间来到午夜十二点，随着无数声尖锐清脆的长鸣，一个巨大的环状烟花束从人群的四面八方腾空而起，金光乍现，仿佛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在场的人群全都愣住了，惊叹声，尖叫声此起彼伏，远方的游人不断向着这边涌来，络绎不绝。
“老大，我们成功了！噢耶！今年学院的文艺经费我们拿定了！”某小弟兴奋地高呼。
“别急，这只是个开始！”圆环中央，文艺部负责人双目微闭，骄傲地享受着人群的赞叹声，像是一位倾听子民赞颂的皇帝，其余的骨干们同样满面荣光，为他们的烟花会成功而喝彩。
紧接着，空中的烟花拼成了一幅巨大的鲜红的“Happy Chinese New Year”的字样，把大地照的通红，几秒钟后化作红色的粉末落下，仿佛坠落凡间的天火。
“为什么不是中文？”负责人质问一旁的小弟。
“这个本该是中文的，不过中文字幕太复杂了，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小弟有些为难。
而后是一朵朵花的图案，红得耀眼的玫瑰花，嫣然妩媚的五瓣紫荆花，鹅黄色的四菱形迎春花……数十种花围绕着太古广场争相开放，瞬间就把夜空变成了花的海洋，明艳如春，烟花倒映在水底，映成了水天相接的的奇异景致。
学院的文艺部的骨干们自称是一群有志青年，为了追求独具特色的烟花盛典，他们专门在岸边搭建了一座临时观景台，在上面设计了一座庞大的烟花矩阵烟花，专门营造“鱼游天上餐云影，海上烟火共潮生”的既视感。
一个月前，这群情种们结束了课业考试，也不知是哪个神经病脑子突然进了水，想要举办烟花盛典来庆祝春节和情人节，而后博得了全部情种的一致赞同。而后他们租场地，开始精心研究化学，从硝酸钾、高氯酸钾、氯酸钾按固定的比例按混合制作原料，到精心雕琢研究各类烟花模具，而后伙同保障部一同制作特色烟花，什么彩色礼花弹、盆花、大彩火轮都是小儿科，举世瞩目的大场面才是他们心中的梦想。
烟火持续在空中盛放，文艺部的家伙们已经在观景台上跳起了热情的拉丁舞，曲目是经典的《Cantina》，男孩们身穿紧身白色衬衫黑色长裤，女孩们一袭紧身连衣短裙，他们卡着音乐的节拍整齐的摆头，有节奏的扭动着，狂野而典雅，风情万种，若是科研部的宅男们知道一定很乐意跟他们较量一下舞技。
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这场面立刻就把远宝玉镇住了，文艺部果真是一群风情万种的神经病，要是师弟也能驾驭这种浪漫的花花心肠，那荣盈盈还不是手到擒来？远宝玉胡思乱想着，一扭头愣住了，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皱了皱眉，不会这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