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感染
当艾莉莎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来到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
烈焰的余火还在坠毁的飞艇上静静燃烧，原本华美的巨大飞艇被完全烧穿，只剩漆黑的骨架。
千疮百孔的阻燃布料间，隐隐洒下灰色的天光。
艾莉莎站在狭窄的金属丛林间，透过面具，默默地看着四周。
残破的座椅和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烧成黑炭的尸体。
抢劫飞艇的劫匪尸体早就面目全非，但一把金色的雕刻刀还深深地插在他的脖子上，揭示着他的身份。
——昨夜飞艇上的一切，对格林这样的普通人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但对艾丽莎，只有起源的零阶入梦者，却是一场实实在在的生死危机。
她没有多余的能力可以抵命，梦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她差点就要被劫匪找出杀死，绝望之中，格林竟然站了出来！
遥想当初，艾莉莎刚认识他的时候，只是被他稀奇古怪的漫画和人偶吸引，有些崇拜他罢了。
不过，就在昨晚的飞艇上，她真的震撼到了。
一个普通人，在梦里没有理智，竟然第一反应不是逃避，而是站出来、保护她，与歹徒同归于尽。
任何海誓山盟，都不如一场梦更能说明真心。
她真的感动到了，也真正认可了他。
就让这个色鬼、见色起意吧。
少女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去取那把雕刻刀。
结果手却径直穿了过去；她惊讶地发现，留在原地的只是刀的虚影。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毒烟，隐隐有烧肉的焦臭味，熏得艾莉莎眼泪直流。
飞艇的出口早就烧得焊死，她用力扳动头顶的金属架，发现非常结实，难以撼动。
少女微微皱眉，紧接着又舒展开来。
她光洁柔美的脊背上优雅地伸出一对漆黑的翅膀，羽翼上有着白色的纹路，翼尖有着蓝绿色的漂亮虹彩，在残酷背景的衬托下显示出奇异的美感。
翅膀抖动，在狭小的空间里尽可能地伸展开来：“射击（Shoot）！”
黑色的羽毛暴风骤雨般轰炸在合金骨架和阻燃布上，很快就穿透层层阻碍，形成巨大的豁口！
翼展接近十米的黑翼天使终于振翅而出，飞出金属废墟，落在残骸的不远处。
外面的情况更加糟糕。
夏之群岛群岛一度碧蓝的海面变得漆黑而阴沉，隐隐传来走向凋零的悲鸣和怒吼声。
阴沉的天空上遍布密集的乌云，电闪雷鸣。
西边的天空燃烧着烈焰，太阳正最后一次西落，东面的天空有三分之一诡异地蒸发不见，透出锋利的锯齿状边缘。
而在已经没有天空、大地和海洋的东方尽头，充斥着纯黑色的虚空。
——虚空中漂浮着无数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它们或大或小，没有头发也没有上身，空洞的眼睛里没有瞳仁，有的哭泣、有的尖啸、有的愤怒、有的愉悦。
当艾莉莎不经意间望向其中一张脸的时候，愕然发现，它的眼睛恰好正凝视着自己。
“啊——”极致的恐怖让她惊声尖叫，连羽毛都竖立起来。
她急忙背过身面向岛屿：
细密的阴雨浇在在剧烈震动的土地上，未知而恐怖的灾难下，人身鹿腿的精灵们惊惶地奔逃和躲避。有着翅膀的精灵们在空中疾飞着，岸边的人鱼只能绝望地哭泣和祈祷。
在一片忙乱中，有精灵发现了她：“是公主殿下！”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变成了这部电影中的精灵公主。
其实区别不大，两者都有黑色的翅膀，甚至艾莉莎比出演公主的女演员更加美丽。
看见他们的“公主殿下”，大量的精灵迅速向艾莉莎聚拢过来。无助的小鹿们抱着她的大腿，惊惶的成年精灵则围成一圈，四脚弓曲，匍匐在地：
“公主姐姐，我好害怕！”
“公主大人！请救救我们！”
梦境的崩溃对他们来说是如此恐怖而绝望！
艾莉莎不知所措，她小心地回首看了看世界尽头。
天空和大海不断碎裂消失，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灾难。更加讽刺的是，她的目的并不是拯救他们。
——相反，她还需要杀死其中一个。
“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艾莉莎内疚地闭着眼，低头不断地道歉。
精灵们陷入了暂时的寂静。过了几秒，他们又骚动起来，有的咬着嘴唇转身离开，有的仍然不甘心地留在原地，希望公主殿下可以带领他们渡过危机！
“他们都是虚假的……我也救不了他们……不杀人我就会死……”
艾莉莎紧紧地握着玻璃瓶，反复挣扎着催眠自己，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
她将手指抬起，指向抱住她的孩子——但看着孩子稚嫩的脸和哭泣的眼，终究是没能戳下去；
又指向不远处依然匍匐在地的一个壮年精灵……难道成年了就应该被杀掉吗？
啊！不管了！
艾莉莎就对准那个壮年精灵的头，咬紧牙关，狠心地闭上眼睛：“对不起！”
就在她戳下去一刻，面前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公主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天神发怒了，还请公主殿下，参加，咳，咳，祭……”
艾莉莎猛地睁开眼睛，愕然看见，一个长着洁白翅膀的高大男子正单膝跪在她的面前。
一个圆圆的血洞从他的喉咙处破开，整个贯穿了他的脊背，鲜红的血浆不断地从两头喷射出来！
下一刻，一股玄妙的波动沿着男子的伤口隐秘地荡开，渗入了艾莉莎掌心的玻璃瓶，菱形的纯净结晶渐渐变得纯白。
在某种强烈的相互作用下，结晶又化为一片漆黑的羽毛，直接穿过玻璃瓶，融入她的掌心。
磅礴的梦境能涌入她的身躯，世界的斥力席卷而来，冲击着她的所有感官！
刹那间，黑翼的天使回归了现实，瘫坐在无人的观众席上，面具从她的脸上滑落。
少女的面容变得更加精致，身形犹如小鸟一般流畅窈窕；羽毛和长发都焕发出柔顺乌黑的光泽。
然而少女却没有感到高兴。相反，她的眼睛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神采，失魂落魄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升阶失败了：得到的又是【飞行】。
她已经有了【飞行】，再多的重复也只是不断强化罢了。
……
艾莉莎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梦境之前，群岛上一名中年人忽然恢复了知觉。
他右手捏着仍有墨迹的笔，左手拿着文稿，茫然地看着上面的文字。
文字正在一行行蒸发：
“精灵一族的公主认为，献祭一名族人，方能化解世界瓦解的危机。”
“就在她将要发动【射击】，杀死一名鹿族精灵时，翼族的大祭司挡在了她的面前。”
……
在电影院缓了数十分钟，艾莉莎才从失落的情绪中缓解，坐在位置上默默等待。
不久，放映大厅的门被推开：
“恭喜你，艾莉莎小姐，你现在可以给自己取代号了——等等，你没有成功？”
灰衣男子讶然地扫视四周的环境，“还是说，你直接在梦里升了阶？”
“我失败了……”少女不甘地咬着嘴唇。
“最后的那一下被人挡住，结果得到了【飞行】，结晶也用掉了……【飞行】已经强化三次了……”
灰衣男子凝视着艾莉莎，默然站立。良久，他缓慢而严肃地说道：
“也许这对你的要求是有些高，人的性格也很难改变。
“但要成为一阶入梦者，你最好从心底里变得果决、狠辣，才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而不是每次都心存侥幸去尝试。”
“我知道，可是，”少女低下头，以手掩面，隐隐带着哭腔，“这真的太难了……”
灰衣男子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
“不要灰心，在入梦者的世界，存在就意味着有希望。
“刚才分部通缉任务里面，新增了一组在野罪犯，里面有个【游泳】，应该和你匹配。
“我回去把任务拿下来，确定他的位置，到时候通知你一起。安心，我来动手，不会失败。”
少女显得很惊讶：“真的吗？还有机会？那我是不是不用杀人了？”
灰衣男子无奈地点头：“但是对入梦者来说……”
艾莉莎如释重负，欢呼雀跃地跳起来：“谢谢你，队长先生，我加入组织以后一定会努力帮忙的！”
“……不客气。我这就回去申请任务，替我向约翰教授问好。”
夜已深，告别队长先生，艾莉莎蹦蹦跳跳地走在返回校园的路上。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轻松感觉。
走着走着，突然感到大衣被人拽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银色的短发因为大汗淋漓而湿透，精神萎靡不振，一看就是正在生病的样子。
“姐姐，能帮帮我吗？”
男孩虚弱地求助着，眼中是纯粹又痛苦的泪光，让艾莉莎愣住了。她在数年前作为“黑翼天使”活动，也帮助过不少这样的孩子。
过了两秒，她蹲下来握住男孩的肩：“怎么，不舒服？你的爸爸妈妈呢？”
“咳，咳，妈妈带我去医院，然后我就找不到她了……姐姐能带我去医院吗？”
艾莉莎望了望四周，稀疏的人流中明显没有孩子的父母。
又看小男孩一副要昏厥的模样，决定先领他去看病。于是牵起他的小手：“好的，坚持住，十分钟就到。”
小男孩的病情似乎很严重，一路上晕头转向、踉踉跄跄。艰难地走了一会儿，小男孩甚至开始双手吊着她。
艾莉丝关切地弯腰询问：“要不然，姐姐还是抱你吧？”
——因为翅膀在背后，她很少背别人。
男孩有气无力地答应：“……好的，谢谢姐姐。”
艾莉莎抱着小男孩往前走，越走，越感觉男孩异常沉重。
她甚至气喘吁吁、开始冒出细汗。终于，坚持到一个没有路灯的街角，她实在是抱不动了。
“呼……呼……不好意思，让姐姐暂时休息一下。”
艾莉莎弯下腰，想要把小男孩放下来——却惊讶地发现，两人的手紧紧粘在了一起！
银发小男孩的虚弱的脸上扬起病态的笑容：
“姐姐，我快要死了，正好需要你来救我呢。”
艾莉莎惊觉，“你是入梦者！”
她本能地生出宽大的羽翼，翅膀刮起冰冷的强风，“快放开！”
“噢……姐姐居然是传说中的黑翼天使，既然是天使，为什么不救我呢？”
银发小男孩喘息着，苍白的嘴唇勾起狂妄的微笑，“而且，你好弱啊。”
话音刚落，艾莉莎感到一阵不能反抗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紧接着，她呕吐出大量的肉色蛔虫。
与此同时，男孩的掌心伸出一根根细小的触须，蠕动着自她的静脉中逆流而上。
“你、你居然是一阶……”
艾莉莎挣扎着想要反抗，打爆男孩的脑袋。
——然而她的思绪立即变得缓慢而滞涩，就连发动【射击】也做不到了！
少女缓慢、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一切意识都石沉大海。
而随着她的眼睛再一次睁开，小男孩的眼睛同时闭合，地面上的蛔虫全都悄然蒸发。
黑翼的天使露出甜美的微笑，欣赏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新身体。
她的左手抚摸着娇嫩的脸蛋，指尖渐渐划过修长的脖颈，滑过光洁的锁骨，同时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娇笑声！
少顷，她弯腰抱起粘在右手上的、病状渐渐康复的小男孩，又优雅地拾去四周散落的黑羽，收入怀中，翩然消失在街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