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对你有意思
对,在舒言的世界里,中午十二点之前统称为“大清早”,谁敢吵,她就敢跟谁拼命。
舒言发起起床气犹如河东狮附体,连天都敢撕出个口子来,已经不幸领教过数次的舒有顺实在不想重蹈覆辙,早在那团杀气到来之前,就退出数步,手指连连向外指:“冷静冷静,不关我的事,都是他指使的。”
要不是看在那两万块钱的份上,他才不来捅这小马蜂窝,这年头,果然什么钱都不好赚。
他?
舒言搓了搓惺忪睡眼,怒发冲冠地冲到院子里,却见江皓宸跟奶奶坐在井台边上,亲亲热热地聊着什么。
“江皓宸,大清早的你又想干吗!”挨了打还敢来,真不知道该说这家伙勇气可嘉,还是阴魂不散。
可是不知不觉中,她又回想起那个吻。
心思像野草一样杂乱不堪,舒言醒醒神,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直接下逐客令:“赶紧走。”
作为两万块劳务费的附加值,江皓宸早已从舒有顺那里得到“友情提醒”,但真正看到眼前的舒言,还是差点咬掉舌头。
宽松到能塞下两个人的睡衣,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睡裤还穿反了,头发像一团乱麻顶在脑门上,也不知道这女人梦里是不是又拎着平底锅跟谁打仗去了,才制造出这样的惊悚效果。
“言言,小点声,都吓到你二伯了。”舒奶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抓着江皓宸不放,又过来拉舒言的手,“有德啊,这是你侄女言言,言言,快叫二伯。”
啥?
舒奶奶乱认人这一点,舒言头疼却无可奈何,正要解释,江皓宸却分分钟长辈附体:“就是,快叫二伯。”
什么?
舒言杏目怒瞪,就差真拿扫把给江皓宸扫地出门,然而对方却不以为意,只用无辜中带着挑衅的眼神跟她对视。
舒言咬紧牙关,看到奶奶那舐犊情深的眼神,愣是在“滚犊子”脱口而出之前,逼着自己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脸上堆出一抹杀气十足的笑容:“二伯,您老人家……还好吧?”
主要是脑子还好吧,一大早就来给她添堵。
老人家?
他哪里老?
江皓宸满脸黑线,再一想,自己现在的确顶着“长者”的身份,索性倚老卖老:“挺好挺好,就是有点饿,乖侄女,咱们是不是该吃饭了?”
吃,才是重点。
自从吃过舒言做的饭,江皓宸再吃什么都觉得不是那个味儿,真不知道这丫头在菜里下了什么迷魂药。
“你……”
舒言话还没说出口,舒奶奶就心疼得直流眼泪:“有德啊,都是妈妈不好,这些年让你在外面受苦,连饭都吃不饱……”
江皓宸没想到自己一句无意的话,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连忙安慰:“没事没事,您别担心,让言言做顿饭给我吃就行。”
吵了她清梦还想吃饭,世上有这等好事?
有。
舒奶奶这个软肋,让舒言不得不再次妥协,但也不算完败,因为江皓宸也被拉到厨房打下手。
“吃什么?”
厨房里,熬了一晚上的高汤咕嘟咕嘟冒着香气,引得江皓宸食指大动。
舒言懒得看旁边那张讨厌的脸,随手把冰箱门一开:“食材都在这儿了,想吃什么自己做。”
“我会做要你干什么。”江皓宸皱眉扒拉半天,目光突然定在案板边那捆芹菜上,“就它了。”
芹菜叶馄饨。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威胁与反威胁,择芹菜叶的任务落到江皓宸身上。
叶子不多,过水清洗后只有小小一团,怎么算也不够四个人吃的,舒言只得又挑出些细梗剁碎,再跟之前剁好的牛肉末放到一个容器中搅拌均匀。
“帮我舀一碗面粉。”舒言分身乏术,只能吩咐江皓宸。
“嗯。”
江皓宸难得痛快地答应下来,只是他一贯养尊处优,干粗活的经验实在缺乏,手中的碗高高扬起,动作干净利落,可惜力道太大,落入盆里的面粉为了抗议这样粗鲁的行为,洋洋洒洒反扑回来。
“咳咳咳……”江皓宸被呛得咳嗽连连,拧眉控诉,“舒言,你是不是故意的!”
“江皓宸,你五行缺心眼……”舒言看着洒了一桌子的面粉,正想好好数落罪魁祸首一顿,然而一转身,心里的火就像被捅破的气球,瞬间倾泻一空。
眼前的江皓宸,衣服、头发、脸颊,甚至睫毛,哪儿哪儿都是面粉,就像刚从面缸里跑出来一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哈哈哈……”舒言笑得前俯后仰,几次试图忍住,结果却是笑得更大声。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身上溅了点面粉嘛,这女人真是没趣,没见识。
江皓宸一本正经生气的样子,还是蛮有气场的,但配上眼前的滑稽模样,任谁都怕不起来。见恐吓没用,他抬手在脸上蹭了几下,这样一动,面粉非但没有被擦拭掉,反而像染料一样在脸上洇染开。
真成大花脸了。
“哈哈哈……”舒言笑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连连摆手让他离开。
“还笑。”
“你自己去……照照镜子。”舒言摆摆手让江皓宸出去,再看着这张滑稽的脸,她都要笑出内伤了。
看舒言在那儿幸灾乐祸,江皓宸一张帅脸漆黑漆黑的,但目光触到案板上剩余的面粉时,突然玩兴大起。
只见他悄悄抓过一把面粉,直接往舒言脸上抹去。
舒言没有任何防备,直接被抹成了大花脸,身上也到处都是面粉,只是她穿着白色的厨师服,看不出来而已。
“江皓宸,你竟敢暗算我!”舒言抬手就去抹脸上的面粉,完全没有吸取江皓宸之前的经验教训。
“哈哈哈哈哈哈……”这次轮到江皓宸幸灾乐祸,完了还不忘补上一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么好的面粉,当然要一起分享才有意思。”
“好啊。”舒言大大的眼睛用力忽闪一下,很快抓起一把面粉往江皓宸身上撒去。
江皓宸虽然有所防备,但面粉这种见缝就钻的东西,哪是躲能躲掉的,这下衣服裤子全白了。
“哼,让你暗算我。”舒言撇嘴。
“来来来,匀你一点儿。”
“江皓宸,有本事你给我站那儿……”
一阵玩闹,当舒有顺遛弯儿回来时,厨房已经成“车祸现场”了。
“你俩这是干什么,急着‘白头’偕老吗?”幸亏这会儿厨房里没有明火,否则就这粉尘满天飞的样子,说不定等不到他回来就爆炸了。
“谁要跟他白头偕老,哼!”
“谁要跟她白头偕老,哼!”
两人异口同声,连动作语调表情都一样,就跟商量好似的。
舒有顺看着好笑,也不凑在这儿当电灯泡,只故作严肃道:“快收拾干净开窗通风,否则一会儿没法开火了。”
“看什么看,还不快收拾。”舒言扔了把扫帚给江皓宸,“你负责扫地,我来弄桌面。”
“舒言,我是客人。”江皓宸没忘了强调自己的身份。
“你是上帝也没用,赶紧扫。”舒言挥了挥手里的毛巾,威胁,“再废话,小心我把抹布塞你嘴里。”
“虎女。”
“你说什么?”舒言没听清楚,正要刨根究底,可不知何时漏出的洗菜水混着面粉在地上积了一摊,舒言好死不死地正好踩在上面,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小心!”江皓宸眼疾手快地向前奔了一步,堪堪拽住舒言的胳膊,可不幸的是他自己也踩到了打滑的地面,两人直直朝灶台倒去。
高汤!
江皓宸眼睛都直了,那可是刚熄火不久的滚烫高汤,这么大力道撞过去,舒言一定会被烫伤!
来不及转圜念头,江皓宸身子用力往下一压,借着惯性掉转方向。
这下,两人齐齐撞到水槽边上,舒言个子矮些没受什么伤,但江皓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个子太高,手臂护着舒言又不能动弹,只听“哐当”一声,额头撞到抽油烟机上了。
之前被炒勺砸的肿包刚消下去,这下可好,又得肿了。
就这受伤频率,江皓宸觉得很有必要给自己可怜的额头单独上个意外险。
“你怎么样了,没事吧?”舒言急急从江皓宸怀里挣脱出来,一脸紧张。
“我又不是铁头,撞出那么大动静怎么会没事?”江皓宸是个没事都会时不时飙演技的主儿,怎么会放过这个借题发挥的机会,“疼,哎哟……”
舒言拨开他刘海儿看了看,的确红了一片。
“去包间吧,我给你喷点消炎药。”舒言不是没良心的人,看得出来江皓宸在保护她。
“疼,你给我吹吹。”这丫头难得温柔一回,必须装得更可怜些。
“江皓宸,你不矫情能死啊,赶紧的。”偶像剧里温馨惬意的一幕并没有上演,因为舒言活得比男人还粗糙,根本不想细腻温柔。
喷了药,舒言直接下命令:“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包好馄饨喊你。”
差点酿成大祸,以后定要加倍小心,绝不能在厨房玩闹。
“还有面粉。”江皓宸的手,轻轻拂过舒言的脸颊。
纤长的手指好似上好的胭脂,只一下就染红了舒言的脸,心也扑通扑通跳到嗓子眼,让她几乎落荒而逃。
江皓宸凝神片刻,笑意慢慢荡漾开来。
等解决掉面粉问题再回到厨房的时候,馄饨已经下锅了。
三碗,每碗十个,还有几个在沸水中翻滚着,那是给舒奶奶的,要煮得更烂些。
江皓宸默默看着,突然心念一动:“舒有德……他去世了吗?”
“不知道。”并不是舒言故意抬杠,她的确不知道。
算起来,那个从未谋面的二伯已经走失五十多年了,五十年沧海桑田,足以经历太多次生生死死。
只是私心里,她总希望二伯还活着,能活着来见奶奶一面,不至于让老人家把这份遗憾带到地底下。
“他在哪里?”江皓宸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舒言神色黯淡,她跟江皓宸还没熟悉到能够敞开心扉的地步,更不想用家里的凄惨故事来博同情,转了话题,“颢澜集团那么闲?”
如果她没看错,这家伙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闲了?”江皓宸语气急转直下,“舒言,因为你得了第一,颢澜的股价连续跌了好几天,我当然要来找你报仇!”
只要思想不滑坡,理由这东西……还是很好找的。
“要不要借你一把菜刀?”舒言慢条斯理地捞着馄饨,“如果不是你心胸狭隘,故意刁难,我还想不到另辟蹊径的好办法,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自刎向广大股民谢罪吧。”
“你……”
就在不久前,江皓宸还是那个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横扫整个董事会的张狂少东家,可短短几天,他竟屡次被舒言噎得说不出话来。
要是颢澜集团那几个元老知道了,一定会拍手称快,感谢舒言这位“天使小姐”为他们出了口恶气。
舒言才不管他“你不你的”,直接塞了一碗馄饨过去:“赶紧吃,吃完该干吗干吗去。”
她还忙着,没工夫招呼这祖宗。
鉴于舒有顺不知踪影,江皓宸理直气壮地将另一碗馄饨也捞到面前,边吃边问:“晚上吃什么?”
典型吃着碗里的,惦着锅里的。
“不好意思,晚餐已经有人预订了。”舒言挑挑眉,露出一丝反感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江皓宸就等舒言这句话,脸上的得意掩都掩不住:“对啊,就是我订的,不止今天,往后一个月,都是我订的。”
“什么?”舒言只觉得一整排乌鸦从自己面前飞过。
“我付了十倍的价格,又替他们重新安排了颢澜大酒店的豪华包间。”看着舒言晴转多云的脸,江皓宸觉得嘴里的馄饨格外香,一本正经地点头,“对,就是这么简单。”
舒言脑子转得飞快,舒家菜用料讲究,做工烦琐,一餐吃下来并不便宜,十倍,那就是几万块了,至于颢澜的豪华包间,更是远远不止这个数。
“江皓宸,为了对付我,你可真下血本了!”舒言真想钻到江皓宸脑子里看看这家伙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一点点钱而已,算不上耗费。”江皓宸并不放在心上。
贫不与富斗,更何况是首富……老祖宗留下来的,果然都是至理名言。
当然,如果舒言以为江皓宸就是专门来给自己添堵的,就太小看眼前这个欠揍的少爷了,江董事长十分看好舒言在宫廷菜系上的造诣,想着考察一番后,将她收归麾下,这种可以天天享受美味的差事,江皓宸当仁不让。
“吃吃吃,胖死你!”舒言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用馄饨汤给江皓宸洗洗头,拍桌子走了。
几分钟后,院里传来暴躁的怒吼:“舒有顺,你给我出来!”
一次又一次把这家伙引来,今天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江皓宸和舒言之间硝烟战火不断,大有打持久战的趋势,弋阳看热闹看得高兴,忍不住给子路打去电话:“你是没看见给皓宸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弋阳欢脱不羁,猫咪到他嘴里都能秒变老虎,子路不由得失笑:“你少夸张,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皓宸。”
江皓宸虽然脾气很差,但要影响他的情绪,一点也不容易。
“我用人格担保,这次真的一点都……只夸张了那么一点点。”
“你少掺和,要再惹毛皓宸,可别指望我捞你。”好奇心人人都有,但像弋阳这样好奇心爆棚到足以跟狗仔队抢饭碗的,还真不多见。为着这个,他不知道被江皓宸教训了多少次,偏偏这家伙自愈能力极强,过不了两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嘁,小爷这么手眼通天的,还用你捞。”弋阳丝毫没有身为“弱势群体”的自觉,轻嗤一声后,补充道,“真的,改天你一定要见见她,太有个性了。”
“知道了。”
跟弋阳相反,子路是三个人里面性子最稳重的,就算情绪有所波动,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容也没有多少变化,倒是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好奇道:“弋阳又说什么了?”
这女孩正是江皓宸父亲选定的联姻对象,零售巨头唐悠集团唯一的千金乔影。
乔影穿一套黑白相间的休闲套裙,脚上配一双最新款的白色耐克板鞋,手腕上玲珑的翠玉镯子配着西餐厅柔和的灯光,衬得她皮肤白皙透亮,如瀑布般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精致的五官正如她的性格,棱角分明又不失柔美。
“那小子你还不知道,没影的事都能说到天上去。”子路跟乔影碰了碰杯,简单解释道,“说皓宸刚认识一个大胆有趣的女孩子,很特别。”
“他换女朋友比换衣服都快,就算大浪淘沙,也该淘出几个看得过眼的。”乔影轻轻摇晃着高脚杯,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屑。
子路品着酒,眼角余光却没错过乔影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心也松弛下来,劝道:“小影,无论皓宸交多少女朋友,都没办法跟你相提并论,等你们结了婚,他慢慢也就收心了。”
“你明知道我的想法,又何必用这话来试探?”乔影一语点破要害,干净利落。
跟大多数女孩一样,乔影对爱情有着自己的绮丽幻想,但不同的是,她有足够的资本去选择最好的那一个。
绯闻缠身、不着边际的江皓宸,连她心里最基本的底线都够不到,这一点,子路不可能看不出来。
“你啊。”子路轻笑,眼角淡淡的细纹迅速荡漾不见,他依旧是如常的语气,“颢澜和唐悠合作多年,彼此互为项背,你能跟皓宸结婚,对谁都是好事。”
“我就一俗人,没有为唐悠奉献一生的伟大觉悟。”乔影低头切着牛排,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也不怕树大招风。”
颢澜和唐悠,作为各自领域的龙头老大,背后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联姻能巩固地位是不假,但同样也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好处不止一倍,风险,同样不止。
“同样的话,从你跟皓宸嘴里说出来,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子路扶了扶金框眼镜,挑眉轻笑,“我真的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我也想知道,拭目以待吧。”乔影轻笑着举起手中的高脚杯。
“干杯。”子路轻笑。
两人默契地转到下一个话题。
男女之间或许有纯粹的友谊,但子路对乔影,明显不属于这个范畴。从六年前那场意外的碰面开始,爱情的种子就在子路心里疯狂滋长,但他这个农村出身的穷大学生,淌着血泪披荆斩棘,才好不容易走进乔影的世界,再没有更多勇气说出那句“我爱你”。
乔影不愿嫁给江皓宸,他应该松口气,可是连江皓宸都没资格走进乔影心里,他又算得了什么?
这世上最不缺苦逼的人。
舒言很苦逼,子路很苦逼,但有个人,比他们更苦逼。
没能蝉联冠军,钟恩德虽然还是颢澜大酒店的行政总厨,但人前人后的地位已不如从前,他一贯对菜品要求严格,手下的厨师长们没少挨训,之前那些人就算有所不忿,也只能在心里腹谤,现在,却敢明里暗里小声嘀咕。
“师父,您不用理会那些个落井下石的小人,人总有失手的时候,一次小小的比赛,还能把您这么多年的厨艺全否定了吗?”
后厨如社会,有坏人,自然也有好人。
中餐厨师长王林的厨艺是钟恩德一手教的,听到别人编排师父的不是,气得脸色发青。
“世事难料啊。”钟恩德重重叹息,不甘又无奈。
得过那么多大奖,他自有他的骄傲,原本以为能身怀让同行羡慕的光环退休,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竟被一个二十几岁的丫头片子截了和。
“什么世事难料,要我说,分明就是有猫腻。”王林是个直肠子,想到啥说啥,“其他几人拿到的都是中规中矩的食材,为什么那个舒言偏偏就抽到老掉牙的白芸豆?而且江皓宸看似处处为难她,但就是他的为难,才把评委的注意力吸引到舒言身上的,您不觉得奇怪吗?”
太过巧合,落到别人眼里,就一定是有蹊跷。
人心最经不起怀疑,更何况是在自信心摇摇欲坠的时候,钟恩德不由得信了七八分:“股票下跌了几天,都没有人放在心上,是早就打算好卸磨杀驴了。”
“师父在颢澜干了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当年的董涛主厨比我风光多了,还不是说辞退就辞退。”钟恩德苦笑,“职场如战场,没有丝毫情面可讲。”
“董涛?就是那个用过期食材导致顾客食物中毒的主厨?”虽然时隔多年,但王林也有所耳闻,小声道,“听说他差点被判刑,是董事长出面赔了好多钱才了事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钟恩德不愿多言,“在企业利益面前,一个员工算得了什么。”
“那师父怎么打算?”王林追问。
钟恩德苦涩的笑容里,透着年过半百之人在职场上举步维艰的凄凉:“得了奖,自有无数人想高薪挖我,可现在这样灰溜溜走,有哪家愿意要?”
以钟恩德的厨艺,找个工作糊口轻而易举,可要想找跟颢澜薪资待遇相差无几的,难于上青天。
“您凭什么走,该滚蛋的是那丫头片子!”王林愤愤不平,似乎又想起什么,“不对,师父您得想办法阻止她进来。”
“不去。”舒言回答得斩钉截铁,根本不需要任何人阻止。
兼职HR的江皓宸剑眉轻蹙,简短地抛出质疑:“欲擒故纵这一套我玩得比你溜,趁本少爷今天心情好,直接说想加多少钱?”
“谢谢。”舒言头也不抬。
“你这女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以前,江皓宸总对那些贪图自己钱财的草包女人嗤之以鼻,但现在,他突然觉得女人草包点也好,起码温温顺顺,不像眼前这个,一身捋不顺的逆鳞。
“我酒精过敏,什么也不想喝。”
灶上的蒸笼散着丝丝热气,舒言套上一次性手套,把红彤彤的螃蟹取出,又取过事先准备好的白瓷碗,将剔出的蟹肉蟹黄分别放入碗里,再用擀面杖把醒在一旁的面团擀平,将蟹黄蟹肉揉入面团中,切成三四厘米长度的小段。
这道叫“金银夹花”的宫廷菜是宋代风靡一时的“签菜”源头,更是古代海鲜食材有文字记载的第一道功夫菜,到舒言这里,她把寻常的薄面皮改良为西点所用的起酥面皮,烹饪方式由蒸笼变为烤箱,这样,不仅外皮酥脆爽口,蟹黄也格外金黄油亮,香鲜爽口。
看着金灿灿的诱人美食,江皓宸的胃瞬间占据上风,决定暂时偃旗息鼓。然而他刚要伸筷子,白瓷盘却在眼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稳妥地落到舒言手上。
“你要干什么?”抢钱可以,抢美食……江大少爷分分钟奓毛。
“我做的,当然我先吃。”
“胖成这样,你还好意思吃?”江皓宸嫌弃的目光在舒言身上打量一圈,趁舒言自我怀疑的短暂瞬间,充分发挥胳膊长手长的优势,一把抓过半盘酥酪。
至于吃相什么的,算了算了。
“江皓宸你属土匪的啊!”
江皓宸顾不得跟舒言拌嘴,他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好吃,太好吃了!
这些日子,他几乎把舒家菜馆当成食堂,要说一时新鲜,也该新鲜够了,可偏偏舒言每天都能变着法子做出更好吃的东西,让他一天都不敢少来,生怕错过什么。
不行,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挖走。
“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这里。
被拒绝几次后,江皓宸终于找到这两个关键字。
简单。
江皓宸大手一挥,决定把舒家这座老得掉渣的祖宅买了。
闷闷的平房,冬冷夏热,连个暖气都没有,他早看不过眼了。
“你吃错药了吧?”头疼、无奈、气愤,舒言只觉得面前这张帅脸让自己呼吸困难,缓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江皓宸你听好了,就是给我五百万,五千万,五个亿,这房子我也不卖!”
这房子是奶奶一辈子的家,她就算饿死,也不能断了奶奶找回二伯的唯一指望。
舒言不能,有人能。
当支票拍到面前时,舒有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天,这是多少个零?他这辈子,不,上辈子上上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怎么样,有诚意吧?”江皓宸气定神闲。
“有有有,太有了。”点头频率太高,舒有顺油亮的脑门跟灯泡一样反光。
稍稍平复心情后,他将信将疑道:“小江总,您不是开玩笑吧,这地段虽然挺好,但小城市的老房子……实在不值这个价。”
这么多钱,足够把前后两条胡同里的房子一起打包买了。
舒有顺的诚实,让江皓宸对他唯利是图的印象稍有改观,语气中更是带了从舒言那儿扳回一局的得意:“一点小钱而已,你只说愿不愿意。”
“愿意,太愿意了,您等着,我这就回去找房产证。”舒有顺点头如捣蒜,生怕稍一迟疑,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就没了。
舒爷爷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早夭,二儿子被人拐走下落不明,这座祖宅的实际继承人只有舒有顺和舒言,虽然舒有顺只占一半份额,但房子自成整体,卖掉一半,另一半也不能留着了。
江皓宸嘴角上扬,跷着二郎腿等舒言来向自己道歉服软。
舒言并不知道舒有顺这个见钱眼开的“猪队友”背叛了自己,此时,她正在陪奶奶晒太阳。
“言言,咱们老舒家祖上有余德啊,当年你爷爷学了你太爷爷的手艺,那菜做得多好吃啊,整个北平城,没几个人比得上,多少人排着队要来吃。”
舒奶奶受阿尔茨海默病困扰多年,脑子早就糊涂了,可提起当年那段过往,混浊发黄的眼眸中却闪现出晶亮的光彩:“老百姓喜欢吃,那日本鬼子听说了,也想来尝尝,你爷爷打定主意,就算死也绝不让日本鬼子吃上一口他做的菜。可就在宴席前一天晚上,有个陌生人来到菜馆,让你爷爷务必要接下这桌菜,而且务必要做他最拿手的河豚。”
“好呀,河豚有剧毒,正好可以把那帮小鬼子毒死。”这个故事舒言已经听过无数遍,但为了让奶奶高兴,她还是适时附和。
“河豚有剧毒不假,但厨师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做河豚的厨师必须为客人尝第一口,你爷爷倒不怕死,但那毒发作很快,日本人要是看到你爷爷死了,自然知道有毒。”舒奶奶轻轻拍一拍舒言的手,笑得开心,“还是那个陌生人有办法,他让你爷爷把河豚肝脏里的毒取出来混到其他菜品里,日本人见你爷爷试了河豚无毒都放下心来,却没想到毒早已随着其他菜吃到肚子里。”
河豚之毒无药可解,那几个日本军官美餐一顿后,回去没过两个小时就相继中毒身亡,舒爷爷和舒奶奶也利用这短暂的宝贵时间,被那位陌生人护送出城,平安逃到千里之外的江城。
“妈,这些话您翻来覆去说了几千遍了,求您换个新鲜的故事吧!”舒有顺可没舒言有耐心,进屋听了两句就双手合十,做求饶状。
舒奶奶混浊的眼珠木然一转:“我之前……之前说过吗?”
“没有,从来没说过。”舒言瞪了舒有顺一眼,悄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这里有病,您别搭理他。”
“行行行,我有病。”
呃,这么好说话?
见舒有顺连跟自己拌嘴的精力都没有,舒言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翻箱倒柜地找什么?”
“还能找什么,房产证呗。”想起那张巨额支票,舒有顺就两眼放光,“早就知道江皓宸有钱,没想到他出手这么阔绰,这么座老得掉渣的房子给了两千万,够咱爷仨花一辈子了。”
“你说什么?”舒言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傻眼了吧,你没听错,真的是两千万!”见舒言噌地站起来,舒有顺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帮忙找房产证,万一那少爷回过神来反悔了,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下,马蜂窝彻底被捅破了。
“滚!马上给我滚出去!”舒言眼圈泛红,一腔怒气化成歇斯底里的低吼。
毫无防备的舒有顺,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吓了个哆嗦,一边捂着心脏,一边抱怨:“你又发什么疯,吃枪药了!”
舒言的心脏也在哆嗦,不过是被舒有顺气的。
“滚!”舒言艰难地闭上眼,生怕再跟舒有顺对视下去,她会忍不住冲到厨房拿菜刀。
舒有顺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舒言为什么这样气愤,放缓了语气劝道:“言言,你二伯走失五十多年了,如果他还记得这个地方,多少年前就找回来了,你又没得老年痴呆,认清现实行不行!”
“有德……是有德回来了吗,他回来了?”舒奶奶不明就里,颤颤巍巍地摇晃着舒言的胳膊。
“奶奶您放心,二伯一定会回来的。”舒言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咬牙一字一顿,“谁要敢断了您的指望,我就跟他拼命。”
……
舒有顺噤声。
江皓宸在雅间左等右等,连舒言的影子都没见到,只有舒有顺灰头土脸地折回来,叹息连连:“言言这孩子跟她爸一样,认死理儿,您说有了钱买座宽敞的大别墅住,再找两个保姆照顾老太太,不比她自己累死累活强?”
舒有顺性子野,不务正业不假,但重情重义也是真的,否则当年也不会为了维护舒言的爸爸,失手打死那两个小混混。
他答应卖房子,也是想让舒言过得轻松点。
江皓宸心念一动,鬼使神差道:“你们找过吗?”
“怎么没找啊,人刚丢那会儿,周边城市都找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有。”舒有顺当年只有两岁,这些事都是后来听说的。
“有照片吗?”江皓宸又问。
那女人吃软不吃硬,如果他能完成舒奶奶见儿子的心愿,她一定会答应来颢澜。
“那个年代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拍照。”舒有顺油亮的大脑袋摇了两下,长叹,“找不到也好,有这么个念头吊着,我妈还能多活几年,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