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听外祖父讲那书中的故事
多年来,我的耳畔,常常回响起外祖父亲切的声音;我的心底,始终铭刻着蕴含声音与文字之中的风华、理蕴。
外祖父去世快二十年了,但他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前天晚上我还梦见他,那情境仿佛是在杏园中,他的表情依然是那般宁静安然,长长的银白色的胡须,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恬淡安适,和他生前的状态一般无二。
我把这个梦说给母亲,母亲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想你外祖父了。”我想,也许是吧。近期梳理书稿,时常就会想起他,因为我的童年很多是与他有关的。
我是听着外祖父的故事长大的。在我的记忆里,外祖父读过很多很多的书,而且会说书、会写诗、会写对联、会看风水,还打得一手好算盘。
印象最深的是听外祖父说书。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小镇上有个电影院却不经常放电影。所以,每当夜幕降临,各家各户的灯光亮起来,喜欢听书的大人和孩子们就聚集在外祖父家的东屋里听他说书。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有趣的情景:外祖父总是盘腿坐在炕桌旁,那些来听书的大人或孩子们,有的围坐在外祖父身旁,有的坐在地上的板凳上,有的干脆就坐在外祖父家的窗台上。总之,炕上炕下都挤满了人。大家都很和乐,也很规矩,不管人多人少,只要外祖父一开嗓,屋里就立即肃静下来,只听见外祖父一个人朗朗的说书声。
那声音抑扬顿挫,充满磁性、充满诱惑,在清风徐徐的春夜,在月上柳梢的夏夜,在稻谷飘香的秋夜,在雪花飘飘的冬夜,穿越寂静的夜,传入我的心底……
外祖父讲的书很多,《儒林外史》《聊斋》《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林海雪原》……很多书名我已经记不太清。外祖父说起书来是绘声绘色。有一次他讲《三国演义》中的“桃园三结义”一节:
话说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刘备——刘玄德。有一天,他来到街上,走到一张榜文前,边看边长叹。就在这时,忽听背后有人说:“男子汉大丈夫不思为国出力,在这里叹什么气?”刘备回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壮汉,这人就是张飞。刘备抱拳稽首,说出自己名姓,然后说:“我想精忠报国,可惜力量不够,所以长叹!”张飞大手一挥说:“这没什么可难的,我可以拿出家产,招兵买马,创建大业。”刘备听后,非常高兴。二人携手来到一个小店,要了酒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越说越热乎。这时,门外突然来了一个红脸大汉,只见那人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关羽关云长。刘备一看此人相貌不俗,连忙同张飞邀他一同饮酒,关羽落座,三人谈志向、说报国,越说越投机,一直到天色将晚才散去。第二天,这三人来到一个桃园,点燃香烛,拜告天地: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外祖父讲得激情澎湃,我听得热血沸腾,那些英武的形象,那些温情的絮语,那些时间和历史的画卷,跨越漫漫时空,一点一点地跃入我的心灵。我的童年生活,因为有了这些而充满梦幻和神奇的色彩,这也许就是童年阅读的张力。我常常被外祖父那些生动的故事感动着,也常常会浮想联翩,有时还情不自禁进入角色中。
依稀记得是一个秋季的夜晚,肃杀的秋风中携带着凉意,那个迷人的老屋照例延续着一个动人的故事:《红楼梦》第27回“黛玉葬花”。
外祖父娓娓道来,声音中充满悲凄,屋里一片寂静,似有花瓣飘落下来,飘落在落满秋叶的院子里,落在我的心底,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滑落下来。童稚的心很容易被打动,不知多少次,我在外祖父描绘的图画中、动人的情境中,走进一种生活,走进一个完全陌生而又充满诱惑的新世界。
听外祖父说书,让我每天心里都有一个盼头,焦灼而甜蜜。外祖父一字一句地讲,我一字一句地听。讲到“火烧赤壁”,我的梦里充满了翻卷的江水;讲到“木兰从军”,我的眼前会浮现出一个女扮男装、驰骋疆场的巾帼英雄;讲到“林海雪原”,我的眼前又会展现出无数战斗英雄驰骋于茫茫雪原中的情景。想象,引发无穷的遐思。那些美好的东西,比如豪情、友情、爱情、亲情也因那澎湃的想象而发酵、升华。
除了说书,外祖父闲暇时还为我讲故事,“苏武牧羊”“曾子避席”“孔融让梨”“岳飞刺字”……我佩服外祖父惊人的记忆。在我的心目中,外祖父有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那些故事像开满各色花儿的树,长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和梦里。
外祖父还教我唱歌,虽然嗓子不太好,但他唱歌很动情。我至今还记得他教我的那首《乌鸦之歌》:“乌鸦乌鸦对母孝,乌鸦真正孝,乌鸦老了不能飞,就乖乖找小鸦替,小鸦到处去打食。打食归,献父母,老鸦在巢喜睦睦……”我和外祖父一个“小鸦”,一个“老鸦”,就那样其乐融融地唱着……
我很庆幸,可以与那些动人的故事、那些感人的歌相遇,而且是在童年与它们相遇。它为我的童年增添了无穷的乐趣,也为我的生命注入了更多的精神元素。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书也好,歌也好,已不经意地进入了一个孩子的情感世界和生命的原野。
它们是“酵母”,在我的生命里不断发酵——
我爱外祖父,爱他的那些故事。虽然,他老人家连同那个长满故事的老屋早已经不在了,但他给我讲的那些故事,至今还在我耳边回荡。